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手如白玉,却没想到比刀锋还要锋利。
要知道头骨十分坚硬,就算是寻常刀剑也很难劈开。
这少年竟然手如刀锋。
双手轻搓,那洁白头颅便落下一层层的粉尘。
骨粉皆落在黄纸上,倒是没有丝毫浪费。
寺庙偏殿似响起咒骂之声。
可是声音格外微弱,又似乎没有。
或许是微风呜咽,或许是有人哭泣。
听力弱一些的人,可能都无法听见。
少年虽不能言,却听力甚佳。
那骂声飘飘忽忽,让这兰若寺庙更显得阴森。
少年像是丝毫没有听到这些喧嚣。
依旧静静地搓骨粉,丝毫不受干扰。
寺庙角落传来一阵穿梭声。
少年的眼神突然变得极其锐利,微微侧身朝着荒草看去。
只见那边荒乱的草丛里面,落着一只白狐,浑身湿透正楚楚可怜的看着他。
少年轻笑,眼神又重新落在怀中的头骨上。
没有威胁。
白狐看着少年,只觉得画面很美。
美得眼睛都要眯起来。
只是怀里的人头骷髅有些恐怖。
白狐有些害怕,怕自己也变成那个骨头。
所以白狐没有过来,只是静静的在一旁躲雨。
小心的舔舐身上的雨水,希望快点干燥。
白狐到来之后,偏殿的咒骂声骤然消失。
只剩下房檐落雨成珠的声音。
噼里啪啦,满地珠花。
时间过得很快,只见天都快要黑下来。
而少年手中的头骨只剩下一小半。
人最硬的位置乃是额头,少年手中剩下的便是额骨。
半块额骨,弯弯的好像空中弦月。
“长夜,长夜。”外面有人在喊,看来是白母有些着急,已开始寻人。
少年优雅将剩下的头骨放入怀中,约莫今晚就能全部摸完。
他决定带回去。
少年专门朝地面跺了两脚,看着地面满是尘土扬起才满意的点点头。
黄纸上面堆成小山的骨粉,就是今晚妹妹的药。
合上黄纸包,少年徐徐去往寺院门口。
看到白狐,挥了挥手告别。
白狐一愣,随即摆了摆雪白尾巴。然后转身消失在大殿之中。
宁书生举着灯笼朝寺院走来,听到白母在街上寻人,他遍顺路过来。
这么晚还不回家,今日可是清明节。夜晚出行可需要十分当心。
兰若寺门口立着一把油纸伞,上面十分破旧,不过并不潮湿。显然这伞的主人,来到寺里已大半日。
宁书生是这花村新招来的教书先生,白衣少年自然是他的学生。
而且是最喜欢的学生。
唯一遗憾便是,少年不能言。
这也是宁书生最大的遗憾。
若是能言,他便会狠下心来定要将他带回书院。
可惜不能言。
哎,可惜。
白衣少年抱着黄纸药包出现在寺院门口,正好碰到宁书生。
书生虽年纪不大,几年教书下来却有些儒家气度。
看到少年后,宁书生松了口气。
清明将至夜里并不安全,尤其是这阳气极胜的少年,更要小心。
少年见到宁书生,恭敬施礼。挑不出丝毫的毛病。
书生很满意,又觉可惜。
实在可惜。
书生点点头说道。
“长夜,夜深了白母在寻你。要早些回家。”
少年举起黄纸药包,示意自己是在这里采药。
“我自然明白,可是天色很晚,阴雨未停。这里不安全,随我回去。”
宁书生自觉地担当起长辈的职责,送少年回家。
少年撑起伞,一高一矮。
一前一后,朝花村走去。
远方烛光朦胧,烟雨也止不住炊烟升起。
两人刚走,就见到寺庙的地面上跳出一个小矮人。只见他满脸白胡子,朝着外面怒气冲冲的骂道。
“凭什么每次都是我帮你擦屁股?我可是土地爷爷。”
“哎算了没让你挖土便算好的了,你就知足吧。”
白胡老头自我安慰道。
只见他拄着拐杖一溜烟的跑到那土堆面前。
又是一声咒骂。
“凭什么?”
然后乖乖的施展法术,让周遭地面又重新恢复平整。
然后狠狠的踩了两下。
又钻入土中。
这片土地又恢复往日平静,只是土壤刚平显得有些新。
白母有些焦急的看着门外,此刻天已阴沉怎么长夜还未归来。
在街边寻了半天,并未见到少年回归。
“孩子他爹,要不你出去找找。都这么晚了,别出什么闪失。最近这郊外可不太平。”白母催促道,似乎对郊外格外忌惮。
白父坐在桌前一动未动,只是端起桌前的旱烟抽了一口。
青烟从口鼻而出徐徐上升,白父这才道。
“慌什么,长夜懂事,不会出事。”白父笃定。
这时远方飘来一盏幽暗灯笼,上有一高一矮两把伞。
白母揉了揉眼睛,确认半天忙扯了扯白父的衣服。
“这位是不是新来的教书先生?”
白父慌忙将烟袋掐灭,起身眯眼观看。发现还真是尊贵的读书人。
忙将烟斗的烟灰倒在一旁,扇了扇面前的烟味。生怕熏到尊贵的读书人。
在花村,最尊贵的便是读书人。
当然传说还有天上神仙,不过花村人没见过。
那这从白帝城来的书生,便是天上神仙。
贵不可言。
“宁先生,您怎么来了。还麻烦您亲自带回这个不孝子。真的惭愧。”
白母一把将白衣少年扯过来,满脸愧疚的说道。
“顺便路过而已,且长夜乖巧听话。小生十分喜欢。”
白母前面没听到,只是这里面“乖巧”“喜欢”这几个关键词,让白母是眉开眼笑。
非要拉着宁书生吃顿便饭。
书生没有推辞,便顺从坐下。
面门主位,当仁不让。
白父在旁陪同,端上自家酿造的好酒。贵客临门,自然是要自家陈酿。
杏花酒上桌,芬香扑鼻。
少年一旁站着,却没坐下。
“傻愣愣的站着作甚,还不坐下给先生倒酒?”
白父催促道。
少年抬起双手,展示了满是灰尘的手与指甲。
书生笑了笑:“那还不快去洗手。”
少年忙点点头,抱着黄纸药包朝后面走去。
那方向是厨房,白父心中微微一热。这时候这傻小子还在惦记自己的妹妹。
洗手,不过是借口。
是药就需煮,药在火上。少年洁净双手,连指甲里面的污垢都细心洗净。
上桌时候,双手洁净捧起酒壶。
书生很满意。
少年莫不做声给书生的倒酒,又给白父倒酒。最后半杯是白母的。
至于他,还没到喝酒的年龄。
少年从怀中取出黄纸本和笔,放在一旁。
白母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来,“你们好好吃。”
说罢便要下去,少年起身拉住母亲。示意一起吃饭。
虽然夜国青丘女子早已纵横天下,男尊女卑早不在白国流行。
在这偏远村落,白母面对贵客还是有些害羞。
“儿子让你坐下,你便坐下。”白父梗着脖子,看不得女人扭扭捏捏。
“一身烟火气,奴家怕惊扰了先生。”白母接下围裙,有些委屈。
“白母做饭辛苦,我来此讨一碗白饭还请夫人莫要介意。”
书生自嘲一句,轻轻解围。
“哪里,哪里。快与先生奉酒。”白母端起半盏酒杯,酒家即是商家,哪里能不明白人家意思。
白母很感激。
少年以茶代酒举杯,茶杯低酒杯一线。眼神明亮,十分真诚。
书生碰杯,一饮而下。好酒,实在是好酒。
两盘青菜,配饭。
一盘荤菜,配酒。
书生今晚过得十分美好,饭罢作揖,起身离去。
“先生好奇怪,怎么吃饭的时候都不说话?”白父酒桌上憋了一肚子话。
又抽起旱烟有些不明。
主座上书生只是微笑吃饭,就是不言语。
少年笑了笑,在一旁的黄纸本上写道。
“食不语。”
白父看了看,有些诧异。
“读书人规矩真他娘的多。”
白父咒骂道,那语气中却隐藏不住满满羡慕。吃个饭都这么多名堂,一定要记住下次跟赵掌柜吃饭的时候显摆显摆。
咱也不语不语洋气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