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皇帝与朝廷来说,存在着两个天下。一个是属于万民的真正的天下,另一个则是存在于奏疏之中的天下。
如果君是明君,臣是贤臣,这两个天下就是同一个天下,但若君是昏君,臣是庸臣,两个天下就会完全不一样。即使已经民不聊生,送给皇帝的奏疏里依旧描述的是四海升平的盛世景象,若是又遇到什么大灾大难,就更是如此了。
单说黄巾匪乱,在各地奏报朝廷的奏疏里,官军连战连捷,乱匪屡战屡败,黄巾贼余部已被团团围困于冀州中部,苟延残喘。然而刘备一路所见却并非如此,自官渡渡过黄河之后取道向北,就已能偶遇小股头裹黄巾,手持刀剑的乱匪。多方打探之后,刘备得知,朝廷平叛大军已经退至邺城。
刘备几人赶忙奔赴邺城,傍晚时分才赶到卢植的大帐。军士通报之后,卢植赶紧将四个人迎进帐中。刘备打发关羽张飞先去休息,随卢植进入帐中密谈。
刘备先将他们如何离开洛阳,如何又到了邺城一一同卢植讲了,并问洛阳可有什么消息传来,卢植回道:“月初皇上苏醒之后,过了几日病情猝然加重,如今不能起身,口不能言,已在弥留,数日之间或许就可能驾崩。洛阳如今局势紧张,据说大将军何进已经做好了布置,一旦皇上驾崩,就要拥立皇后之子登基,并斩杀十常侍。至于陈王您,只是有谣传说您未获允准擅自离开了洛阳,不知所踪,但朝中对此并没有明旨下达。臣此前还曾担忧,不想您却来了这里。”
刘备心中诧异,他本以为已经成了朝廷要犯全国缉拿,却不想居然什么事情也没有。张让当时悍然命令羽林卫放箭射死他,如果不是有皇帝的旨意,他断然是不敢的。想必皇帝突然病势加重,没来得及正式下诏捉拿他,但无论是皇帝病好,还是皇帝驾崩新皇登基,一旦诸事了结,朝廷空出手来还是要算这个账,他这个钦犯是当定了,满门抄斩,甚至五马分尸,最好的结局也是被圈禁至死。卢植想必也想到了这一节,劝道:“陈王且先宽心,在我军中暂时能保您的平安。军中除了我之外没人曾见过您,因此您可以放心自由活动,等到匪乱平定,一切尘埃落定之时,我们再商议此后的计划。”
两人商议停当,卢植便派仆从为刘备安排住处饭食。刘备自离洛阳之后一个月里风餐露宿,一路上避开官道只敢走小路,早就疲惫不堪,就告退去安歇了。这时卢植唤过副将,命副将将之前替刘备通报的军士暗中看押起来,又换了一批大帐的卫士,并派遣数名心腹士卒充当刘备的护卫,嘱托他们时时留意周围的情况,务必保护刘备的安全。
第二天一早,刘备来见卢植,道:“晨间我见营边多了许多的军士,知道这是老师为我的安全考虑,但是如此定然会遭到旁人的怀疑。我想如今我既然是在军中,老师大可以给我安排一个军职,在帐前效力。我虽武艺不精,也不甚懂兵书战阵,但是我的两个侍卫关羽张飞都是自羽林骑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武艺精湛,力大无穷,冲锋陷阵、攻城拔寨、斩将夺旗,无所不能。这两人素有忠义之心,必是愿意为国尽忠,而且若他们能立下些功劳,他日也能有好的前途,不必一直追随在我这个逃亡诸侯左右。”
卢植沉吟了一会,道:“陈王所言有理,只是这二人的名姓是在册的,会不会被人认出来?”
刘备道:“老师放心,即便是在洛阳,与这二人相识的人也不多,而且多数是平民百姓。只要我保持低调,不被认出来,他们自然也不会被认出来,只要嘱咐他们不要泄露曾供职羽林卫即可。至于我,需要编造一个假的身份以作掩盖,不知道老师可有什么主意?”
卢植说:“我曾有一个亲卫,月前为我挡箭而死,此人也姓刘,幽州涿县人,从军之前以织席贩履为生。家境虽贫寒,却是中山靖王刘胜之后,孝景帝阁下玄孙。陈王可以假托是此人的弟弟,只是您的名姓……”
“我的名姓乃是先父皇所赐,一刻不敢更改。天下同名同姓的人不知凡几,想来应该是无妨。若是遇到熟悉我的人,就算改了名字也是无济于事。”
“罢了,便依陈王所言。自此日起就委屈陈王,暂时充任我的亲军校尉。至于关张二人先充小校,若是有所建功,再论功行赏。只是我观陈王随身还有一名侍女,不知将如何处置?”
刘备看四下无人,才低声对卢植说:“不瞒老师说,此女虽然名为侍女,实际上却是云台武英。姓赵,名云,表字子龙,数年以前奉父皇遗诏秘密来到我身边。”
“云台武英?我只听说过云台有文英,而且已有近百年没有消息了,却不知道云台还有武英么?”
刘备说:“文英治世,武英戡乱,太平盛世之时武英避世而居,自然是不为外人所知,只有汉室将倾,天下大乱之际武英才会出世。子龙的本领虽然显露不多,但依我看来已经不亚于当世任何一员名将。不过……我思来想去,皇上突然下诏抓我,可能就是因为云台武英的事。想必黄巾乱起,皇上也想到了云台武英,却得知本该扶保皇室的云台武英被父皇遗命辅助我,所以才动怒。因此,子龙依旧只能隐藏在我周围,轻易不能行动,否则被注意到也会暴露我的行踪。不过有她保护我,我的安全完全可以放心。”
两人随后召关羽张飞来此,关羽张飞亦愿意在军前效力。正这时候,有小校来报,黄巾贼将程远志引兵来,正在军前骂阵。卢植领着众人来到军前,与黄巾军隔着一箭之地互相对峙。
卢植善于治军,军容严整,而反观黄巾贼则衣甲杂乱,大多身着布衣,只是统一绑着一条黄头巾。除此以外,黄巾军阵中极少有马,部众多赤脚步行,手中兵器也有柴刀长叉农具之类,只有将佐才能骑马,拥有精良的兵器战甲。
卢植指着最中央骑马的人低声对刘备说:“此人就是程远志,乃是黄巾军中的大将。据说此人早年曾师从张角,是太平道教最早的一批徒众。张角三兄弟在巨鹿起事之后,他人在幽州,也聚众呼应。此人有勇力,善谋略,且师从张角学得许多妖术,在幽州多次击败前往讨伐的官军,还率军攻破了范阳,杀了幽州牧刘焉的一个儿子,刘焉跑得早,才没被抓住。我与朱儁皇甫嵩两位大人引军进入冀州之后多次击败张角兄弟,张角便将程远志从幽州召到了冀州。前番我与他在阳平接战,误中诡计,若非皇甫嵩及时引军救援,便全军覆没了。此后我引军退到了邺城,程远志引贼军与皇甫嵩大战六场,互有胜负,官军后继无力,皇甫嵩也退到了邺城附近,他便引军追了过来。”
刘备远望阵中那人,只见程远志白面无须,身形也不是很魁梧,腰侧佩剑,手中握着一面斑斓的小旗。他小旗一招,自阵中冲出一骑,大声叫骂:“我乃是天公将军座下副将邓茂,谁敢与我决一死战!”
这边阵中张飞出列请战,卢植正要见识一下关张的武艺,便派他出战。张飞随手抄起一杆长矛,拍马向前。邓茂见有人出阵,举刀就要相迎,但张飞扬手直接将长矛投出,不偏不倚正钉在邓茂心窝。两军军阵呼声如雷,邓茂翻身落马,张飞纵马到他身前,伸手将长矛拔回手中。
程远志手里令旗招展,口中念念有词,卢植大惊,喊道:“翼德小心贼人妖术!”张飞调转马头,正要返回本阵,只见半空中突然金光大作,一尊金甲天神自天而降落在邓茂尸身之上。邓茂翻身而起提刀上马,胸前伤口鲜血狂涌,却行动如常,照头一刀劈下。张飞见状悚然,双手抓着矛杆去架。这一刀力道极大,张飞虽然勉力架住,座下战马却支撑不住,前蹄跪地,把张飞从马上掀了下来。
张飞落地后借力一滚,避开随后刺过来的一刀,反手一矛又扎在邓茂腰间。邓茂似乎是感觉不到,完全不管这一矛,举刀只是往张飞头上砍。他人在马上,居高临下,又不畏生死,着实棘手,张飞刺了他几矛没有效果,便一矛扎在马头上。战马吃痛,人立而起,将邓茂掀翻在地。
远处关羽抄起两根长矛掷了过来,扎在地上,张飞丢开手里长矛,换过一支新矛,与邓茂再战到一处。原来此前一刀已经将矛杆劈折,难以再用。两人在地面步战,张飞虽然矛矛都刺在邓茂要害,就是刺不倒他。
伪装成卫士骑马立在一旁的赵云观察良久,转头低声对关羽说:“要破这妖术,得从施术的人身上入手。他手里那面小旗应该就是关键。”关羽闻言,张弓搭箭,一弓发出两矢,一向程远志手中小旗,一向其心口。程远志赶忙躲闪,左肩中箭,另一箭则不偏不倚射断小旗的旗杆。邓茂身上金光一闪,扑倒在地已经死透了。而后关羽也抄起一杆矛,大喝一声,纵马直取程远志,卢植令旗一挥,众军随后跟上。程远志吃痛,掉头进入军阵之中,黄巾贼众则冲杀出来,两军混战许久,各自鸣金收兵。
这一战官军小胜,张飞斩了邓茂,关羽射伤程远志,破了妖法,但混战之时黄巾贼众不乱,两方各有损伤。回营之后,卢植设宴款待几人,席间论功行赏,问关张有什么要求。张飞回道:“往日里在羽林卫中,所用长矛分量比如今军中所用要重数倍,当时都嫌它太轻,如今更是没有趁手的武器。若是今日一战手里能有趁手的武器,不需二哥援手,我也能将那妖法操纵的死人砸烂。”
卢植笑道:“军中有上好的镔铁,也有上好的铁匠,想要什么兵刃只需要开口,铁匠自然可以打造。”于是关羽张飞各自打造兵器,关羽造青龙偃月刀,重八十二斤,张飞造丈八点钢矛,重六十一斤。又依两人身形打造战甲,所剩下的材料为刘备打造双股剑,用以防身。
几日之后,闻听程远志又引军犯黎阳,与朱儁接战。卢植派刘备领精兵三千前去救援。刘备领命,带关张赵三人领兵往黎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