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管她变成什么模样,遭遇多大的困境,她都是自己的小妹,决不能弃之不顾。
轻轻地拭去她脸上的泥水,柴火的温暖下,渐渐有了些红润之色。细细看去,并无任何的黑斑,一粒小小的黑点也没有,心中登时松了口气。
过不多时,小弟落在林中。龙玉见姐姐安然无恙,登时大喜,奔到龙少身旁,轻声道:“五哥,洞里找着的么?”
龙少道:“换做常人,只怕早死于洞穴深处了。”当即将龙潇抱到雕背上,嘱咐龙玉一路照看,飞回农家。龙少骑了狼大爷,与埋葬江海后前来支援的村民汇合,十几人聚在洞口,都用湿布蒙了口鼻,拿着锄头铲子,在龙少金币的鼓舞下,开始刨挖整个山丘。
龙少吃过干粮,略打了个盹儿,待醒来时,小半个丘皮已没了,露出的洞道黑油油的,满是小虫子的尸壳。
至次日晌午,已掘出三四丈的洞道,露出一个巨大的熔岩洞穴。据村民介绍,这里以前是个饕餮洞,常年生活着一群饕餮鸟,大约三年前,经常为害村里的饕餮鸟突然没了踪影,大家也没当回事儿,直到最近一两月,附近林中总是能见到腐烂的鸟尸,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洞子。
一年以前,有两位村民外出打猎,至此便没了影踪,现在才知是死在了这里。
众人吃罢午饭,便就地歇宿,既为避开里面的毒气,也好让饕餮洞通风。至第三日清晨,重新掘土开道。洞里大坑小洞,弯弯拐拐,忽上忽下,十分的崎岖难走。满地都是干巴巴的鸟屎和散落的鸟骨头,果然已有些年头。
好几处似开掘过的石屋,各有两个大小不一的石凳。其中三处石屋,小石凳旁都有一具枯骨,大石凳上则有一块焦黑的印记。印记非漆非墨,上面落满了灰尘,不知如何留下的。只有一个石屋,没有枯骨也没有黑色的印记,小凳旁的灰尘里,有一个小小的脚印,细瞧花纹,似是富家小姐会穿的皮靴所留。
洞子越走越深,但已渐渐没了鸟屎。便原路返回,捡来数捆柴火,堆在洞子里烧起来。浓烟滚滚,林地已不似先前的阴沉。
龙玉托人来传话,说龙潇的身子已恢复大半,张柏龄也醒了过来。龙少大喜,先众人一步回到村子。远远听龙玉大声呼喊:“七姐,七姐……”
龙少心中一紧,难道又失踪了?忙奔进院子,道:“又不见了么?”
龙玉忙道:“应该是回屋了没听见。”
龙少扯开嗓子喊了两声,仍是无人应答。推开屋门进去,才见龙潇端端正正坐在桌子前,正翻看一本厚厚的书。瞧那黑色的封皮,泛黄的羊皮纸,正是《黑祭宝典》。不觉欣慰地一笑,自己好好藏着的竟给她找着了,当真是机灵鬼。
合门出来,便听龙玉道:“五哥,你不知七姐回来之后,好似脱胎换骨了,自己不吃药,先找村民要了二十几味药材熬了水,给张伯喝了。只一日,张伯便醒了过来,肤色红润得多啦!”
龙少忖度道:“多半是从那书上看来的,你可有修习?”
龙玉道:“修了,可是武术不比祭术,书中都说了,得慢慢来,日积月累,方有明显的进益。”
龙少道:“好样儿的,不可落后了你姐姐。”来至张柏龄屋中,见他正在绘画,简笔绘了一幅星图,七八颗疏星衬着一轮弦月,月下是两处隔河而望的人家。河上一处断桥,河边几株残柳,显得十分的静谧。
骤然见到龙少,忙拿起砚台,将墨水尽数泼在了泛黄的画纸上。龙少脱口道:“张伯,可是我搅了你的雅兴?”
张柏龄叹了口气,道:“非你之过。”搁下毛笔,略显失落地坐在木凳上,又道:“前两日可是来了刺客?”
龙少道:“来人主要是为收徒,并非刺杀你的。”
张柏龄道:“好,但愿相安无事。”
龙少嘱咐他好生歇息,辞别出来,忽见空中一群鸟儿疾飞而过,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气息。知老妇又要打扰,忙打叠起精神,支开附近村民,嘱咐龙玉和苦行各去龙潇和张柏龄屋中照看,自己则先于屋顶等着。
小半个时辰后,果见一群黑鸟遥遥飞来,老妇乘着大雕,缓缓飞落屋顶。嘿嘿冷笑道:“小子,竟一点也不怕我啦?”
龙少沉着地道:“你说要问问无常,相信已查明真相,还了我清白,难不成还要刁难晚辈?”
老妇道:“你们各有说辞,我便懒得管这等烂事啦,我的徒弟呢?”
龙少想起饕餮洞中所见的几具枯骨,登时心生厌恶,道:“早被你害死啦,你还来问我?”
老妇道:“哼,我可不信,她的命硬得很呢!徒儿,徒儿,快些出来。”
龙少怒道:“别喊啦,你休想再带走她。”
老妇动了动灰白的眼球,也不知是在瞅谁,道:“小子,你拦不住我。你可听说过栖霞峰首徒‘狠阎罗’?”
龙少摇摇头,道:“恕我见识浅薄,倒想请教,前辈难道是滥杀无辜之人?”
老妇道:“我是恨透了落雁峰,所以自号‘狠阎罗’,老婆子孤寡一个,平日里人影子也看不到一个,没来由地滥杀什么人?”
龙少抱拳道:“倒误会你啦!”
老妇怒道:“少来这套!我总共收了五个徒弟,活着出洞的才两人,其中一人还被你杀了,现在只剩了一人,也是最有天赋的一人,除非你再帮老婆子找一个,否则我非带走她不可。”
龙少道:“她若真心愿意跟你走,我自不会拦着。”
老妇怒道:“我自是真心收她为徒,否则何必与你啰嗦?你是不知栖霞峰的规矩,每死一个徒弟,便要自割一块肉来祭灵呢!现在已是四块肉,你可知有多疼?”
龙少忽地想起大石凳上的黑色印记,登时有些毛骨悚然,道:“你祭灵后的肉会变成黑色?”
老妇道:“你一个外行是不会懂的。总之,最后这个徒儿既没死,也没变成傻子,是继承我衣钵的不二之选,我势必要带走她。你如果和我客客气气的,或许将来还有见她的机会。”
龙少暗暗戒备,扬声道:“那就试试。”忽听龙潇喊道:“我找到啦,我找到啦,我知道怎么清除张伯身上的余毒啦!”开门出来,径直去了张柏龄的屋子。
老妇的视野便随之看向张柏龄的房门,又惊又奇,道:“好生厉害的小丫头!”
龙少赞许地道:“没错,我小妹聪明伶俐,天赋过人,只怕你没这个能力教导她。何况她不喜欢腐臭味,不喜欢脏兮兮的人,并不和你臭味相投。”
老妇怒道:“小小年纪,嘴巴倒挺毒!我若不行,自会请师父来,无论如何,不会浪费了她的天赋。入栖霞峰为徒,那不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事么?你还能为她找到更好的去处?”
若要成为祭师,栖霞峰的确是不二之选。可一想到这老妇浑身的恶臭脏污,蠕动的黑斑和进出身体的黑蛇,心中便觉得恶心。想到她只是八九岁的小女孩儿,心意便更加坚决。
老妇道:“看来你是不愿意的了?你可知她入了饕餮洞,染了邪毒,若不好生调理身体,十有八九是会痴傻的。”
龙少心中一震,想起这老太婆额头上蠕动的黑斑,若小妹真中了邪毒,可说是性命攸关,哪里能就撵她走?
“你看我的气色,哪里像是中了邪毒?”龙潇的声音忽从院子里传来。
龙少扭头看去,龙潇双手后握,仰头瞧着老妇,脸蛋冻得红彤彤的,并无半分病恹恹的样子。
老妇嗔道:“徒儿,你初为祭师,不知祭门深浅,若无为师细加提点,烂手烂脚都是轻的,脸蛋头皮烂了,那才吓人呢!”忽然提起裤脚,露出一截灰黑枯瘦的小腿来,那里攀附的黑蛇怕光,迅速缩进了裤管,快似幽灵。便见她的小腿满是疤痕和细小的坑洼,像干枯多瘤的树干。腿肚子平平,明显少了一大块皮肉,小腿骨头露了两三寸出来,清晰可见。
二人从未见过这等下肢,都骇得起了鸡皮疙瘩。
老妇道:“这便是我当年初为祭师时,不慎造成的惨样。那一年,老婆子恰好六十岁。高龄祭师,磨难重重,我可是忍受了三年多的折磨,每晚翻来覆去地痛,痛到痛觉丧失了大半,方有小成。”
二人更加骇然,既同情又钦佩,龙少道:“你学祭术,可是为了复仇?”想到她轻信了无常的鬼话,以至于助纣为虐,又觉得十分的可惜。
老妇道:“没错,老婆子脏点臭点又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能复仇就罢了。”
推算起来,她不过六十五六岁,可脸上皱纹密布,皮肉松弛,仿佛已是八九旬的老太婆。龙潇道:“老婆婆,我也算看出来啦,你并非十足十的恶人,不过我现在还不能跟你走,咱们以一月为期,一月之后,若你还想收我为徒,再来找我吧。”转身对龙少道:“五哥,若她一个月后来找我,请你万勿拦阻,若她今日没完没了,烦请你帮个小忙。”手指勾了勾。
龙少跳到地上,走到龙潇身边,弯腰听她说话:“割她一根指头。”几疑听错。龙潇神秘兮兮地一笑,转身回屋去了。
老妇见二人神神秘秘,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怒道:“我若没完没了,你待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