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从那个梦中醒来,梦中我站在血流成河的修罗战场上,看着堆积的尸体和那个白色战袍的男人,他缓缓扭头,火红的面具遮住了右眼,我看到自己捂着嘴失声痛哭,那般绝望。
我极力睁开了双眼,望着头顶久久不能回神,那张脸,今天才见过。
忘川仙子推门进来:“云初,你又做噩梦了?”
我看着忘川仙子担忧的眼神,朝她笑道:“这仙界恐也只有我才这般嗜睡了,跟个凡人似的还做梦。”下床给自己倒了杯茶,“我没事,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竟不知是做了一个梦还是如今正在梦中,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细想一下,头脑又是一片空白。”我放下茶杯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开得正艳的彼岸花,施法折来了一只,低头浅闻,“凡人都说彼岸花最为妖娆,花开两季,花落两季,可我闻着无味无觉。”我微微一顿,若有所思,最后像是嘲讽自己一般,“我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忘川仙子看向我,可我觉得她并不是在看我,而是透过我看到了什么:“有些事忘了就忘了,想来那么容易忘记也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要是真的忘了什么……”
我想了想,放下手里火红的彼岸花:“我也活了这么些年,怎可能事事都记着,不过我现下有件事却是要去做的。”我看着连绵的彼岸花海,做了个重大决定:“我要去幽冥之渊。”
我潜意识里觉得我不仅仅是忘了什么那么简单,我与那幽冥之渊的问天不过两面之缘,何故梦境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难道我当真丢失了一部分记忆?想起每次询问二哥时二哥的眼神,心里就堵得慌。二哥一定知道什么,我得弄明白二哥缄默的原因。
忘川仙子看着我坚决的神情,神色莫名:“幽冥最近不太平,你身体不好,要去幽冥之渊还是等鬼王回来再说也不迟。”
我朝她笑了笑:“我可以去幽冥之渊找二哥,那里多是没有法力的恶鬼,我见过那些恶鬼,长得不太好看,但是不会无缘无故攻击别人,再说我虽然法力大减,但还是能保证自身安危的。”
忘川仙子担忧道:“这次的恶鬼失踪绝不会是简单的恶鬼之间斗殴那么简单,鬼王去昆仑的那些日子,四大鬼将先去查探,久久未归我才去东海请鬼王回来,如今鬼王进去了,依然没有传回来消息,你不能去。”
我诧异道:“二哥至今没有消息?那我更不能坐视不管了,这些年二哥为我操了不少心,作为妹妹我一定要去。”
忘川仙子见劝我不过,施法化了一只引路蝶:“它可以带你去幽冥之渊找到鬼王,免得你到时走岔。”那蝶扑闪了几下黑色的翅膀,化作一只手镯缠在了我的手上。
我忽然打量起眼前的女子来,娇美的容貌,身姿婀娜,经年累月着一身白衣,是二哥在幽冥的助力,掌管着忘川千万亡灵,她比我年长几百岁,是当之无愧的女中豪杰,当年幽冥战乱,万鬼尸变,忘川仙子手握炼药瓶平息了忘川之乱,为二哥顺利接手幽冥出了不少力。
说起来忘川仙子与我们东海是有一桩口头婚姻的。阿娘刚生下大哥不久,当时掌管忘川的河洛神女也诞下鳞女,取名忘川。阿娘去喝满月酒的时候贪饮了几杯,说起了胡话:“我瞧忘川这小丫头今后定是个颠倒众生的女仙,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今儿个我家奉化小子就与你家忘川丫头定个亲,等奉化小子长大成人领了仙职就来下聘。”虽说是喝酒说的糊涂话,但作为东海的女主人和幽冥的鬼君,哪有什么糊涂话,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将幽冥的忘川仙子看成大哥未过门的妻子,后来神魔大战爆发,幽冥大乱,忘川仙子的阿爹阿娘随大军出战,羽化在了战场上。
忘川仙子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大哥却是一直说要与忘川仙子成婚来着,可忘川仙子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大哥凭借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忘川仙子说酒后之言做不得数,两人纠葛了上千年还是没有找到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我握着忘川仙子的手,微微一凝,她的手竟比我这个久病之人还要寒凉,她一惊,抽回了自己的手。她迅速将手掩于袖下,淡淡道:“在这幽冥待的久了就得了体凉的毛病。”
若是因在幽冥的缘故,可二哥怎么没事,在这里修炼的仙也没听说过有寒疾,我知她不想说:“仙子可考虑过我大哥的提议,他是真心的。”
她看着我道:“仙君自有自己的姻缘,我一介孤女不敢妄想。”
我急道:“大哥是什么样的性格你我都知道,他怎么会在意这些,不会是因为你另有爱慕之人?”
她微微一顿:“我与仙君早已说明,无须再为我烦心,你此去幽冥之渊要万事小心。”
我虽活了这么久,可对感情一事至今看得不是很明白,我这个局外人都看不明白,何况忘川仙子还是局内人,还是随她去了吧。
我捡了些自觉有用的宝贝装进了我的藏宝袋,施法眨眼间就到了幽冥之渊的入口,手上的黑镯自动化作一只蝶朝前扑闪着翅膀,我提起裙摆跟了上去。
我先前一直以为幽冥的春天是到处开满了彼岸花的,入了幽冥之渊才发现这里寸草不生,我曾去过大漠,幽冥之渊的地势就像沙漠戈壁,黄土朝天,正好奇为何要取名幽冥之渊就看到远方一条黑色的长河贯穿而过。
蝶朝黑河扑闪过去,我微微一顿,四周哀鸿不止,却不见一只恶鬼,像是藏匿于遥远之地,又似有风暴将至,细风在我眼前卷起黄土,远处的蝶在风沙中渐渐消失不见。
幽冥之渊比我想象中还要恐怖,我双手结印,在风沙中开出一条道来,明明看着黑河就在前方却一直走不到边。
我停下脚步闭上眼睛,试图用双耳辨位,前方不知是何物夹着雷霆万钧之势朝我袭击而来,来者不善,我快速施法隐身,睁眼,立即变化出一把剑朝对方刺去。来不及看清对方是什么东西他就化成了一堆黄沙。我凝起精力拿剑开道,云霓剑在我手上一直响个不停,如此猛烈绝不是兴奋所致,前面有让它恐惧的东西。云霓剑已经很久没有出鞘了,一出鞘就遇到了劲敌。
我用追踪术知道了确切位置,关闭了五感,全副身心放在前方那个可怕的东西身上。我朝那黑色的庞然大物出其不意刺出一剑,他呜咽一声转过身来朝我原来所在的位置扫了一掌,我虽隐了身,奈何它的威力实在巨大,范围波及到我,我当即呕出一口仙血,现了身。那怪物看到我现身立马调转方向朝我袭来,我举起剑,从嘴角抹了血涂在剑上,结了个法阵将它困住了。
原以为是误入这里的黑熊,没想到是巨人族的恶鬼,巨人族也是人族,因身体巨大而异于常人,身体机能倒是与常人无异。
看着他拖着庞大的身躯在法阵里扑腾,我觉得好笑,便收了剑,他许是听到声音,朝我一直比划,我微微靠近一点,心一惊,只见他硕大的瞳孔里面什么都没有,黝黑的脸颊上流出清澈的泪,嘴里支支吾吾半天,意识到我听不懂,便张开嘴,用宽大的手指着嘴巴,看到他空荡荡的嘴,我心开始往下沉,舌头也被拔了。
我试探着问了一句:“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他流着泪点了点头。
我又问:“你是这里的恶鬼?”
他想了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看着那样一张恐怖的脸,心中竟然悲恸,传说幽冥之渊的恶鬼多是生前坏事做尽的大恶之人,这幽冥之渊的恶鬼数量何其多哉,又有多少是身不由己做了坏事最后来到这里的呢?
他见我沉默又使劲比划起来,可我实在看不懂他在说什么:“我把法阵撤了,放你出来。”
他知道我不会伤害他,就安静了下来,空洞的瞳孔朝着我一直泪流不止,我于心不忍:“你想要告诉我什么?”
他点头,又是一阵乱划。
我突然灵机一闪,问道:“你可以写下来吗?”
他一听头点得更快了,手费力地伸到黄沙上面,很快就写好了:这里危险,请救救我们。
我沉思了片刻,莫非这与忘川仙子说的恶鬼消失有关?他说的不是他而是他们,在这幽冥之渊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里的恶鬼如此胆战心惊,草木皆兵,这漫天黄沙又是怎么回事?幽冥这次的异动并不寻常。
我问他:“你知道鬼王在哪里吗?”
他摇了摇头。
二哥和四大鬼将都来了幽冥之渊,难道他们也跟我一样在这里迷了路?
“那你知道问天在哪里吗?”我本是随意问了一句,谁知他却点头了。
我思虑一番,我并不知道幽冥之渊发生了什么,忘川仙子也不清楚这里的情况,在她以前认为的幽冥之渊是相对安全的,那么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外面不知道的事,二哥定是不想让她担心才没有告诉她,可问天据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会友坊”,那他会不会知道什么呢?他一定知道什么:“你能不能带我去找他?”
他沉默下来,低垂着头,圆圆的大头看着恐怖又滑稽,为何听说要去找问天就沉默了?问天与这幽冥之乱又有什么联系?我进来这么久都没有闻到二哥的气息,他们是遇到了什么,还是我误入了什么地方,远处的那条黑河看似近在眼前,可就是怎么都走不到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