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夏兴去找设计院谈,要求撤换设计师,要不然不签设计合同。
原因的其中一条就是,设计师拉皮条。
设计院的领导当场没表态,但借口出去上厕所,一个电话打给夏红军,告诉夏红军他儿子在这边发小孩子脾气,从没听说甲方有这么认真至傻的。
夏红军也没想到儿子会上去这么一出,对于设计院这种凭良心干活的地方,怎么能一上来就与设计师对着干呢,这不是存心跟设计师不好过,害设计师以后在图纸里设陷阱吗?
但是夏红军对着电话,眼睛一闭心一横,告诉设计院领导,他唯儿子之命是从。
设计院领导想用拖字诀,无奈夏兴还没签字,今天不处理他就不签合同,逼得领导非解决不可,而且是速战速决地解决。
偏偏夏兴还要求多多,不要邵工插手之外,新主持设计的建筑师不能由设计院指定,得他自己来谈。
设计院领导硬着头皮看钱看合同面上只能应付。
夏兴却是谈一个毙一个,不用他自己提出,建筑师自己提出设计不了,伺候不了这么麻烦的大爷。
夏兴心里很是奇怪,他的要求很复杂吗?
他完全是从设备安全平稳运行角度提出对地基、梁柱等的要求,可建筑师最烦他对结构除尘、光照节能、雨水收集等细节设计提出的要求。
夏兴提出根据本地一年四季的日照角度变化数据设计车间的自然光照,仅此一项就遭遇到建筑师的抗拒。
建筑师甚至告诉他,他这样的要求,即使设计出来都没人造得出来。
谈了两个,夏兴扭头就走了,算是彼此嫌弃。
连他这个外行都认定这是个不求进取的设计院。
要换作是他,有人跟他提出有这么一个小结构可以有效集尘,他定喜欢都来不及,赶紧记录下来,回头考虑怎么设计。
这边的人却只告诉他常规没有这类要求。却都那么积极地拉皮条,甚至不惜陪玩到半夜。
完全是态度问题。
又是态度问题。
夏兴听汪总工指点,只能去东海找曾经配合设计江机厂分厂的那家设计院。
那家设计院人员精干,为了资质挂靠在一家国营设计院门下。
夏兴与那家一拍即合,他提出要求,对方举一反三,而且能找出曾经设计的案例给夏兴过目。
夏兴终于放心地签下合同,当然,设计费高了不少。
但是又怎样?
好的设计,意味的是顺利的施工,节约的用材,和将来永久运行维护费用的降低。
设计成本的回收实实在在可以预见。
这一回,夏兴是心甘情愿地在签订合同之后请主持人员吃饭。他喜欢,在于他此行看到同类的人,他感觉吾道不孤。
夏红军一边快马加鞭地与几家出价的公司个人谈买红星厂的交易,一边奇怪,杨富贵为什么至今没有任何反应。
甚至,杨富贵也派人来问了红星厂的报价,而且不是蜻蜓点水式的问,而是深入细致地了解。
夏红军担心杨富贵在买红星厂上面捣鬼,基本上不考虑杨富贵派来的那个人。
他而且提醒儿子,随时注意杨富贵的动向。
他根本就不相信杨富贵吃了那么大亏,会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只有认定,杨富贵沉默越久,反弹越大。
夏兴从东海直接飞去德意志,通过前同事的介绍,直接与机床厂家签订订货合约。
其他方面他或许还必须与别人商量,在设备选择上,他全都自己做主。
他落地德意志,首先联系女友,可惜女友在电话里明确告知不见就是不见。
但夏兴并不是说不见就不见的人,他独自坐在女友家门口的路边等待,直等到夕阳西下,凉风四起,女友与新男友亲亲热热一起回来,就跟以前与在他一起时候一样。
女友没看见他,或者说女友的眼里已经有了别人,不再有他。
非得眼见为实,夏兴才能死心。
但夏兴发现,他来此,似乎更是为了做一个了断,让自己彻底死心。
他已经没有上一次听到女友说再见时候的激动。毕竟,在他重生前,克里斯汀娜也跟他说过“再见”。
这半年多,离沧海桑田也没差多少,如今站在老地方,看着明亮依旧的女友的窗,他原有的心情早已不见踪影。
夏兴站了会儿,走了。
虽然回头看了又看,也还是毅然走了。
回国路上,夏兴已经想好,希望将进口设备的代理权交给胡爱国。
他回国接触了太多不上路的人,越来越不敢将重要工作交给没有了解的人。
夏兴没料到回家又是先遇见下班回家的杨丽,住在隔壁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他一回来只够时间先去工地旋一圈,看围墙进度,连老爸都还没见呢。
杨丽见他就问是不是要卖红星厂,她有意向。
夏兴对这个杨小姐有点儿不知说什么才好,索性约了一起吃晚饭,他洗漱一下在车库等。
等杨丽婀娜多姿、一阵香风地下来,夏兴打开车门让杨丽入座,先问一句,“你知道我家为什么卖掉红星厂?”
杨丽隔着车窗看夏兴拐过车头,心里很是疑问。等夏兴坐下,她才道:“难道不是以置换土地获取发展资金?”
“初衷是为避开你大哥的打击。”
杨丽差点儿噎住。
“可是你难道没觉得怪异,你爸至今没谈下买主,你们红星厂却至今没病没灾?”
夏兴一愣,等将车子驰出地库,才道:“咦,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帮我们?对了,你上回说盛华集团的谁,我还没去了解。”
杨丽叹息,“你不信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些。”
“没,怎么会,我后来一直出差……这人怎么骑车的。”
才刚开出大门,一辆自行车飞快从右侧冲来,重重撞在夏兴车门,骑车人当即倒地。夏兴吓得赶紧刹车,对杨丽吩咐一声“你别下车”,跳下去查看。
立刻,那骑车人的五六个同伴一拥而上,将夏兴包围,七嘴八舌要夏兴赔偿。
夏兴想看清倒地者的伤势,但没等他俯身,背后挨了重重一拳。
见势头不好,夏兴连忙奋起还击,边大声喊:“先救伤员,报警。”
但是没人听他,拳脚自四面八方向他袭来。
而地上那人也是一跃而起参战。
夏兴此时隐约感觉事情不对劲,但无暇多想,唯有兵来将挡。
但是三拳不敌四手,面对六、七个人的缠斗,夏兴很快落了下风。
杨丽降下车窗大喊别打,外面人立刻顺给她一个巴掌,被杨丽躲过。
杨丽唯有报警,可是她害怕得手指都按不准按键。
仅仅是打电话的当儿,她见到更多的拳头落在夏兴身上,夏兴已被打得脚步踉跄。
她透过车窗缝大喊,“我已经报110啦,你们住手,警察很快就到。我认识你们。”
那几个人一听不妙,其中一个人一声喊,一群人一齐扑上去,七手八脚将夏兴压倒在地。
夏兴被按在地上,如同一个“大”字,身上骑满大汉,他胸口差点爆裂。
只听得身上有人用外地话七嘴八舌,“小子拳头很硬,给他点苦头吃吃。”
“快点,快点,110晚上来得很快。”
“你们按住,我来。”
“留点记号。”
“留什么记号,他们富人爱戴戒指……”
夏兴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左手一阵剧痛。剧痛中,有声音大叫“快走,快走”,刹那间,所有的重量从身上消失,夏兴艰难抬头,看到那群人骑车飞奔而走,四下逃窜。
足足八个。
事情似乎是瞬间发生,连围观的人都还没聚集,打架已经结束。
杨丽急急冲下车去,昏暗路灯下,眼前的情景让她惊呆了。
她见到夏兴勉强撑起身子,两眼不敢置信地盯着左手。
那左手鲜血淋淋,一枚无名指被从中间关节截断。
杨丽吓得尖叫一声,立刻想到很多,都来不及扶起夏兴,飞身扑开接近的围观者,大叫:“大家帮找找手指。快别踩过来。”
很快有小孩子尖叫“这儿,这儿”,杨丽冲过去捡起手指,连“谢谢”都忘了说,回来扶起夏兴。
“快去医院,可能还来得及。”
“别动,把我放地上,叫120,肋骨也有问题。”
慌乱过后,疼痛袭来。
十指连心,夏兴痛得汗出如雨,禁不住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死死刨地,减轻痛楚。
杨丽只能将夏兴放倒,哆哆嗦嗦地拨打120。
本想垫一只手在夏兴头底下,可是她此时心慌意乱,一只手根本没法拨通电话,只能两手并用。
此时,围观的人很快里三层,外三层。
警察很快来了。
见到警察,杨丽的神经才稍有松弛,不觉眼泪滚滚而出。
警察问是怎么回事,杨丽边哭边说,但一边说,一边她心里升起一个大问号,这事儿怎么不像车祸,倒是更像寻愁呢?
连警察都问他们认识不认识那八个人。
这时夏兴在地上挣扎着道:“八个人是老乡,讲的是同一种方言。撞我的自行车是单独冲过来,然后其他人才一拥而上。”
杨丽脑袋里“嗡”地一声,她才想到,那帮人讲的是她老家的方言。
大哥?
她不由得举起手,呆呆看着手里的那枚断指。
有那么巧?
杨丽脑袋乱成一团。
别人都以为杨丽吓呆了。
一个警察留在原地查勘,另一个到周边走访。
等急救车来时,警察推杨丽跟上。
杨丽心慌意乱地上了救护车,看着医生对脸色苍白的夏兴施以急救,她不敢说一句话,只会默默流泪。
已经局麻的夏兴攒足精神对杨丽道:“杨小姐,打电话给胡爱国,别通知我爸。”
杨丽看着夏兴点头,她也不知道她竟然点了好几下头,因为她看到夏兴的眼睛里有深深的怀疑。
夏兴是不是也想到了她想到的那些?
杨丽低下头去,紧紧捂住脸,不敢看向夏兴,也忘了给胡爱国打电话。
夏兴见此,心里也明白了。
他请随车的警察给胡爱国打电话,让胡爱国去医院帮他。
他再也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等杨丽快被自己闷死,偷偷移开两手,她见到昏迷的夏兴,嘴角还流淌着血沫。
她无限内疚地看着夏兴,甚至都不敢伸手替他擦去血沫。
她鼓起勇气问医生:“医生,他怎样?严重吗?”
“需要外科确诊。情况不好,手指可以接上,但没法用力。目前可以看出第六、七肋骨骨折,不知道刺穿胸膜肺泡没有,从呼吸上看,肺泡了能没问题。”
“能好吗?会留下后遗症吗?”
“关键看明后天,住院观察会不会血胸气胸。恢复需要一个月。不能急。”一声看看杨丽茫然的眼,又追加几句,“单纯肋骨骨折不是大问题,一个月后就恢复如初。”
“他的手指还能弹钢琴吗?”
“基本上……可以恢复完整性。”急救医生一脸为难。
“他们砍掉的是他的精神。”杨丽听出言外之音,两只眼睛不敢看向夏兴,她盯着旁边的一只箱子,这只箱子正冷藏着夏兴的半枚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