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蒋祖林[32]
亲爱的祖林：
你十一号寄来的信，我们在廿四号的晚上读到。那天是初三。我们计算寄给你的钱也该收到了。我们希望你会在年前收到，你还可以买点吃的东西呢。
我们过年过得很寂寞，这里的人，报社[33]的人都老早走了。村子上就我们两家人[34]是公家人，最近才搬来了邮政局，我们和他们也没有什么来往。所以我们是很想念你的，我们曾经希望你会回来，但我们也觉得路太远，你回来也不好玩，我们就打消了这种想头了。比较不寂寞的是妹妹，她和村子上的老百姓娃娃们玩得很好，阳历年前每晚她就教他们识字，后来就教他们排戏，念剧词，排了一个《姐妹顶嘴》，妹妹扮四闺女，张来福[35]扮父亲，他们每晚就锣鼓都来，妹妹和张来福又演了《夫妻识字》，阴历年已经上演了三次，大约还要演几次。我们也去行署[36]看了一次《三打祝家庄》，这就算我们三四个月以来惟一的娱乐了。但我腰痛，不能久坐，只看了一打就回来了。不过今年的雪可大，一连下了四天，老百姓都说好，也只有这几天才冷一些，平日都不太冷，比延安、张家口都暖和，所以我每年必犯的气管炎今年也就好些了。听说你手冻破了，我们都很奇怪，为什么会冻破呢？难道你们那里要比我们这里冷么？
我们最近还不会离开这里，因为文章未写完，你来信仍可直寄这里。邮局就在近旁，这个是要方便些。上次寄给你的钱，你收到了拣必须的用，天暖了，我们会找老百姓替你做鞋，等以后再寄给你，望你安心学习。
你这次的信就写得很好，从这个信上我们可以知道你的生活，你的思想，你的进步，你能反省出你思想上的毛病，那就很好，但光只认识是不够的，要在平日生活上，工作上去纠正。从你来信上我们也可以知道你不特有了认识，而且也贯彻到实际行动上去了，这是要一点一滴的去做的呵！你说你信写不长是由于你的文化程度所限制，这是不对的，你这次就写得很好，这只是在你有没有兴趣和耐心。你现在是学工业，因此在学校的课程上，国文就不重要了，但每个人都必须能写文章，学工的人有时也须要写文章的，所以我劝你要注意这一点，可以记日记、写信来作为练习，至少不要荒芜下去，我叫妹妹给你写信，也是这个原因。
抓紧时间学习，是你现在所最要紧的。我们对你希望都很大，愿好好努力！
你们有否春假呢？
你的皮衣我知道你已不能再穿了，但要从新再做，皮子又不够，所以我想要回来我自己改衣。我拟给你一件日本大衣，那对你会适用些，不过这都要等有便人，或者你回来，或者我们去看你的时候才行。
祝好！
丁玲 廿七日晚
致蒋祖林[37]
祖林：
过阴历年后我曾给你寄了一信，为什么会没收到呢？现在我们仍住原处，来信写红土山即得。你总写晋冀日报，那是不对的。他们老早就搬走了。
我们最近两月都是和萧三他们两家合做饭吃。生活也尽量降低节省。当然比你们会好些。我们亦拟全年除伙食（费）外，（其余衣物）一切不领。但妹妹缺少裤子。你的裤子若有嫌小不能穿的，希望你给她，可以从邮局寄。我将设法做一件衬衣为你补充。而且津贴你一双到两双单鞋。
我的长篇小说[38]已经写了十万字了。大约还要写十万字，至少还须三个月，所以一时就不可能有移动。陈明的三千行长诗，再一个星期就写完了。他写完后或者会到前线去。妹妹上学的事还很困难，妹妹的程度还不能进中学，又无适当的小学，在家里也学不好，除了每天写点字外，就说不上有什么学习了。听说阜平城里有一完小，拟送去看看，离得近，还可以照顾一下。她不能比你，送得太远了，我还是不放心得很。
你的课外学习，我以为主要是时事，和围绕着时事而有关的一些社会常识。其次是中国近代革命史。你来信所列举的那些文件都是一些必读的东西，但由于你没有什么工作经验，一般的社会经历都没有，恐怕一时还不能深深领悟。当然如《自由主义》、《平均主义》、《共产党员的修养》等是较《论共产党》[39]为合适一些。这是我的意见，也不一定就完全对，你自己斟酌吧。党章和少奇同志的报告[40]此地亦不易得。我和陈明只有一份，现特寻得两本报告先寄给你和贺毅[41]，暂时用，党章过两天再寄。读书笔记和抒情散文是要经常做的。这是学习概括自己的思想和描写感情的，是文字的起码的用处。现在不练习，将来要用的时候，就会感觉笔太重拿不起来。但这些都是课外的。要以不妨碍你的功课为原则，如果功课过多，就只有挤时间了，却同时还须注意身体。
你假期中如果可能的话，以不妨害学校生产，回来看我们一次，我是很欢迎的。因为相离得太远了，我们去看你的可能是很少的。但这事也要由你看情形决定。如何？决定后告我！
祝你健康进步！
丁玲 廿四日
致陈明[42]
陈明：
你走以后我们生活照常，但因环境扰嚷，没有写文章。萧三一走，艾青[43]他们又来了。第二天便一同搬到中央局，于是成天开会，虽然当一人独处的时候，黑妮、张裕民、程仁等人物[44]还环绕脑际，但既断续，又模糊。会议恐还须持续四五天，已开了八天了！总之，三月份已无希望了。因此，这文章还得拖至七八月完工，这对你或有好处，可多在前方呆一阵。
周扬[45]告诉我已与吴德[46]商量，拟将我们搬至附近村庄，我表示无意见。我怕搬来后他将找些零碎活给我做。他已要我推荐作品去延安，因延安来电要。我已谢绝，但他总会设法使你不能完全推卸的。如一时不搬，我亦将搬一间房。康濯[47]也觉得我需要一较安静处。因原住处太邻近铁塔[48]了，铁塔已搬至上房了。
妹妹[49]进学校事，周扬说拟设法送她和周密去军区司令部的干部子弟学校。我无多陈（成）见。与周密在一处有坏处也有好处[50]。但还没有进行。祖林无信来。我的生活你完全可放心，我想你会放心的。
当你没有走之前，当然我曾有过一些顾虑，如你的身体，等……但这些都是属于个人的，亦是人性的。但既当你走之后，我就没有什么顾虑了。只希望你能真真的切实的了解八路军，了解他们的生活、感情，你能在那里面自如，而受欢迎。既然已经到了那个集团，就要成为那里的一个好的工作者，在工作中就一切为了工作，但必须蓄积生活，为将来写作做准备。你对工作的热情，和对工作的细心，我都有信心，虽然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我想不久你就会弄熟的。如果有兴趣，你就多住一时期，横竖我对去东北是无多大感情[51]，我总觉得一个创作者在什么地方都行。除了创作我又无别的野心，同时最好的是并无其他什么事须要我。我还是只想把文章写起了去涿鹿[52]，那时我们再商量吧。
这封信刚开始写下去的时候，就收到你从前方寄来的信，妹妹也在这里，我们高兴极了，因为已经算计你早就该来信了。你去×纵队，我觉得也好，那里人熟，人熟总好些。你可替我问候他们。你的生活我是不能想象的，为想多知道你的生活，就靠你多来信。你不会等收到我的信后才来信吧。
开会较忙！匆匆草此。望珍重是盼！握手！
丁玲 三月十九日
致蒋祖林[53]
祖林：
贺毅前天到了这里，他说你可以请假回来，故我特派张来福接你。但你的信是比较作了决定的，所以你还可以考虑。如果回来，便去请假，带两个星期粮票，行李少带，一床被子就行了。贺毅暂不回去，住我处等你来呢。回来时帮助张来福买鸡和鸡蛋。有什么不必须的东西也就带回来吧！
丁玲 二十一日晚
致蒋祖林[54]
麟儿：
前天才收到你的信，信走得慢，你写得迟，都成了使我每天的盼望的原因呵！你们走后我搬了家，小屋子收拾得很好，我已开始工作了，当然有时要寂寞些，但我是一个很会生活的人，我不工作的时候，我就去找老百姓谈天，不寂寞，又可以学习到许多东西。你可以放心，我的咳嗽也好了，张来福情绪也很好，伙食仍旧和甘露一同吃，也不坏。
妹妹上星期回来玩了一天，她学校离我住处走小路只有十七里，她进的五年级，我实在希望她懂得自己抓紧时间，对学习有兴趣就好了。她这次给前方做了一个慰问袋，袋里还放了一首她写的诗，还不错，她很喜欢写诗呢。
陈明一直没有来信，大约忙得很，他一定已经到正定或正太路去了，那就离你很近，可惜他不能离开队伍去看你，你们也难去铁路边去看看，据说井陉煤矿很好，装置很近代化，那里离你们有多远呢？
你生产做鞋成绩如何？何时开学上课？你的考试结果如何？学校对你有鉴定么？如有，望抄一份寄给我看看。
你近来读了些什么书，来信时把你的心得谈谈。从前我曾要你读些历史的书，但我没有介绍，昨天读“四大家族”，我想这本书你可以看看，还有窃国大盗袁世凯之类，或从“九·一八”到现在等书，都可以帮助你了解中国。
夜晚了，以后再写吧。
祝好！
丁玲 廿六日
致蒋祖林
麟儿：
寄来《我在霞村的时候》收到。鉴定[55]也看到，那都是从形式出发的鉴定，不是从思想的。你的功课能完成，很好。但一个青年人尤其要注重有思想，敢于怀疑，敢于想，不怕错，不怕批评，只有动才能有发展，这是你们自然科学的一个规律；但也是一切发展的规律。没有静止，才能有发展。只接受别人思想，最好也不过是一个收音机。要懂得选择、批评、研究和发挥，才真是有心得。我希望于你的决不是一个一般的人材。“麟儿将来是有造就的”，这常是陈明和我两人常常肯定的谈话。我一定要常常从书信中启发你。也希望你大胆的把你所思考的一些东西和我谈。你赞成这个意见么？
我明天即将动身去冀中参加土地改革工作[56]，这对我是很好的。我沿路有机会就会给你写信，你如有信给我，寄冀中区党委转好了。
妹妹的学校是阜平大道侧槐树庄光明小学，你给她的信我已寄去了，她前天回来看过我，听说我要走，她又哭了呢。她到底年纪小，脆弱些。
陈明还在前方，他来信说希望你写信给他。信寄野政前线记者团李希庚转。
丁玲 五月十四日
前天寄给你两本书，收到了么？
致陈明
陈明：
四五天前曾由组织部给你一个电报，想早收到。本拟接你复电后再写信给你，但到现在似乎已无这个希望了。只好照原地点给一信，望你速复冀中区党委刘秀峰[57]转。
这次决定去冀中搞土地改革是有意义的，尤其对我的未完之作。这些理由想你已经知道了。你究竟决定如何？我的意见你在部队中已有一段时日，那就继续下去。对你将更好。我去搞土地改革的中心是了解熟悉走群众路线的干部作用。这是我文章中最需要的。我拟两个月即回。以便续写。但回到何处呢？我至今无定见。冯宿海[58]很希望我回来，住他那个村子。……但这些我没决定，我希望那时你也回来，我们一道写文章，因此我希望你能给我些意见，或者过一时你到冀中来邀我，我们商量后再决定。你离开部队时，我希望你是暂时回来，将来有机会再去。你至少应给他们留些工作。让他们记得你，说你好话。《时代青年》社[59]也去冀中。康濯去正太路，群众剧社去察哈尔。赵振声[60]说温泉屯[61]我不能去，我也怕长途跋涉，山高路窄。萧三开始无兴致，后来见大家都走，便也决定参加王快[62]组去看看。去冀中的除澜涛[63]同志外，周扬、宋邵文[64]也去，邓拓[65]、赵振声去察哈尔，王子野、大陈[66]去正太路。这次真热闹呵！大家都走，都进步，看谁的成绩大吧！
握手！
丁玲 五月十五日
致陈明
陈明：
昨天曾由邮局寄野政转你一信，总觉得不知何日可收到。过两三日小武[67]要去正太线，故我又写这信托他设法寄你，更不知此信可否收到？本来昨天就要动身的，但又迟了一天，今天一定走了。到冀中后当设法再给你信。七月间我希望你到冀中去邀我。我们商量行止。现萧三已决定搬到周扬原住处。
你在那边情况如何？有空望多给点信，信寄冀中区党委刘秀峰转。有些情形在昨天信上都说了，行色匆匆，我就不多说了！
握手！
丁玲 十六日
致蒋祖林
祖林：
我到冀中跑了一个圈子，现在又回到抬头湾了。这一月中土地复查的变动很大，我为着文章不得不又赶着回来。明天可接妹妹回家玩玩。陈明也回到了抬头湾。我们大约有一月多的写作时间，以后又将有变动。到那时再告你吧。你们上课没有？听说你们学校发现了七十个坏分子，这是不会有的。[68]吊起来打也不是办法，这还是继续了延安整风审干时的情况，你在此时间一定又没有事做了。你就多读书吧。读书决不会有害处。能够说话的时候就说，不能说话的时候，估计自己的话还不可能被接受的时候，就慢点说，就说得近些。否则没有效果。
祝你身体健康！鼻膜炎好了么？
丁玲 六月六日
以前你说集体生产解决蚊帐，此事有希望没有？如没有，速来信，我当替你设法，因怕你又犯疟疾。
致蒋祖林
祖林：
你的信收到有一个星期了，我忘记复你，也同时因为想寄点钱给你，要自己上广安[69]邮政分局去（因张来福病了），所以迟了几天，你一定又以为我有什么移动。我还住在这里，并且打算过两三天去接妹妹回来，她们学校这几天快放暑假了。你们大约不会放暑假，不是春天停课太久了么？路上太热，你就是有几天假，我也不希望你回来，怕路上生病。暑天来了，吃东西要小心，当心苍蝇！
你们学校生产忙，这也是战争时不可免的，现在是在提倡以工养学，一切的财力人力物力都只能为支援前方。战争愈长久，人民愈痛苦，故我们须把所有力量集中，为求得早日胜利！你们学校如果须完全自给时，恐怕生产还要加多。
《四大家族》我原有一本，别人借走，至今未还。我当设法去买一本给你。你能努力读书，我很喜欢，崔军[70]来信说你在工作上也有进步，那就更好。只是身体也要注意，要有适当的休息，你的睡眠怎样，还爱做梦么？早晚均操柔软体操，用冷水擦身，成习惯了有无限好处。
上次替你寄的两本数学化学的书籍，因为邮票未贴足，邮局放在他们那里有一两月，前几天才拿回，我当与《四大家族》等一道寄。
现汇去款两万元，给你买日用品，并买点什么东西吃吃吧。
祝你好！
丁玲 七月十三日
致蒋祖林[71]
麟儿：
你这次走，我是很愉快的，因为你大了，可以独立生活了，又是去学习，到比较有条件的地方去[72]，那天我同你说“后生可畏”，决不是笑话，你一定也很有自信，很有抱负的。我祝你成功！可是你也有缺点，这些缺点你一定也知道，聪明人不是不知道自己缺点，是因为自尊心，不愿承认，有时还不是不愿承认，是不愿委屈自己，决心痛改。我喜欢你诚实、深厚、用功。我不喜欢滑头、取巧、浅薄，不用脑子，而又好表现，你全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我喜欢，可是你的勇气缺乏，冒险性太差，这固然表示你稳重，可是没有魄力也是不行呵！你的长处，你发扬它，你的所短，却更要花力量去纠正呵！我们要分别许久，不知何时可见面，千言万语，在家数日无从说起，无法说完，现在也还是这样，惟望牢记我平日的语言，虽然不一定全对，但到底是比较了解你的人的话，要可靠得多，会有用处的。
我身体还很好，我会尽可能多写些。不管在哪里，只要有机会我总会打听你的消息。设法同婆婆[73]通信（在冀中时，我曾寄一信出去），而且要去看她的。你努力好了，不要在这件事上悲观。我总相信可以见到她。
带到东北去的几封信，能自己送去，还是自己送去，有几封信是不可能亲送的，就打听他们的下落，然后贴邮票寄去。
有机会就写信给我，详细些，把你的心情，你的心得，你的环境，你生活中的琐事都告诉我！当你没有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是多么的常常想念你，而你的这些信，是多么的给我以安慰呵！
致意崔军、贺毅他们，说我预祝他们健康！进步！胜利！并望你们在正当的同志的友谊之中互相推动！永远如斯！
注意身体！爱惜它，珍贵它，它是资本，不到必要的时候，决不稍微忽视。这是我最后的叮咛！
祝我爱儿前程远大！
你的妈妈 八月十七日书
麟儿：
昨天替你写了一封信，可是没有发出去，本拟今天叫康树太[74]送走的，但一起床就下起雨来了，越下越大，这封信便不能寄出去了。尤其使我不安的是你们要遇雨，也不知你们启程没有？前天昨天极热，你们行军已够苦了，可是今天又下雨，更要不方便。而且一冷一热，担心你们生病，你的发热也不知好了没有，我猜你们前天不会到中央局[75]去看病的，但这些都成了无法的事。我只能悬念悬念。麟！我希望你以后千万要注意身体，你这次回家走得太猛，所以走垮了。你今年才十七岁，身体就不算强，这多使我不安呵！以后你若有病，一定要休养，并找可靠的医生，若有重病，一定要打电（报）给我，千山万水，我也要来看你的！请你记着！只要今天住雨，这信总要发出去。
妈妈又及 八月十八日
致蒋祖林
祖林：
自从你走后，未接来信，不知你回校后身体如何？究竟已搬至招待所否？天气渐冷，你又系北行[76]，途中仍不宜太精简。你们把被子棉花都撕薄的计划是不行的。我怕你途中冷，特托“时代青年”的同志，替你寄去我的日本大衣。这件大衣并不暖和，但那件老羊皮的又怕你嫌重，所以陈明将他的皮背心也给你一并捎来。千万望你不要嫌麻烦，在路上你就会明白它是有用处的。你收到后，望给我回信！何日动身，也告我！这封信我叫他们送到招待所[77]找你，若你不在，则只好请安部长[78]转交，但无论如何，你要告诉我，使我放心！
上月十八日寄你一信，内附给罗烽[79]等信，你收到了么？
要见面还须等好几年，通信也难，一切望保重，注意身体，努力学业！
贺毅、崔军望代为致意！希望他们健康！进步！
丁玲 九月五日
致陈明[80]
陈明：
离开史家寨[81]已经十来天了，这十来天中实在单调，行军，说空话，后来这几天很冷，坐车也不舒服，到束鹿后就进入冬天了。我已经拿皮衣去改造，在家里穿了毡鞋，生了一个小煤炉，就比较暖和。此地观感有一些，但不深，以后再谈吧。我三个星期后就一定到了正定一带了，能抽空时就来看你。
你那里生活一定很紧张，我已经看见第一号新《石门日报》[82]，上边说群众（贫民）已发动，我就猜想你在里边，就觉更高兴，虽然轰炸得厉害，但我想你一定很安全也很愉快的，我真羡慕你，你的生活多丰富呵！
你看到李元庆[83]、逯斐他们么？他们那里常有人来往，可以托他们带信。我很希望读到你的信。
天已很晚，明早有便人带信去，不能多写。过几天我将多同你谈一些。
握手！
代问候熟人吧。
丁玲 十一月二十日
致陈明
伯夏[84]：
到束鹿后只给你写过一封信，你一定在盼望着、盼望着，一定在担心我生病了，而且一定要骂我了。骂吧，你是应该骂的，你有权力，也有理由，我的确是，只是拖着，拖着就拖这末久了，以前我以为（十一）月底可以动身，我打算早一两天走，在搞土改之前去石家庄一次，我想做一点你猜想不到的事，我想给你一些意外的欢喜，可是月底我改做的衣服未缝好，而他们又只说月初走，因此我也就等着。后来他们决定五号左右动身，而我的衣还未取回。最后他们决定八号走，我的衣却于昨天才取来，袖子还小了，今天我又找老百姓去缝改，要明天才能拿来。你看这都开了咱们多末大的玩笑呵！现在我决定后天同文艺学院的同志一同西行，先到正定，然后到获鹿参加土改，如无空隙，暂时只好不来石家庄了，因此决定赶快写这封信，托文工团吴坚[85]给你带来！好朋友，你能原谅我么？
我从正定出发时，天气变冷，到束鹿后又刮风，朱子奇[86]替我预备了一间小房，很暖和，可是束鹿乡下的房子全是很黑，靠窗户的地方又被炕占去了，因此找不到一个可以坐着写点东西的地方。生上火，煤气大，不生火，又冷，这使得我是多么的要回忆红土山[87]呵！去年冬天是一个可以纪念的冬天呵！这里的人都很忙，成天开会，我是一个闲人，大半时候都是和岳慎[88]在一块，有时就去找欧阳凡海[89]谈事。岳慎只最近几天才参加开会，她身体不好，欧阳就更是个病夫了。束鹿天气很冷，人也不暖和，当然，这不一定正确，但我是不在乎的，我有我的计划，仍照计划办事。爹的女儿是强硬起来了呵！
到这里后，去政治学院卖了一次膏药，文艺学院开了一个欢迎晚会，天太冷，把人都冻坏了。今天政治学院七班毕业，又去参加了，讲了话，喝了酒。到校部去过两次，第一次是去看校长，顺便吃了他们的欢迎便饭。第二次是张琳[90]约去吃鱼，走以前不打算去了。成校长问我要什么不，说差什么向他说，我说不要，他再三说，我要了一个笔记本。……在院部我每天去沙可夫那里吃饭。因为热闹些，每顿有两个菜，实在做得不好，吃馒头，我要了些小米饭来，前一晌我勉强着吃，这两天惯些了，可以吃个八九成饱了。来这里后只感冒了一次，这一次是自己找的，我因右肩痛，便烧热炕烫肩膀，结果太热，因此感冒了一天，第二天就好了。
以上是前天晚上（六号）写的，现在继续写下去。
昨天又下雪了。行期又被拉后了一天，要九号才能走，今天是八号。听吴坚说他们要迟到十一号才走，那么这封信就更迟了。我希望不要再发生故障，否则你要急死了。
到束鹿后本想写两篇短文的，因为天气冷，没有写出来，常常心里惭愧，觉得比你的成绩要差多了，我不愿意我不如你，可是我却常常要因为你而惭愧呵！只有你懂得我是有一颗无时不在上进的心，而我是懂得你的价值的。最近身体倒好了起来，精神很好，你可以放心。我就常挂念有些只知劳累，却不会休息的人！
我那件皮大衣改做了一件旧式短袄，穿在身上很好。今年冬天我不打算穿大衣了。公家又发了我一条棉裤。今天早上学校又送了我十万元在乡下花。我的生活就不错了。你就更可以放心。
现在托吴坚把祖林的那件皮衣给你寄来，这件衣本来已经交给裁缝改大衣的，所以就拆了。但他说皮子还差一大张，得花十几万，虽说可以由学校出钱，但我也不愿意。他又说灰大衣没有多余的皮子（虽然他又揩了一些油）于是我就拿回来了。我想你去改一件短大衣是可以的，你的尺码要小些，可以将就皮子。如果的确少了，就两边垫些棉花，长短可照旧。我将面子布，衬里的绿绸子都给你带去。不过我以为你可以另外找点深颜色的布，这两段浅灰布留在明年做单裤穿更适合些。自己出手工钱算了。如果方便找个小皮领，原来的衣领太窄了，我改做手套了。我在替你织一个围巾，是我的蓝帽子拆了的线，公家发了我一双夹袜，我给你，因为我没有时间织毛袜了。另一双毛袜是给妹妹的，先放在你处，你那里如有人去夹峪就带给萧三，由他那里转吧。
张来福和马由你决定，你如不需用，放在你那里又不方便，则叫他们回联大。我的意见如方便，还是放在你那里，或者要学校转草料票去，康树太我暂带去，到村子后不一定要用他，不用时叫他回学校学习。我会叫他去石门找你的。我住定了就叫他去看你，你还可以让他带信给我。
你愿意多留在石门工作一个时候，我很赞成，我的工作告一段落时一定去看你，望你多告我一些你的情形，我的生活你可以猜到的，而你的生活我却茫然。常常有些人关心别人比关心自己还重，我不希望我是那一种人，我们两个都应该把自己的工作看做第一位，你说是么？
天不早了，怕吴坚来拿信，不写了，……再三再三的致意你，希望你健康！希望你在工作中好好的学习！愿意我们早些见面，愉快的会晤呵！我们会互相拿成绩作为礼物的！
亲你！
晓菡 十二月八号
听说石家庄有好纸，你不能替我找些么？你的笔弄到没有？你可以托人的。
致陈明
陈明：
明早我就动身了，路上我还是带了那件老羊皮大衣，不会冷。这大衣我本来要吴坚带给你，怕张来福晚上起来喂牲口太冷。可是这两天太冷，我又坐大车，所以就带上走了。这衣以后我叫康树太带去给你吧。
张来福我的意见你能在石家庄替他找个出路最好。否则去联大也无什么事可做。他如愿参加文工团[91]也可以，你同周巍峙商量商量，只是于他自己并无大发展。张来福如能找到工作，你看有年青工人时则替我物色一个好的。康树太老实，好用，就太笨了一点。当然这些都可由你考虑，等康树太到时再说。请给妹妹去一信。来信寄获鹿县转交。
握手！
丁玲 十二月八日
致陈明
陈明：
昨天我们到了正定，住在大教堂里面，我和岳慎住在主教的卧室里，外边书房是文学系几个教员，而且生了火炉。晚上我们到澡堂洗了澡，是学校包的，很舒服。文艺学院土改的地方是石门外围获鹿（县）的五、六区。县委未换，陈冷[92]去做了负责人。沙、艾[93]二人参加县的会议，我因不能多走路，不固定参加，主要搞区村工作。我与沙在一个区，并有文学系、戏剧系的同学，艾与美（术系）音（乐系）在另一区。究在何处，现仍难定。明天可以转移，到区上后再写信给你。
托吴坚带的信想你明天可见到。但康树太不去看你了。因无通行证[94]，最好你派张来福来看我们，并给张来福可以回石之通行证。
我的生活当然很好，只是觉得少了什么东西一样。因为这样人好像变得蠢了一些，但我想春天我又会聪明起来的。
来信多写一些。
敬礼！
丁玲 十二月十三日
致陈明[95]
陈明：
昨天曾给你一信，不知收到否？我们今天出发，住许营，你最好叫张来福来一次，把枪带来，我想把张来福留在身边，他要比康树太能干一点，但到村子后如不需人，那末我就把他们都送回联大去，免得放在这里麻烦。许营离石门约卅里。西北角。许营是区所在地，将来到何村还不知道，但许营总会有人的。
握手！
丁玲 十五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