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昆仑的这些日子常做梦,梦中是浮尸遍野的修罗战场,还有一个身着白色战袍的高大男子,我看到的只有一个背影,那个背影在我面前倒下,我想去扶他,却迈不开一步。
我每从梦中惊醒都会惊慌失措地跑去问二哥是怎么回事,每次都能看到二哥那双不可一世的眸子孕育着水光,直看得我哑口无言。
要说神仙是很少做梦的,像我这样的可以算是神仙中的异类了。
阿娘怀我时动了自身元气,因此每隔百年我就要上昆仑在昆仑池中躺上一段时间来修复身体的元气,为此西王母还特地给我设了一处寝殿,二哥说我是从娘胎里就落下的病根,治了这么久都没有见好,应该是治不好了。
西王母前不久从凡间收了一个小童子,据说在凡间时学贯五车,涉猎颇广,是人间名副其实的神童。西王母惜才,将他招了来,听说他惯会用人间才子佳人的故事逗的仙娥肝肠寸断,只是来了这么久也没得机会见上一面。
这天我从昆仑池回来,看到几个仙子围坐成一团,站在中间手舞足蹈的正是那个童子。那童子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满头白发熠熠生辉,正声情并茂地比划着,我一时觉得有趣就隐了身形坐在一旁的秋千上,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各位姐姐,昨儿个的诗人才女我们就告一段落了,总之最后就是大诗人另娶娇妻,才女抑郁寡欢撒手人寰的故事,今儿我就来跟你们说道说道前朝末代皇帝玄锦的传奇。”
“玄锦的一生短暂如烟花,却丰功伟绩无数,在位期间亲自带兵北灭犬戎,对苗疆恩威并施,最后苗疆归顺,下令修建全国的防洪抗旱水利工程,开设科举考试制度……每一项都是福及后世的不朽功勋,这么一个可以说是神通广大的帝王却英年早逝,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代领大夏朝走向更繁盛的时候,他死了,死在了二十五岁。”
“这个有什么好听的?打打杀杀的。”
“这位仙子莫激动,且听我细细说来,你们可有人想过,为何大夏朝会灭?当时的大夏明明是最繁荣昌盛的时候,各朝各代都是走向衰落后才会被人举兵取而代之,玄锦明明是大夏朝历代最有才能的皇帝,难道真是天妒英才?关于这个凡间话本子版本颇多,但在正儿八经的史书记载中却成了谜案,我要讲的就是颇具神话色彩版的故事,要说玄锦皇帝十五岁即位,在位十年,却一直没有册立皇后,后宫闲置,传说是因为他与守护大夏江山的龙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感。”
“胡说,掌管人间龙脉的明明是东海的奉化仙君,可奉化仙君明明是个男人。”
“这位仙子你的想法怎么能将爱情故事仅限于男女之间呢?”
“这,这……”
我有些好笑地看着那个仙子被童子问的哑口无言,双颊绯红,奉化仙君?有趣有趣。
“仙子稍安,虽然我提倡大家不要被自己的思想禁锢,但是今天我要说的这条龙,是个女子。”
玄锦出生时就给三年久旱的大夏朝带来了罕见的大雨,那一年庄家收成非常丰富,百姓联名上书册封刚满周岁的玄锦皇子为太子,皇帝顺应民心,昭告天下,玄锦为太子。
玄锦从小就被当成未来天子来养,吃的住的都是天下最好的,底下伺候的人每日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就得罪了这位天之骄子,就连一母同胞的哥哥也很少和他说话,久而久之,他就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
长白山围猎玄锦跟着去了,但是他却做出了令满朝文武目瞪口呆的事,他亲手将那些打来的活物一一放回山林,并跟皇帝说道:“世间万物皆有生命,我不能说以后会怎样,但既然此刻让我遇见了,而我此刻刚好有一份慈悲之心,就不能坐视不管。”皇帝闻之大喜,直呼我儿前途无量,那些大臣大眼瞪小眼,随之附和。
玄锦回宫的当天晚上就有了奇遇,先是过御花园的时候差点摔一跤,最后险险站稳,平日练字的宣纸上洋洋洒洒无故多了几道鬼画符。
安寝时解手回来看到床边坐着一个蓝色身影。
这个时辰,就算坐在那里的是个熟悉的人也会吓得够呛,玄锦也被吓了一跳,勉强镇定下来,以为可能是宫里的某个人,连连后退要唤人来。那个身影忽然动了,随着她的起身,寝宫也亮了,玄锦惊讶地看着满室烛火,心想莫不是撞鬼了?
那个女子转过身来,他看到了她,他那个时候并不太懂一见钟情的含义,只觉得她比他见过的女人都要好看,书上说: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个女人一撇一笑皆是风情,又有一种绝世独立的气质,让人不起一丝邪念。
她道:“你唤玄锦?”
声音悦耳动听,是仙女吧?
她继续道:“我叫初初,初相见的初。”
她见玄锦没有反映,竟走上前来,扯他的耳朵,玄锦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神智,伸手挡开了她的手,后退两步,向她行了一礼,问道:“不知初初姑娘是何方神圣?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她怔住,盯着刚刚被玄锦避开的手看,答道:“我在长白山看到你了,起初我还不信,然后我去了趟幽冥,原来真的是你,玄锦,我是初初啊,你的初初啊。”
玄锦最终收留了她,按她的话说,他们前世就认识,他前世横死,今生才得了帝王命格,至于她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寻找他的转世,她是怎么也不肯说了。
玄锦其人,不信命,这时候忽然有一个不知是妖是仙的人出现告诉他命运之玄幻莫测,他也只当奇闻异事听听便一笑了之,倒是那些伺候的太监宫女见他一个人对着虚空微笑,一个个像是见了鬼似的,他便收敛了些。
玄锦虽然对她所说的转世轮回之事不怎么感兴趣,但有时候无聊至极之时也会问她一些前世的事。
“我前世是做什么的?”
“你是一个大侠,是一个除恶扬善热心肠的人。”
“那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从家里偷跑出来,遇到了坏人,是你救了我。”
对玄锦来说有趣的不是那些事,而是讲那些事的人,每次讲起她记忆中的故事,她的眼睛都发着光,但每次她都会为此神伤,他看了也不好受,也不知道是在折磨自己还是在折磨她。
有了初初陪伴,玄锦在宫里的日子有趣起来,初初有时候会消失一小段时间,每次回来都会给玄锦带一些外面的东西,糖葫芦每次都必不可少,玄锦说那个太甜了,每次都是看着初初把它吃完。
春夏秋冬转瞬即逝,在初初眼里更是不值一提,只不过看着玄锦慢慢长成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挺拔身姿,她既欢喜又难受,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玄锦的父皇身体每况日下,一些国事渐渐交给了玄锦处理,玄锦每天光是批阅奏折都要到半夜,第二天又要早早上早朝。
初初已经很少在玄锦的寝宫见过他,她知道他在哪里,但她又不想去打扰到他。
这日玄锦批好奏折回到寝宫却没有见到初初,心想她定是出去玩儿去了,也不胜在意,继续忙着自己的事。等他再次回过头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有半月未见她,他这才开始慌了。
玄锦一直都知道,初初于他是不同的,或许真是前世注定,他一见她什么都不说就感觉很满足,忙的时候不见得有什么,意识到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竟惶惶不可终日。
北方犬戎有心交好,使使臣来朝,皇帝命他设宴款待使臣,席间使臣举杯问他:“我王有心与贵国达结秦晋之好,太子年少有成,不知可有太子妃?”
玄锦双眼微眯,拿起酒杯微抿了一口,说道:“太子妃不曾有,不过心仪之人倒是有一个。”使臣闻此也不恼,举起酒杯又敬了一杯酒,不再提和亲之事。
玄锦醉的不省人事,被搀扶回寝宫,挥退众人,倒在了床上,低声呢喃:“你终于回来了。”
初初问:“你是不是要成亲了?”
玄锦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你可不可以不要成亲?”
“好。”
玄锦睁开眸子,那双眼睛里哪里还有半点醉意。
初初喜出望外地趴下来盯着玄锦的脸看,好像长胡子了。
玄锦看着她不染纤尘的眸子,无奈轻叹。
“初初你过来一点,让我抱抱。”
初初凑到玄锦怀里,紧紧拥抱住他,还用手一下一下地拍他的背,他觉得好笑,却没有阻止。
“这些日子去哪里了?”
“我大哥回来了,不能让他发现我偷偷跑出来了,就回去了。”
“下次一定要提前告诉我。”
“我看你那么忙就没有告诉你。”
“下次走前,不管我在做什么都要告诉我一声,不准一声不吭就消失,我会担心。”担心你再也不回来了。
“好。”
玄锦叫人把奏折搬到寝宫,上完朝就待在寝宫里批奏折,初初帮他磨墨,有时玄锦会挥退众人,让初初在宣纸上练字,原因就是不想她以后出去鬼画符被人嘲笑,初初起初不同意,当他将她那天晚上写的宣纸拿出来跟他龙飞凤舞的大字作对比时,她只好妥协。
玄锦白天会把一些简单的书本教给初初,让她晚上接着练,看着她认真读书写字的样子他不由得会心微笑,不成亲吗?似乎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