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也许明天》
我醒来已经六点多了,天大亮,阳光照在床上,我不擅长喝酒,脑袋有点疼,张泽阳还大字形躺着,丝毫没有醒的意思。我不知道昨天晚上是怎么睡着的,入睡的最后一刻在想些什么。也许每天我都不知道,睡着与醒来对于我,只是个模糊的概念,因为不论是睡还是醒,我都不知道接踵而来的日子该如何得度。
一会我该回晖城了,刚准备告诉张泽阳,突然电话响了,我看了眼屏幕,是大舅打来的,上次我雨夜没有回家让他着急,不禁心里有些愧疚。
“醒了吧?”电话对面传来大舅中气十足的声音,我的生活习惯就像老年人的,每天早睡早起,没有什么欲望,不会因为害怕明天而晚起,也不会因为留恋昨天而晚睡。
“嗯”我简单的回答着,虽然我对大舅十分感恩,但我不善于表达,也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别人总认为我的世界像一座城,城门固若金汤,很难进入,只不过事实上,我的城像更像
是在雾气中,而门是敞开的。
“你和汐然玩的怎么样?开心吗?”大舅似乎知道了我们两个来了孤山。
“开心,表姐对我很好。”我如实回答说,好像在大舅问我近况时,我很少如实说。
大舅半晌没说话,似乎他给我打电话并不是问问我这么简单。
“孩子,珍惜今天吧,因为我们不知道明天怎样。”一会大舅开口了,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大舅说出这样一句话,我有点没想到,只好答应,然后我们也没再说什么,电话便挂了。
“哐哐”传来敲门的声音,然后我听见了表姐的询问。
“醒了吗”表姐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
我直接走过去给表姐开了门,她在门口背着手笑着,头发披散在肩膀,我们走近屋子,她看着酒瓶子和不省人事的张泽阳,问我说“喝酒了?”
我点了点头,她也没再问什么,我跟她说一会要回晖城,她点头同意。
临走之前,我看了看这间屋子,张泽阳,每一件摆设,窗口的阳光,然后给张泽阳留下了一张纸条,便和表姐离开了。
今日一别,虽然通讯方便了,但不知何日才能再遇真人,再次相谈甚欢。我们都长大了,都有自己的任务,必须投身于此,繁忙起来,也许有用,也许没用。
我和表姐坐上车,车里人很多,大多是归乡的,因为是早上,天气清凉,窗外的景色也不一样了,表姐今天没有睡着,和我一样看着窗外。她问我听什么,我说《平凡之路》,表姐笑着说好。
窗外的树木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像少年的笑脸,像范逸尘。只不过树还在不断向后,于视野中消亡,公路上我还能看见树,就像他在前路等我。他还能等我多久?我还能看见他多久?我和树,一扇车窗,一条路,视野消亡又重新映入。
我发现世界上最好的情节是,我看见他,他看见我。
耳机里的歌声响着:
“我曾经跨过山歌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
“我曾经拥有着一切,转眼都消散如烟。”
“我曾经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
我们都是平凡人,连走过的路也平凡得很,但一切特殊终会归于平凡,就连那些繁华的道路也会被野芳所侵。
逸尘,也许你不该平凡,可星星坠落后也会变成石头,你当时若能忍耐,不,是范逸尘就不会忍耐……
我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想看一眼表姐,发现她也在看着窗外,目光有些失神,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同样她也不知我之所想。
表姐发现我在看她,于是便轻敲了一下我的头,然后冲我笑笑,我也笑了。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她“你为什么总是笑?”。
客车安稳的行驶在公路上,我想我的心也该变的安稳。
现在交通工具的速度越来越快,可人们见上一面还是很难,道路的距离没变,也许是心与心的距离变远了,导致我们失散,导致我们看不见彼此。
车到站,我希望心也到站,回到家,我希望心也能到家。
向房子走时,路过秦北北的奶茶店,我总是习惯性地向里望一眼,但今天她却关门了,不知道为什么。
我和表姐什么行李也没拿,除了表姐脖子上戴着的,和我口袋里的铜钱,我们什么也没带回来,我记得当年范逸尘和陈曦也各有一个铜钱,他们也见过那块写着“一万年”的碑,可现在恋人分手,铜钱也各自离散,在漫长的年岁里,他们再也找不到彼此了。
也许明天很好,但范逸尘看不见了,林晅也看不见了。
看着楼房,我心中却有种不好的预感,突然想起了大舅早上那有些莫名的话。
“孩子,珍惜今天吧,因为我们不知道明天怎样。”
我和表姐还是一言一语的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门口,我打开一扇沉寂的门,房子里的摆设还是那样,空荡又寂寥。
表姐坐在床上,抻了一个懒腰,她柔和的曲线让我有些不敢看,于是我随口问道“表姐什么时候回去啊?”
我意识到表姐迟疑了一下,眉目间有转瞬即逝的犹豫,她半晌没说话,动作也停下了。
我突然感觉我问了一个错误的问题。
“明天。”表姐笑了笑,我觉得这笑竟有些诀别的凄美。
“为什么?怎么这么急?”我有些疑惑,也有点不知所措。表姐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样大方知性的笑着,我随即又宽慰的说道“没关系,下次再来嘛,现在交通这么便捷。”
“以后再也不会来了。”表姐还是笑着,但她的眼睛里似乎含着泪花。
“表姐……”我听完有些呆了,说不出话了,也许是我不明白表姐说这话的原因,也许是对话太过突然还没反应过来。
我看着表姐坐在床上,微笑着看我,眼睛里闪出泪花,阳光照在她的侧脸,窗口的风微微吹起她的头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我只想到了那天我帮她梳头,我觉得她的头发像几千根不会断的,雨水。
“为什么……”我的嗓子终于卡出了这一句话。
“能听我讲一个故事吗?”表姐笑着,我点了点头。
从前有一个富豪的女儿,她衣食无忧,生活富足,可她必须要时刻警惕,因为她就像猎人眼里的小鸟,总是被想要勒索她父亲的人盯上,讨一笔钱财。
尽管她的父亲把她保护的很好,但危险还是防不胜防,那年她八岁,刚上小学二年级。她还记得那是个酷热的夏天,放学的晚上,树被烤了一天,耷拉下疲惫的头,云朵很少,风很燥热,小朋友们都背着书包,高高兴兴地回家。
但那天父亲指派接她的人没有来,她却看到了几个陌生的男人在她身前,拿着一张照片看了看她,摸了一下她的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当她醒来的时候似乎在一个废旧工厂里,几个劫匪拿着枪,神情紧张的和外界交涉着,外面都是警察,劫匪们可能也没料到会是这样一番景象,连特种兵都来了。外面一直用喇叭喊放下武器,交出人质一类的话,她当然就是劫匪的人质。
他们要挟警方提供逃生工具,警方同意,不过有一个条件,要派一位医护人员查看人质的身体情况。
来的人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进来后就被劫匪带上镣铐,然后把他和小女孩放到一边,男人笑起来很温柔,把惊慌的像小鹿一样的小女孩抱在怀里,并告诉她,他们会安全的。
正当劫匪要获得他们想要的东西时,狙击手已经准备好,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几名劫匪突然倒下,鲜血汩汩流出,小女孩吓哭了,男人紧紧的抱着她,寻找掩护,特警也冲进大门,但一个躲在角落的劫匪却并未被击中,气急败坏的冲着小女孩开了几枪,情急之下,男人还是抱着小女孩,紧紧的,仿佛用了整个生命的力量。
最后劫匪被制服,小女孩获救,男人却死了。
事后小女孩知道那个医护人员是特警,专门保护她的安全,对于这个男人,小女孩一直很感恩,总是想起他用力的保护。
表姐的故事停下了,她微笑着看我。
我也许读出了什么,我问“那个小女孩是你?”
表姐点了点头。
“那个男人是?”我有些疑惑地问,但心里还是有一种奇怪的预感。
“你父亲。”表姐轻轻的说出,我却有些震惊。
“若不是你父亲,我早就死了。”表姐笑笑。
我沉默了,然后喃喃说“父亲虽然看不到明天,可他却让别人看到了明天。”
“后来我们家查到了你父亲的资料,想照顾你和你母亲,我匿名给你母亲捐了许多钱,但她都没要,她说应该把钱捐给更需要的人。”表姐说着,这是一段我不知道的往事,但我知道,母亲会这么做的。
即使自己看不到明天,也要把看见明天的机会给别人。
“自从你母亲去世后,我和你们的联系就变少了,但我一直想为你做些什么,于是我联系到了你大舅,也了解了你的事,你的世界都是荒草,我想用住进坟墓的最后一段时间,帮你把草拔掉几根,几根也好。”表姐说着,把手放在我的脸上,然后流着泪。
我早该想到了,大舅不可能有个私生女,表姐对我的事没有追问,她一定是事先知道的。
我看着她的眼睛,觉得她的泪水一定是有许多原因的,悲伤的鸟也许早就在她的心里筑巢了。
“坟墓……表姐,也让我了解一下你吧。”我笑着,用手轻轻的擦了擦她的泪花。
“我要结婚了。”
“结婚……”
“我的婚姻早就被安排好了,结婚对象也是富家子弟,但我却不喜欢他,我的心里空落落的,决定在最后的日子里看看你。”
我怔住了,不知所措,在这个时代,包办婚姻看来还是存在。
“不结不行吗?”
“有些事早已经注定了,就像不确定的明天,只有顺从它。”
我说不出一句话,尤其对于明天。
车到站,我的心却没到站,人回家,可我的心却没回到家。
也许这不是家,我再也找不到家了。
也许明天更好,但又有谁能看见呢?
也许这样也许那样,我也许明天死去,也许今天死去,也许昨天就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