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百官分列两班,顶着炎炎烈日站在城门外已然足足两个时辰,然而依旧没有董卓的影子。
董卓西征马超,此行又是不胜不败,相持日久,便各自班师。他这一班师不不要紧,只是苦了迎候的文武百官。夏日天长,天刚亮的时候大伙就聚在这里了,连饭食都来不及用,这眼看着日上三竿,还是不见一个人影。在场文臣以司徒王允为首,武将则以玄德为首,玄德年轻力壮倒还好,只是苦了那一干年近古稀的老臣们,站了这许久一个个面色苍白,东倒西歪。玄德悄悄靠到王允身旁,伸手掺了他一把,王允悄声道了声谢,道:“老臣年老体衰,实难支撑,倒是让大王笑话了。”
玄德望了望身旁众人,悄声问道:“怎么不见尚书令李儒,亦不见尚书仆射贾诩。这二人是董相心腹,董相班师这种大事他们为何却不到场?”
王允也四下看了看,低声回道:“不止李儒贾诩,朝中董相心腹之人皆不在此。此事好生奇怪,莫不是有什么隐情?”
玄德细思了片刻,道:“不过只是班师还朝而已,能有什么隐情?这几日长安太平得很,亦无兵马调动。况且朝局始终在董相掌中,又待如何?”
王允作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大王慎言——”而后,他双目微合,便不再作声。玄德也不再言语,静立等候。
眼看日头已高,远处还是没有动静,百官渐觉不安,互相窃窃私语。正在这时,突然有一骑飞至,高声道:“相国身染微恙,已取道南门回府了,百官不必再等,当各自散去。”言罢,径自策马而去。百官闻言骚乱不止,个个心怀怨言,只是不敢说,三三两两散去了。玄德谓王允道:“百官城门迎到董相之后,还要一同进宫面见天子,想必天子已经在宫内等候了,如今董相径自回府,难道是要独自进宫去见天子?”
王允却叹息一声,道:“大王若无旁的事,便请入宫一趟,告知陛下不用再等了。今日董相应该不会再进宫去,等到明日朝堂上再说罢。”
玄德疑道:“司徒这是何意?”王允不再应答,一步步缓缓朝城内去了。
玄德并不是没听明白王允的意思,只是他未曾料到董卓竟敢如此公然将天子晾在宫内,将百官晾在城门口,事先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径自入城去了。怪不得朝中董卓心腹大臣都未来此,看来董卓不是忘了先打招呼,而是只与自己心腹打了招呼,因此他们才不愿来这日头地下晒着。玄德只好快马加鞭往宫里赶,见到天子后,玄德道:“众臣在城门迎候董相,才知董相一路奔波劳顿,卧病不起,恐怕今日不能进宫面见陛下。臣恐陛下不知,特来回报。”
天子的反应又惊了玄德一跳,但见天子既不失望也不恼怒,只视之如寻常,似如此乃是理所应当之事,只是淡然说道:“朕知道了,这就遣内侍去探看。劳动皇叔亲自来报讯。皇叔若还未用膳,便佩朕一起吧。”
用过膳,玄德怏怏离宫,回府之后找来关、张、赵三人。三人在朝中俱无职务,每日无事可做,便在府中闲住,白天演武较技,晚上读些兵书战策。玄德将今日见闻与三人说了,叹道:“当日在河北之时,孤与董卓结交,见此人姿态卓然,谦恭有礼,乃是一时俊杰,故而这些年来,虽然众人皆言他是国贼,孤却不信,只当是各路诸侯与他为敌,故意抹黑。然而经今日之事,恐怕外面传言的诸般跋扈行径未必就全是虚言。如今他把持朝政,欺凌天子,我不忍见天子落入如此处境,却无能为力,可悲,可叹!”
云长说道:“当日在河北时董卓不过一州州牧,野心深藏,这才瞒过了兄长,如今他大权在握,自然就本性毕露。他悍然攻打洛阳,惊扰宗庙陵寝,已是大逆,虽有戡乱救驾之功,亦不能相抵。入主洛阳之后,又擅行废立。他既无伊尹之德,却效霍光之行,大逆不道,人神共弃。如今他已身在长安,只要兄长一句话,我便单人独骑闯入他府内取他首级,献与兄长。”
翼德叫道:“何须二哥动手,两位哥哥安坐,待我现在便去砍了那董卓的脑袋。”说罢起身就要出门,却被子龙一把按住,道:“翼德安坐,先听主公如何说。”
玄德亦道:“云长翼德不要轻举妄动,于长安城中刺杀董卓岂是小事?先不说相国府戒备森严,你们未必成功,即使成功了,城内外还有西凉军十数万,一旦生乱,便是社稷倾覆之大祸。而倘若失败,你我之命不足惜,却当置天子于何地?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翼德坐回原位,道:“哥哥有何打算,我都听哥哥的。”
玄德问子龙道:“子龙你有何看法?”
子龙回道:“主公到长安不久,此前所知董卓种种不过都是流言而已,不足为信。今日之事,董卓虽然有跋扈之嫌,却未必就如主公所想,他一直欺凌天子,有不臣之心。既然如今徐州已失,主公亦无旁处可去,不如便暂时留在长安,小心经营。对于董卓,则听其言,观其行,以知其本心。倘若董卓果然有不臣之心,主公则可联络朝中忠义之臣,定计除之不迟。”
玄德先是摇头,而后点头,此计算不上良策,但似乎亦没有旁的选择,“恐怕只能先如此了。二弟三弟平日里要小心行事,莫要使性妄为,贻人口实。尤其是三弟,你性子最烈,切切要谨慎。”
翼德满口答应,却说:“我们三人整日在府内闲着,十分不自在。既然要在长安久住,还求哥哥为我谋个差事才好。”
玄德应允。翌日清晨,玄德具朝服上殿面君,在朝堂上见到了董卓。他气色尚好,不像身染微恙之像。群臣毕至,天子临朝,端坐于御座之上。玄德出班奏道:“臣昔日在徐州时,麾下有三员部将,俱是弓马娴熟,能征惯战。此次臣自徐州入京,三人俱跟随左右,同到长安,只是无官衔在身,暂时在臣府中闲居。臣想将三人调入禁军之中任职,恳请陛下恩准。”
天子还未发话,董卓便先出声道:“可是关、张、赵三将?”
玄德先仰头往往天子,见天子毫无异色,才转向董卓,道:“正是。”
董卓说道:“这三将的威名我也听说过。黄巾匪首之一的人公将军张梁,正是被关羽所斩,而张飞武艺,听闻亦不下于关羽。至于赵云将军,虽然是弱质女流,却听闻乃是云台武宗所出的云台武英,却不知道是真是假?”
玄德笑道:“云台文英武英之说,不过是流言传说,起于乡间,遂至朝野,不足取信。自光武中兴以来二百年,这煌煌朝堂之上可曾见过一个所谓文英武英?若非无稽之谈,那边是所谓文英武英不过泛泛。赵云将军不过是幼时曾得异人指点,习得一身本领。至于弱质女流之说,当日虎牢关下一人战退联军五十万,吕布此人,亦是弱质女流,又听说西凉马腾之女马超,勇冠三军。此二人之勇,绝不下于男儿,以臣观之,赵云之勇,与此二人在伯仲之间。”
董卓微微颔首,不再言语,天子见状,道:“既如此,散朝之后皇叔可与相国商议,看赐三位将军何职为好。拟好之后报与朕知,朕便下旨。”
玄德得旨退下,众臣继续议事。散朝之后,玄德寻到董卓,道:“不知相国何时得空,孤要与相国议一议朝上所提之事。”
董卓上下打量了玄德一会,施礼道:“臣西征新还,虽知大王入京却未能前去拜访,是臣之过。今日午后,臣当亲自至府中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