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觉得表达不够清楚,柴氏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想离开湾泠?”
青年眨眨眼,似觉得有些突然,略一沉默,才点了点头。
柴氏幽幽一叹,道:“果然如此。”顿了顿,复又一笑,“我看你开窍以后,颇有些万事不萦于心的味道,显然,若非是存了去意,心思已在更广阔之处,为人处世不会这般豁达。”
青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只听柴氏续道:“出去见识见识也好,否则一辈子就局限于方圆百里,人这心思,也要变得小了,便如那些愚妇,争来争去,争得也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不自知!或有人会感叹,无知是福,但在大娘看来,这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非已然立在知的高度,又怎能感慨无知是福?说到底,无非只是怀念失去的,难见得到的,但这世间,又哪里只有得,没有失的道理?”
青年微一失神,喃喃道:“怀念失去的,难见得到的……”柴氏那细细柔柔的嗓音,恍似一缕春雨,就这般润物细无声地渗进了青年心田。
柴氏似也悄然陷入回忆,倒是没注意青年失态,待感到屋中一片寂静,才陡然回神,此时青年也已恢复如常,柴氏微微一笑,道:“出门在外,不比家中,大娘这帮你准备些行李,有备才能无患,反正都是要走,你也别急于一时。”
青年见柴氏如此说了,只能颔首应下。
随后几天,青年因着柴氏之言,倒也不好再去秘境,只能乖乖呆在乡里。幸而青年也不是无事可做,除了吃喝拉撒,索性都窝在床上睡觉,而有了那番夜话,柴氏也由着他昏天地暗地蒙头大睡,连那些代写信件的活计,都不再介绍给他。
这一日,外面已是繁星点点,梦境之中,却是晴空万里,只是那随处可见的七彩灵气,不论是乍一看,还是看久了,都会觉得眼花。
此时黑雾一闪,青年出现在白花上空,稍微适应视野转换后,熟门熟路地飘荡而下。只见花丛尽头一角,十余朵七彩巨花煞是醒目,青年习惯性瞟去一眼,对多日来的成果稍作巡视,下刻正欲选一朵新的白花,却陡然怔住。
青年转过身,黑雾凝成的双眸又看向那十余朵七彩巨花,只见其中最靠角落的两朵巨花,竟不知何时,变成了绿色!
这绿色与七彩灵气中的青色光晕颇为相似,显然同出一源,但较之七彩灵气那混乱纠缠的模样,却要柔和太多,也纯粹太多。
毕竟这是两朵一人多高的巨大花朵。
——什么情况?我画的圈圈呢?我的七色花呢?
青年探手欲摸,又陡然止住,却是念及白花对黑雾得“惧怕”,于是换做一缕银丝,从指尖飘出,慢慢接近通体碧绿的巨花。
便在此时,异变突起,只见银丝尚未完全接近,两朵巨花忽然齐齐一颤,哗啦一下,变为两滩碧水,碧水不落向草地,反倒被飘荡而去的银丝吸引,旋又顺着银丝,涌向黑雾凝成的指尖。
青年下意识一缩手指,但变起仓促,再想做别的反应时,那碧水已倏地涌进了指尖,再一眨眼的工夫,即已消隐无踪。
两滩偌大的碧水,竟就这般尽数涌入了纤细的指尖。
青年微微一怔,弯了弯手指,张开双臂打量一遍自身,然后才后知后觉,这黑雾形态下,除了视力,他本就没有任何感知。青年只好用老办法,心念一动,想着方才那滩碧水,手掌一摊,汩汩青流顿时自掌中显现。
然不待青年有所反应,眼前倏然一花,视野内尽是光怪陆离地彩线,下一刻,待视野恢复正常,青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置身于白花丛中,几朵贴身的白花,已然尽数枯死。
青年赶忙飞入空中,低头一瞧,顿时吓了一跳,只见自其身下为起点,一条白花枯败的黑线弯弯曲曲,直通远际,宛如洁白的面孔上,狠狠划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扭曲疤痕!
再思及方才一瞬间的所见所闻——那一道道延伸拉长的彩线,青年当即恍然,这与他快速飞行时的光景何其相似?只是后者是其主动,因而有所准备,前者却是意外为之,故此猝不及防。
望着那些被其摧毁的白花,青年呲呲牙,有些心疼,但很快便又被体内的碧水引过心思。
——这特么不就是……氮气加速吗?!
霎时间,青年文思泉涌,一个又一个大胆的想法火热出炉。
不过首先,可控的才是有用的,青年稍稍冷静下来,随即略一沉吟,便有了主意。只见他摊开手掌,先召出一滴银色灵力,随即心念一动,将其慢慢拉伸,逐渐化为一个圆形罩子。
这些时日,他对于灵力的控制越发娴熟,在离体之后,虽仍达不到如臂驱使,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了多点控制的技巧,不再局限于筷子夹面那般,顾头难顾尾,因此,他才能展现出当下这般精细的操作。
眼见可行,青年忽又散去罩子,旋而按照心中所念,同时想着碧水与灵力,并赋予其形态……然后,一鼓作气,召出体外。
但见他手掌一翻,一颗盛着碧水的银色小球登时浮现掌中。
青年紧紧盯住小球,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当下形态,旋即分出一缕心神,在小球一面霍然开出一道口子,下刻只见青光一闪,银球已飞入漫天七彩之中,眨眼即消失无踪。
青年心知奏效,心下一喜,紧接着却又一忧,用是能用了,又该如何储存呢?青年落向地面,重新召出一颗盛水小球,慢慢凑近白花,待两者相触,却见青光一闪,碧水尽数没入白花,反倒是银色小球,仍飘在花瓣之上,吸引着附近的七彩灵气。
青年见状,暗道一声可惜,却并无过于失望,毕竟这碧水与白花,已不单单是同源,根本就是同物,有此结果,倒也不算意外。
但如此一来,却是落入困境,此地除了白花,已别无他物,难道要去那些有主之地?且不说那些有主之地乃是“有主”,只说那位置,可并不像此地一般,有青山提示,除了那在现实中根本看不到的静止灵气,尽是白茫茫一片,他又如何去找?
青年心念一动,飘往空中,想要换个笨法子,重新将此地翻找一遍,看看除白花以外,是否还有遗漏,毕竟按照现实中的秘境,此地应是山水生灵,一个不缺。
然而正欲动身的青年忽然怔住,下刻一拍脑门,黑漆漆的脸上露出笑容,若非他没法出声,此际已是笑声震天。
便在此时,异变再起,青年心中猛又掠出一股毫无由来得惊悸,将喜悦霎时淹没。按照以往经验,青年心知,这是有外物惊扰,在强行唤醒自己。
青年不由低下头,又望了一眼花丛方向,随即再不耽搁,顺应着那股惊悸,暗道一声醒来,回归现实。
……
方一回归现实,尚未睁眼,橙娃的声音便不断传入耳中:“爷爷,爷爷,快醒醒!紫娃不见了!”
青年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道:“什么时候不见的?”
橙娃吓了一跳,旋又反应过来,带着颤音答道:“我,我也不知道……紫娃年纪最小,大娘不放心,怕晚上别人睡觉不安生,伤了紫娃,所以是和大娘一起睡的,但今早一睁眼,紫娃就不见了!”
青年此时已穿戴利落,闻言眉头一皱,又问:“大娘人呢?”
橙娃道:“大娘出去寻紫娃去了,红娃等大娘出去,自己也出去了!”
“胡闹!”青年低骂一声,快步行出屋子,正欲往院门行去,忽又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橙娃,“其他人呢?”
橙娃知晓青年问的是余下四个弟弟,忙答道:“在大娘屋里。”
青年一转身,几步来到大娘屋中,一拉门帘,朝四个小子道:“都跟我出去!”言罢,又将此时已成为年纪最小的蓝娃抱在怀中,这才转身出了院子。
“你们几个都跟紧我!”青年用力一抬蓝娃,换了个姿势抱他,还有心情玩笑,“臭小子,倒是怪沉!”
蓝娃今年四岁,虽也算小,相较紫娃却已足够成熟,起码知道发生了何事,此时不禁奶声奶气地问道:“爷爷,能找到弟弟吗?”
青年打趣道:“找不到你变最小的,以后就只有几个哥哥照顾你的份儿,你想干嘛干嘛,还找那紫娃做什么?”
蓝娃咯咯一笑,鼻孔登时喷出个鼻涕泡,旋又眨了眨,慢慢摇头道:“那就不是葫芦七兄弟啦!”
青年侧首瞥来一眼,又看向前路,顿了顿,才道:“这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