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冉回到汉乏后,表面上一切如常。只有一次,在与皇后朱湘茵多饮了几杯竹叶青后才说起温侧之事。
“温侧少年时曾随父来汉乏朝贡,与我有过一面之缘。我当然全然不记得,然而就因为这一面之缘,温侧经年所做种种皆为了我。我去大宛之前,外界盛传,温侧暴戾,但对我,他却是礼敬有加,疼爱有加。可惜十五年来,直到今日,我从未动情。在我心里,都是因为他,他的种种卑劣手段,迫使我离开汉乏。就因为他,导致前些年的边境民不聊生,多艰多难。多少人无辜惨死,多少人妻离子散,多少人家破人亡都是因为他这可悲可笑的信念……其实……有些事,不止怪他……更怪我……我这些年所做之事,他居然全然知晓。在他看来,这就是一出戏,在我看来,这些年的费尽心思竟全然变成了一场笑话,真是荒唐极了……”
湘茵一手托着脑袋,一手拿着酒壶给余冉满酒,说到:“你大可不必这般,温侧之罪本就罄竹难书,落得这般下场,也不算枉然。只不过,他也是可怜人。当年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了人间无数啊。我想,或许有的时候,温侧也只是凡尘俗世中一痴情人罢了。”
此时余冉眼已泛泪花,暗自说到:“早知如此何相亿,莫如当初不相识。”说罢,便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湘茵拍着余冉的手背说到:“冉儿,这些年,我知道……我知道你过得不易,看你如今孤身一人我与君上都放心不下。自你走后,哥哥也终日同君上忙于朝政,不理闲事,哥哥他至今也一直未娶,你……哎,造物弄人呐……哎,还有啊,冉儿,自你西北去后,这些年你也未曾再回过汉乏,君上只是一直觉得你还在怪他,每到你出嫁的那一日,君上他就要去语英堂待会儿,有时一呆就是半日。如今你已回来,你心中是否还在怪君上呢?”
余冉之事摇摇头,往酒盅添了些酒水,说到:“刚开始确实怨过皇兄、也恨过皇兄,可后来细细想过,他身为一国之君,诸事不易啊,怎能辗转的了这被人精心布置好的局,若有可行之法,皇兄也不会让我远嫁西北吧。至于……朱展……今生已过也,结娶来生缘吧。”
从那以后,余冉再未提起过大宛,提起过温侧,更未提过朱展。
余冉同向更坦言到这些年做过许多不该做的事,心中有愧,不愿长居语英堂,只愿寻一古寺,常伴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向更听后便成了一桩心事。
几日过后,向更同余冉用膳时便假装无意实则思虑已久的提了一句,说:“冉儿,如今你也已经回到汉乏,朱展也还未娶,不如你二人……”
“皇兄,我的身份是大宛君主温侧的遗孀,怎配得上汉乏的当朝宰相,这种笑话皇兄以后就不要说了。”余冉低着头说到。
余向更顿了顿,接着说到:“也罢,既然你不愿留在宫中,那朕就在宫外为你修建府邸,你想礼佛也好,怎的都好,只要你能开心、自在,就好。”
于是不久过后,余向更便为余冉修建了长公主府。或许是向更心存愧疚吧,长公主府从选址到内部修葺都由向更亲自过目,所用之材,奢侈非常,此外余向更更是在府中为余冉修建了一座佛堂。余冉也多次向上谏言余向更,讲到真的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这般消耗人力物力,实有不妥。向更却不然,只对余冉说到:“小妹你放心,从今往后朕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绝不。”
此时的向更也已三十四岁,汉乏中宫朱湘茵正是余冉未出嫁时的闺中密友。朱湘茵是丞相朱展之妹,与向更余冉也是自幼相识。向更与湘茵感情甚好,多年来二人琴瑟调和,相敬如宾。虽然湘茵入宫较晚,可一入宫就被封为桐妃。没过多久,湘茵便诞下一子,取名慕骁。同年,向更封湘茵为后,执掌后宫之事。
然湘茵自生育后,月中身体没有调理好,身体大不如前。向更也因此遍访名医为其医治,然收效甚微。曾请来雨顺国的神医万粮,万粮只说:“皇后娘娘自小便有不足之症,加之生育对躯体伤害极大,所以身体才会这般羸弱。其实只要每日炖了参汤来喝,再加之好生调养,也并无大碍。”
五年之后,也是余冉回汉乏后不久,后湘茵再度怀孕,本以为身体早已好转,谁成想到,生产那日,血流不止,孩子倒是保住了,大人却一息奄奄。
太医院众位医师也束手无策,用尽良药也不见效。
屋外大雪纷飞、狂风嚎叫,屋内的湘茵已然气若游丝。彼时的向更和余冉守在卧榻前。湘茵望着二人,轻声说到:“哭什么嘛……我不怕的。只不过我这一去,怕是……不能看着慕骁和这孩子一同长大了,年幼的孩子不能……不能……没有人教育与扶植,夫君日日忙于政事,所以……还请夫君能答应臣妾,让冉儿抚养慕骁和这孩子一同长大成人……”
向更堂堂君主早已哭的泣不成声:“朕答应你,朕什么都答应你,你且不要说话了,好生将养,朕已派人去雨顺请万梁了,你一定会没事的!”
湘茵轻轻的笑了笑:“夫君啊……我……”还未等说完,湘茵在向更手中握着的手,就无力的垂了下来。
余向更紧紧抱起已无气息的湘茵,那种悲痛无力,那种痛彻心扉,是过去多年,想来仍无法释怀的刻骨铭心。
余向更的毕生最爱,永远留在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
一代贤后香消玉损矣!汉乏国上下举国悲痛。
彼时的余冉,见惯生死的余冉,呆在湘茵身旁一动不动。只俯在湘茵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湘茵,我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