柳远与范仕林在街上百无聊赖的转了一个时辰,京城繁盛的场景柳远初觉新鲜,如今再看那些嘈杂人声和千篇一律的深院高墙也失去了继续探究的念头,京城千般好却没有淳安镇的那份宁静与安详。范仕林则纠结于晚上的去处,他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虽然家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他却故意避开自己家门前那条街。他想起当初离开家的豪言壮语。“要是不退婚,我就不回来了。”这话是对他爹说的,他有时也后悔过,但话既然说出口,在事成之前他觉得自己无颜回家。有多少个深夜范仕林都在抉择退婚与回家,后来他发现这两者已是相辅相成的存在,每每这时他的悔意就越发的明显了。在他心里玲玲多才多艺,美丽大方,家世也好。除了脾气不好以外,几乎没有任何缺点,这时他就会想,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讨厌她了,后来他想明白了,可能因为这婚事是他爹擅作主张定下的,所以把对他爹的这份讨厌,曾移到了玲玲身上。
自从昨晚他看见玲玲一脸愤怒的在自己脸上抓了一道指甲印,那失望与在乎的神情,以前只有在他娘的脸上出现过。虽然痛但范仕林没有一点责怪与埋怨。或许他还没有发现,他有时会因为有这样的娘子而暗自窃喜,只是被他爹挡在前面,像一座大山压住了除怨恨以外的所有情绪。
都无心在街上闲逛,两人一合计决定先回六扇门待着,毕竟躺着比走路更加适合思考。柳远昨天来的时候是傍晚,六扇门没有多少人在,今天又是一大早就出门巡街,人就更少了。这时回六扇门他才发现原来里面来来往往有这么多人。
他们见柳远面生,一些好奇心强的人就围上来打招呼。
“听说从淳安镇调来一个捕头,昨天刚到是你吧?”
“范大少爷,是你师傅带他吗?”
“可惜了,可惜了。”
“就是跟着你们不是白瞎了。”
范仕林听着有些生气。“跟着我师傅怎么就可惜,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范少爷还生气,动不动就生气,这也是大户人家的门风吗。”
众人哄然大笑。
范仕林怒不可遏冲上前扯住他的衣服。“你找事是吧。”
那人半举双手,装出一副弱者的姿态,但脸色却是轻蔑带着嘲笑。“范大少爷不敢不敢,我只是喜欢实话实说,你自己好好想想,你来六扇门多久了,有办过一起案子吗?每天除了巡街就是巡街。”
说完领着众人再次笑了起来,范仕林越发的愤怒,握起拳头准备朝他那极其丑陋的脸砸去。柳远看见急忙拉着他。“算了,算了。”
“什么算了。”范仕林一掌推开他。“我今天非得好好揍揍他。”
“你揍,你往这揍。”那人昂起头露出半张脸挑衅道。“范大公子仗势欺人,这要是传出去,我看你爹那张老脸往哪搁。”
范仕林突然愣了楞,他开始犹豫起来,抓住那人衣服的手不自觉的松开了,柳远见状急忙拉着他逃离了众人。他们来到房间范仕林泄气似的摊在床上,双眼空洞的望着床顶上的白丝纱帘。
“你没事吧。”柳远问道。
范仕林闭上了眼。“你说我爹有我这么一个一事无成的儿子会不会生气啊。”
“不会。”
“也是,他还有一个身居高官的儿子,我根本就无所谓。”
“不是这样的。我是说……”
“算了算了,我累了躺一会儿。”
柳远见此只好闭上了嘴,安静的走开了。他推开门又轻轻的关好。他来到院内,寂静的出奇,院角一株李树,只有几叶淡绿的枝芽,和几朵残败的花苞,风都不愿意吹拂他,顺着它的头顶飘过。
柳远突然思绪万千,刚刚众人的话或多或少都进了柳远的心里。如果真如他们说的那样,他该如何,若是办不了案,不是有负师傅的嘱托。
他出了六扇门来到热闹的大街上,虽然喧闹但却能打乱柳远的思绪,这正是他所需要的。当思绪逐渐被人声所代替,他心情莫名的有好转。他在街上转着转着,不知不觉转到了醉春楼前,醉春楼大门紧闭,冷冷清清。他不自觉的想起了翠翠。
他在楼前驻足了半晌,回忆了一遍昨晚的经历,意犹未尽。他不敢多想急忙转身离去,日近黄昏柳远回了六扇门,他有些饿想把范仕林叫起来吃点东西。
刚回六扇门不久,他还没走到房间的时候,突然被人叫住说是有人找他,柳远跟着他来到大堂,一个二十岁年轻的陌生男子上前询问道。“阁下就是范仕林范公子。”
柳远道。“不是。”
这时给柳远带路的那人说道。“他俩住一起的,你有什么事跟他说一样。”
那男子说道。“哦这样啊,那今日中午去刑部给王长青送信的可有你?”
“对,我也去了。”
“那就好,我是他的同僚葛大壮,不知怎么的他看完信后大哭一场,然后就收拾东西回广平府去了,临走前托我给你们带来三十两纹银表示谢意。”
说完葛大壮拿出一个钱袋交给了柳远,柳远接过钱很兴奋,他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钱。他拿着钱袋颠了颠,感受到了钱的重量后,之前的阴霾一扫而光。他将葛大壮送出了门,然后兴高采烈地去找范仕林,当他进了门发现范仕林并没有在床上。他出门问旁边房间的人,他们说范仕林出去了。
柳远一想也罢,于是他拿着钱自己出门上酒楼吃饭,他心想当时送信的是三个人,自己留十两,剩下的明天再分给他们。这天晚上柳远放肆的挥霍了一次,虽然吃饭就花了不少,但是他毫不痛惜,之后又去买了几件衣服,最后他来到了醉春楼前,本想进去纠结半天还是放弃了。回到房间已是深夜范仕林依然没回来,他并不在意,抱着钱美美的睡了一晚。
次日清晨,范仕林仍旧没有回来。上午巡街也没来,是费全带着他巡了一上午。期间费全问两人相处的怎么样,柳远心中高兴尽捡好话说,费全听完也是高兴不已。中午柳远独自吃完饭,无事可做就在街上闲逛,此时与昨日不同,他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路旁小贩卖的稀奇古怪的东西,他看了看又摸了摸,完全不惧怕小贩们异样的眼光,他打定主意要是有哪个小贩嫌弃或是瞧不起他,他就拿出银子让他们刮目相看,可惜并没有。
柳远逛了一会觉得无趣,又转到了醉春楼前。门前人群络绎不绝,却没人在此停留片刻。他看见醉春楼旁有个小巷,于是就走了进去。他走过小巷拐角处,来到了醉春楼的后面。后面这条小巷堆满了杂物,混乱不堪。柳远走了一会没有发现什么,一时意味全无,便转身往回走。
没走多久突然听见小巷墙边的一推干草里有动静,他心生好奇,慢慢的靠过去。他慢慢走过去用手扒开草,发现草堆里蜷缩着一个人。一身翠绿的长衫,双手抱住头躲在草里瑟瑟发抖。
柳远心中一惊,这身衣服他见过,他惊讶道。“翠翠?”
那人听见这两个字突然停止了抖动,她缓缓的扭过头手指撑开一条缝隙,通过这条缝隙她看见了柳远,但是她已经忘记了柳远。
“你干嘛,走开。”
“翠翠,正的是你。你怎么在这,发什什么事了。”
“你是?”翠翠依然双手紧紧的护住自己的脸。
“我是柳远啊,前天晚上见过的。”
说着柳远上前想将翠翠扶起来,刚碰到她的手,翠翠忽然发疯似的叫道。“你干嘛,走开你。”
柳远感觉不对,他不顾翠翠的奋力抵抗,将他的手从脸上拿开,当他看见翠翠原本娇艳的脸上布满了鲜红的红印,他突然心中一颤,跌在了地上。
“你…你,你怎么会成这样。”
“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吧,现在你看完了,可以滚了。”翠翠大声的吼道。“你们男人每一个好东西,喜新厌旧,见异思迁。”说着用双手挡住了脸。“滚,快滚。”
柳远回过神从地上站来了,拉开了翠翠的双手,看着她犹如红花残落的样子,眼神里止不住的怜悯。
“告诉我,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翠翠怔怔的望着他,心有触动。仿佛深夜绽放的烟火,众人都在为此欢呼雀跃,只有他在黑暗的角落独自惋惜。泪水涌动,娇声连连。
“我被他们赶出来了,我现在无处可去。”说完放下了心中的芥蒂,抱住了柳远。“我以后可怎么办啊。”
柳远从未感受过如此突然的温柔,他怔怔的一动不动,仍由的翠翠绝望的眼泪打湿子的衣衫,翠翠娇柔的哭喊激起了他心中的保护欲,他突然想起自己有钱,可以给她安身的地方。待翠翠哭声渐弱,柳远小心翼翼的说道。“没关系,我可以照顾你。”
翠翠闻言止住了哭泣,她放开柳远抹去眼角的泪水,露出了久违的笑意。“真的吗?我都这样了,你还愿意照顾我。”
柳远决意的点头道。“只要你不嫌弃,我都愿意。”
翠翠道。“我不嫌弃,只是你有房子给我住吗?”
柳远暗自思索了一会儿。“没有,不过我有钱,可以给你在城外买个小房子。”
翠翠又笑了,脸上的红印挡不住她微笑时散发的魅力,柳远离他不过不过半尺的距离,阳光照在她脸上你能清楚的看到她脸上细细的绒毛,他感觉好看极了。这一刻仿佛找到了比做捕头更为重要的事,守护眼前的这个笑容,他下的决心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柳远扶着她走出了小巷,翠翠低着头不敢让路人瞧见他的模样。他们来到一家客栈,柳远将他安顿好以后,便迫不及待的跑出了城,他在城外找了好几个小村庄并没有发现能用的房子,他失望透顶天黑赶了回去。
他没敢把这个事告诉翠翠,他故作欣喜,回来时还给他买了一身衣服,他并不知道合不合身,只想着翠翠穿上一定很好看。翠翠很高兴,抱着衣服跟一个刚刚得到玩具的小孩一样,兴奋的转了几圈。看着她高兴的样子,柳远心里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柳远怕翠翠觉得不自在,没在房间待多久便走了,临走前翠翠问房子找到了吗?柳远笑着说明天去找,放心准能找到。柳远低着头踩着月影回了六扇门。
回到房间,范仕林便冲上来问道。“柳兄,今天一天不见人影,大半夜才回来,你干嘛去了。”
柳远反问道。“你昨天还没回来了,今天巡街也不在,我还没你了。”
范仕林笑了笑。“柳兄,实不相瞒我昨天回家吃了顿饭,然后我娘留我在家睡了一晚,之后嘛。”范仕林仰起头犹豫着该不该说下去。“之后就回来了。”
柳远身体十分疲惫,下午长时间持续的走动,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跟范仕林说笑,他将鞋随意一扔便躺在了床上。缓缓说道。“我累了!明儿再说吧。”
范仕林这就更加觉得奇怪了,他坐在柳远的床头,掀开他捂住脑袋的被子,问道。“你小子,是不是碰到桃花运了。”
柳远突然清醒,思绪开始混乱,他故作镇定的说道。“哪有,我今天去外城看了看,所以才这么累。”
“你去外城干什么,怎么不叫上我。”
“今天一天也没见到你,我上哪儿找你。”
“也是。”范仕林点头道。“那行,你睡吧。”
范仕林回到床上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问柳远。“柳兄听说昨天有人找我,那人是谁啊,找我什么事啊。”
柳远突然惊慌失措。“哦,是是,昨天是有一个人找你。”
“找我什么事啊?”
柳远不知该不该将银两的事说出去,如果将银两给了范仕林,那翠翠怎么办,他想了想昨天葛大壮将银两交给他时,周围并无旁人。他决定瞒着先不说。
“哦,那天我们不是去刑部送了一封信吗?那封信对他很重要所以他是特意过来道谢的。”
范仕林感叹道。“刑部的人真是讲究。”
没有多心,说完便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