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暮色艳丽。
群峰连绵,无数的鸟群在空中飞翔,一个红杉撩人的少年正负手站在门外,如墨的长发零散披在身后,随风而舞。
闻声,他转身而向,逆光而站,斜阳映照在他的身上,将那一身红杉勾勒的张扬无比,茶色的瞳仁隐隐含笑,皮肤宛如白玉,嘴唇微丰,唇角微微上翘,所谓倾国倾城,也不过如此。
“小姑,打扰了。”
与绝美面容不同的是他的声音,冷而哑,如同他平静的目光,不惊不骄。
崔冉有些失神。
前世她是见过他的,那时她已经是一个年近三十的妇人,在卫儴的军营里,这个男人一身黑甲,骑着一匹棕色的汗血宝马孤身闯入,只因他们抓获的流民里有一个对他有着衣食之恩的老者。
至今还记得星辰下他豪迈的笑声,和他的士兵偷溜进军营,在粮仓点起的火。
那一夜,火烧漫天,照亮了半个夜空。
此后的世人都骂他是小人,不行君子之道,唯独崔冉觉得他是英雄,她站在纷乱的人群里,远远地看着骑着马背上立于天地的他,那一刻宛如仙人临世。
可那时的她是卫儴的妻子,于是生生按下了对这个男人的钦佩之意,讨好般的在卫儴面前骂他是小人之举。
这一世,她终于不用在意任何人的目光,对还是少年的他,深深鞠了一礼。
那是极为尊敬的一礼。
少年和他身边的壮汉都是一愣,其中一人失笑道:“小姑可是被我家公子美色迷惑,施着一礼,前来求娶?”
不等崔冉说话,少年眉眼一冷,喝道:“闭嘴。”
那一声,极威。
众人唇角的笑容皆是一僵。
这样的取笑是常有的,就连公子自己也会这样调侃别的女子,而这般的训斥却是第一次。
“小姑,我等山中狩猎忘了时辰,如今天色已晚,还望能收留我等一宿。”如火的斜阳倾覆在他的衣袍上,整个人宛如火焰般耀眼。
瞟了一眼他两手空空的手心,双手笼入袖中,轻笑道:“小郎,我们这只收伤病,不借宿的。”
少年微微一笑,手肘撞在了旁边一个随从的胸口,不知是不是巧合,那随从正是取笑崔冉求娶的壮汉,他被砸得突然,力气又是极大,当时就捂着胸口蹲在地上猛烈的咳嗽起来。
“小姑,我的家仆为保护我受了重伤,还望姑娘收留。”他双手抱拳,神情极为客气。
壮汉们面面相觑,从少爷七岁开始伺候到如今整整十年,第一次看见他对一个姑娘这般客气,一双凤眼不见波光流转轻挑,只有黑白分明的尊重。
崔冉唇角一勾,只是一句便可明她意,这样的聪明人怎么会泯然众人矣?
“那郎君扶他进来吧。”说罢,转身往院落走去。
小徒弟连忙拽住她的衣袖:“师姐,他是……”
轻轻瞟了一眼身后的绝美郎君,用手点了点小徒弟的鼻子:“那不是狐妖,只是一个俊美无双的郎君罢了。”
“咳咳咳——”
“老三!你怎么了!”身后传来惊呼。
闻声回头,只见被他撞击胸口的壮汉,此时正被人抬着双臂,半跪在地上,一咳不起,鲜红的液体从手指缝隙滴落下来。
这一肘究竟有了多大的力道只有少年自己才知道。
纵然是两世为人的崔冉也被吓了一跳,血一滴一滴抵在地面,宛如花瓣般,惊心动魄。
同她的错愕不同,少年负手而立的模样,很是从容。
脸色、苍白,舌质红绛,脉象端直而长,如按琴弦,肝火。
掏出一枚银针,刺进壮汉的腹部道:“松松,带他们去怡心居,”
纵然对俊美的近乎妖孽的郎君,心有余悸,但不敢违背师姐命令,哆哆嗦嗦地对他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随我来。”
几个壮汉连忙跟上,少年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唇角一勾:“我这随从对我忠心耿耿,因我劳苦,染上恶疾,还望小姑尽心救治。”
那语气,颇有几分悠闲。
崔冉盯着那双茶色的瞳孔想,这模样真对得起世人给他的“阴狠毒辣,无情无义”八字。
“我回房拿银针,还请郎君稍等片刻。”
走到怡心居时,汉子已经没有吐血了,她坐在一侧对小徒弟道:“把他衣服脱了。”
“大师姐,男女授受不亲……”小徒颤巍巍道。
“松松,医者眼中,不应有男女之别。”
“可是,你的名声……”
崔冉白了他一眼,徐徐道:“那你拿一块白布,蒙住我的眼睛。”
蒙住眼睛?
少年靠在床头,双手环胸,饶有兴趣地看着那白布遮掩,黑发如水的崔冉,纤细的手指缓缓的摸索着,银针缓缓刺了下去。
半盏茶以后,崔冉取下白布,露出黑色的瞳仁看向他:“待会儿我再让松松把煎好的药端来,应该就无大碍了。”
他并不回答,眼睛微眯,带着了然于心的戏谑。
“公子,请随我到客处去,松松和你的几个随从,就在这里守着他吧。”
说罢,便提着药箱往外走去。
屋内传来了不怀好意地口哨声:“公子,这美貌小姑明明是对你有意思呢,想找机会和你独处呢。”
“才不是呢!我家大师姐才不是那种人。”小徒弟急切的争辩着。
“去去去,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在我家公子那绝色的样貌下能有几人不动心?就连那皇室公主都入了公子的障呢。”
少年瞟了他们一眼,抬步走了出去。
夕阳已落。
客房位于西方,竹林处处,崔冉提着灯笼,走过铺满碎石的小道,不远处是假山池塘,推开门,点燃桌上的油灯。
简陋的住所,两张床一张茶桌便是所有,所幸足够宽敞。
“我们这客人很少,简陋了些还请郎君多担待。”她点燃油灯回头轻声道。
“你叫什么名字?”他背对着她,火光照亮了他半个红杉,只是背影,便已是风华万千。
“崔氏阿冉。”
“阿冉。”他回过身,手背抵着唇,发出低沉的笑声:“我是裴子翊,尚未及第,无字。”
“子翊之俊,世人皆知。”崔冉笑得温婉,瞳孔清明,悠然从容,
他的眸光有些冷,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往自己怀中一拉:“害怕吗?”
她的脸紧紧着他的胸膛,细腰被他紧紧钳制与铁臂之间,唇近乎贴着她的耳垂:“阿冉,世人皆知的不止是子翊之俊。”
还有,他的荒唐,无用。
可是她看见的,只有他的孤独,那些不为人知的抱负,那些因他的长相而被忽略的丰功伟绩。
天下人说,南宋卫将军,重情重义,有勇有谋,得此将,天下何愁。
北魏裴小郎,男生女相,阴险狡诈,胜之不武,终究是跳梁小丑。
崔冉伸手搂住了他的腰际,感觉到怀中少年的僵硬,轻声道:“就这样,抱一抱,一会儿就好。”
近乎同时,他轻笑出声,将她往外一推:“你在可怜我?”
她咬着唇摇了摇头:“只是心疼小郎罢了。”
“哈哈哈。”他失声大笑起来:“我裴子翊纵横情场多年,今日竟有一个女子是因为可怜我而对我投怀送抱,小姑,你真是太让我伤心了。”
崔冉只是微笑。
这时,敞开的门被敲了敲,一个气喘吁吁地小徒站在门外道:“大师姐,师父问你怎么这么久了还不回去?他还有事找你呢。”
崔冉点了点头,施礼道:“那我先告辞了,小郎早些休息吧。”
说罢便跟着小徒走了出去,裴子翊走到门外,凝望着漫天的星辰那渐行渐远的纤细背影,眼睛微眯,唇角上扬,呢喃道:“崔氏阿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