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便已近冬月。文筠在不知不觉中也已经在宫中呆了将近两个月。天气一天天变冷,日子过的却依旧平淡无味。除了初一十五照例去给各位娘娘请安以外,其余每日也只是按时去学堂,偶尔与文钥拌拌嘴也增加了不少生活乐趣。文筠学业上也照样不长进,只是跟着慕舜偶尔练练字,书法上有了些许的进步。慕骁自从南下回来,便格外的忙,白日几乎见不到人,也只有用完膳时才能一起闲聊几句。
冬月的一天,二位大人都要忙于公务,且要忙上好一段时间,这期间也无暇顾忌各位皇子功课,所以便给文筠几人放了几天假。这可把文筠高兴坏了,可是回到凝雨堂发现皇兄又不在宫中,想着自己在宫中也无聊,便换了身素色衣服,也没带什么饰物,从枕头下抽出一本小书,悻悻的只身向御花园走去。
文筠虽不爱读正儿八经的书,却喜欢看各种杂书。前些日子,在宫中实在无聊,便让晓枳找人向赵邈托了口信,说是想看之前在王府时,二人经常偷看的那种书。果不其然,隔了一日,赵邈便托人送了进来一本书,是一本讲述一个国家从鼎盛逐渐没落的怪谈,据说在市井中名声非常大的,有点尴尬的是,是禁书罢了。
文筠绕道到御花园的最北面,靠在北安门的外墙垣上,低头看书看的正入迷,看到最后以败国人亡为结尾时,竟然不自觉的代入其中,喃喃的说:“艳色的田野,艳色的秋景,梦境似的分明,模糊,消隐。”
文筠说罢,轻轻将书合了起来,抱在胸前,又抬头看了看这偌大的宫殿和方方正正的天空,顿时觉得万人羡慕的皇家有时竟是如此可悲可叹。又想到了曾听浣云讲过皇姑母年轻时的事情,竟片刻忘记自己身处何地,脱口而出到:“这一个国家权力鼎盛时期,是如此浮华尽显,待到山河狼藉破灭,又是何等凄凉悲绝……哎,只可怜生在帝王家,有些事,纵是想逃也逃不掉的……”
“哈哈哈,一个小小丫头片子,年纪轻轻的,哪来这些许的感慨!这样不吉利的话,若被有心人听了去,当心惹来杀身之祸!”思绪就要飘远的文筠被这一句话给唤了回来。
转身一看,一匹红枣马赫然出现在面前。马背上的,是一身着猎服的背弓少年。文筠定眼一看,此人冷眼弯眉角,皮肤白皙,脸侧棱角分明,看样子与赵邈差不多大,应该也是十三四岁的样子。通身气派竟与慕骁有些神似,只不过细看,眉眼间透出的还是未长大的顽劣模样,缺了些温和。
文筠抬头看着,心里暗自猜想着此人是谁。还有不到一月就是文筠十二岁生辰,近日宫中也多了不少从各国前来准备参加寿宴的人,文筠打量着眼前这人,看着眼生,想必不是汉乏中人。但这英姿勃发、气宇轩昂之态,又能骑着马从北安门进入宫内,想必也不是常人家的公子。
文筠看着此人这样说,反问到:“怎么,我说的不对吗?”文筠抬头看着,不知看的是马还是少年。文筠这一反问,竟让少年摸不到头脑了。
文筠看着马背上的人还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文筠便说:“这富贵钱财啊……本就是朝夕间的事情,今日哪知明日事。今天坐拥百万家财,明日一招散去的例子比比皆是。我方才之言,你也莫要笑我,既然被你听了去了,那你也算听个教训,就算家境再深厚,也要时刻怀着患得患失之心才行。”文筠仿佛还沉浸在刚刚的故事中没有出戏一般,但话一出口,便觉的自己有些失礼。可话一出口就收不回来了,刚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少年便开了口。
“我……我只是恰巧经过此地,偶然听得姑娘一席话,有些惊讶而已。姑娘实在无需这般针锋相对。我也只是想好意与姑娘提个醒,在宫中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除此之外,并无他意。”很显然,少年听了文筠刚才的话,也有些不悦,言语上也是带着刺。
文筠见此,知道自己说话有些太冲,但又想找个台阶下,清了清嗓子,便行了个平礼说到:“多谢公子提醒,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也给公子提个醒吧,现下是在宫内,汉乏有规矩,何人在宫中都不可再骑在马背上,公子可知晓?还有啊,我这般仰着脑袋同你说了半天话,脖子酸的很!”文筠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揉了揉脖子笑着说。文筠以为这一笑,便当为刚才言行赔罪了,少年也定能领会。
少年一个侧身,下马而来。
见文筠没有刚刚那么趾高气昂,少年也不再面露不悦,但心中还有一丝怒气未消,便说到:“姑娘莫见怪,我本不是汉乏中人,不知汉乏宫中的规矩,还请姑娘见谅。只是姑娘方才话语未免太凌厉些,在下据实相告,姑娘的言语着实让人心中有些不悦。既是女儿家,日后说话不要那么锋芒相对,还是收敛些好。”少年似笑非笑的同文筠说。
此时的文筠便难堪了,这可坏了,很显然这个人并不接招。文筠心想我都同你说软话了,你还责怪我太伶俐。突然觉得有些委屈,便低下了头默不作声。且越想越委屈,本来自言自语被人听了去就很是尴尬,又被人当面指了出来,情急之下说了两句重话,现下也赔了笑脸别人却还不领情,还当面责怪被人一顿数落,自己也无计可施,只能受着,无法反驳,真真是委屈到家了。
少年见文筠不语,微微低头侧身偷看了文筠一眼,感觉到刚才所言好似让文筠有些难堪,想着怕是自己没有轻重把刚才的话说重了些。一时便也不知所措。
文筠越想越委屈,在这宫中本就无依靠之人,近些日子又甚是思念姑母和赵邈。在这个地方本就孤单,也不管是自己错还是被人错,现下反正是受了委屈,委屈和思念掺杂在一起,便啪嗒啪嗒掉了泪来,就连文筠自己也惊讶竟会在一不相识的人面前哭出来。
看着眼前的姑娘居然哭了出来,少年便慌了神,一下不知该如何做,停顿一小会儿说到:“哎姑娘……我……我本就是心直口快之人,方才去打猎,没成想……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所以心中很是不痛快,方才我言语上有不妥之处还请姑娘见谅,若迁怒冲撞了姑娘,姑娘就莫放在心上了……”眼睑文筠还是不语,少年还是慌张,二人都不语,文筠只顾抽抽嗒嗒的哭着,少年无计,摸了摸自己胸前的口袋,突然灵机一动,从怀中掏出一小小的甚是精致的小木盒,放在手心,拿到文筠面前说:“今日能与姑娘在此处相遇也算是缘分,这是我本做他用的一个小物件,姑娘若不嫌弃便送于姑娘了,聊表歉意,以示赔罪。”
文筠看着少年,一只手擦泪,一只手轻轻推了一下少年的手说到:“我……我不受嗟来之食的。”
少年一手轻轻握住文筠手腕,一手将木盒放在文筠手心,笑着说:“哎呀,姑娘你就拿着吧,算我求你了,你若不拿,我这心中便会不安好久,我是最见不得女孩子掉眼泪的。”
放在文筠手中后少年转身就要牵着马向东边走去。
少年刚走出几步,文筠看着少年的背影,便在身后脱口而出的问到:“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年微微侧身,笑着对文筠说:“在下尉迟乙,是雨顺国尉迟将军之子,这些日子我都会住在东厢楼,姑娘有时间可来寻我,我们可一同玩乐。”说完便回首又走了。
文筠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木盒又看了看少年的背影,想着我才不会去找你呢,今日这种难堪的事,还一起玩乐呢,以后还是少见面为妙吧,这位尉迟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