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对自己过五关斩六将得来的东西,是不会不珍惜的。
我相信,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她是认真求道的,她也曾试图在宗教体验里寻求自己的终极归宿与灵魂觉悟。
道教成仙本来就是人人渴望的事情,这些神奇的传说,玄机一定也知道,她的师傅也一定用这些例子鼓励过她,让她更能脱离凡心,去追求修炼成仙的道路——我们千万不能小看一种文化氛围的价值取向,人,是很难超越其生存环境的。
后人只看到鱼玄机、李冶等女冠们的风流放荡,只看到玉真公主们的沙龙女主人作风,却没有看到沉浮在那几个背后出挑的大多数——王小波所说的“沉默的大多数”。其实,历史更多是由“大多数”构成的。在一个社会阶层里,最道德的,永远是社会中层。皇室贵族们因为享有太多的资源,欲望更容易膨胀,因此行为往往变态妖孽;下层百姓因为生活所迫,贫贱交加,因此也顾不得那么多伦理道德;而只有中产阶级,他们的束缚和资产不多不少,正好是社会规范最适合的那个层面,因此,是最为遵守纪律的好学生——有人就这么说过,美国最道德的阶层是“中产阶级”。
道士女冠不事生产,而且还享有田产奴婢,进入这个层面的人(公主且不说),无论是上层还是下层,都要在享有部分自由与生活保障的同时,付出相当的代价——你必须遵守诫命,像一个真正的修炼者那样生活。因此,在当时的情况下,最正常、也是最常见的,就是真诚修炼的女道士。她们大多数,可能都像道家经典《洞玄灵宝三洞奉道科戒营始卷一》所规定的那样:
若道士,若女冠,举动施为,坐起卧息,衣服饮食,住止居处,莫不具于经旨。其立观度人,造像写经,供养礼拜,烧香明灯,诵读讲说,传授启请,斋戒轨仪,修行法相,事事有则,皆著科条,其来已久。
在提倡修炼超凡的同时,道教对出家女冠的言谈举止、衣服饮食、日常修行、行止居处等都有严格的要求,且制定了相关的行为科戒。如奉师科戒、讲诵读经科戒、止科戒、居住科戒、服饰科戒、饮食科戒等——你以为当道士那么容易?
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想“出轨”的。
在起初的起初,幼微原来是想按照常路来走的,毕竟被男人深深伤害过,不想再涉及爱情这个雷区,即使给予了一定的自由空间与尊重,脱离了卑贱的地位,她依然不想。
她试图像那些传说中的女仙,或者真正的女冠榜样一样去生活:远离尘世,独居静修,寻仙访道,以求长生,结交道友,共研道法……她的很多诗歌都反映出她确实这样清修过。
访道友:
霞彩剪为衣,添香出绣帏。芙蓉花叶,山水帔稀。驻履闻莺语,开笼放鹤飞。高堂春睡觉,暮雨正霏霏。
《寄题炼师》
何处同仙侣,青衣独在家。暖炉留煮药,邻院为煎茶。画壁灯光暗,幡竿日影斜。殷勤重回首,墙外数枝花。
《访赵炼师不遇》
访仙游:
闲散身无事,风光独自游。断云江上月,解缆海中舟。琴弄萧梁寺,诗吟庚亮楼。丛篁堪作伴,片石好为俦。燕雀徒为贵,金银志不求。满杯春酒绿,对月夜窗幽。绕砌澄清沼,抽簪映细流。卧床书册遍,半醉起梳头。
《遣怀》
所谓“金银志不求”,表明自己的志不是燕雀垒小窝,不是金银满高堂,而是闲散地在林泉烟岚间浮杯酌酒、倚窗邀月、江边赏月、海上泛舟、古寺抚琴、名楼诵诗,与翠篁作伴,与山石为友,天地之间,逍遥恐怕莫过于此……
也许,道教真的给予过她世外的抚慰,在流连山水时,在觅天寻道中,当清虚看物、观照自身时,那一山一石、一草一木,尽是生生不息——所谓“圆首含气,孰不乐生而畏死”。
那个时候,她曾经清净而快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