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部一角,巫梾沉默地看着跳动的焰火。
“这样啊……”
他从怀中取出酒壶,抿了一口,看向坐在身前的风、希二人,“巫松是我一母同胞的兄弟,我们当年在西荒遇到了同样来自东荒的燧人氏,直到燧人氏坐化之前都一直追随着他。”
“哈~”
他呼出一口热气,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自燧人氏坐化之后,西荒人心各异。松认为西荒是不祥之地,决定离开,最后到了这南荒。”他将装酒的骨壶递给风无邪,“东荒杜康氏族酿造的陈酒,尝尝。”
风无邪在阿希馋兮兮的目光中接过杜康酒。犹豫着喝了一口,“咳……哼,咳咳……”
却是太烈了。
“哈哈哈,”巫梾抢在阿希之前接回酒壶,“这是当年燧人氏离开东荒时杜康氏当代杜康所赠,燧人氏对此物不喜,被我要了来。”
炫耀也似地冲阿希笑道:“臭丫头酒量不行,酒品也差得很,之前偷着喝了几口,把老头子的胡子都给揪了,可万万喝不得。”
他又喝了一口,“我当时跟松产生了分歧,认为燧人氏的道路还没有走完,作为他的追随者,我们应当留在西荒,继续传播燧人氏的人道火焰。”
“只可惜,翕兹氏横空出世,自称燧人氏复生,借着武力和燧人氏的名头,整合了西荒所有的部落,在西荒建立了燧明国。”
阿希一脸不爽地撅着嘴,“老头子说,翕兹氏是虚假的,他是不知名的存在借着燧人氏的肉身行走在世间,并不是真正的燧人氏。”
风无邪听得二人称述西荒旧事,猛然间却听到了熟悉的人名。
他开口发问,“翕兹氏?”
这不是燧鸟要他去找的人吗?
风无邪觉得自己似乎牵扯进了一场二十年前的大事当中,黄囊中的燧灯也变得烫手不少。
母亲似乎给他留了不少了不得的东西啊。
巫梾责备也似地看了阿希一眼,叹了一口气,“罢了,告诉风小哥也无妨。”
“燧人氏来历成迷,所有追随着他的人都是被他的圣道吸引,但没有人知道他过去的事情。”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我只知道,他同我一样是东荒句芒国的遗民,自号燧人氏,名翕兹。二十年前于东荒建木下高举火把,聚拢了无数的追随者,将血与火献给了大荒的众生。”
“在西极灵鹫山,燧人氏在威望达到了顶峰的同时,心血也濒临枯竭。”
“0他在山下召集了所有的追随者,告诉我们‘吾之道尽也,蒙诸君不弃,一路追随,何其幸也。吾等窃火传于众生,火祖震怒,欲降罪于世人。此罪吾一力担之,将于日落之时坐化于灵鹫山顶。望诸君珍重!’”
“混账!”巫梾咬牙切齿,“他怎么可以抛下我们,抛下这茫茫众生,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巫梾的脸涨得通红,衣袍间劲力横生,将长袖一角都震碎了。
风、希二人担忧地看着陷入魔怔的巫梾。
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巫梾闭目沉思良久,几个呼吸后,睁开眼,苦笑道:“失态了。”
“然后他阻止了所有想要同他入山的人,独自上了山……一夜过去燧人氏没有出山,两夜、三夜、四夜……乃至一个月过去,我们彻底绝望了,并决定入山迎回燧人氏遗蜕。”
“因为我修为仅仅是灵巫,没能同他们进山,但作为巫师的松,成为了入山的一员。”
一阵风吹来,篝火剧烈的跳动,橘黄色的光照在巫梾的脸上,恐惧和迷茫之中带着诡异。
“他们出事了?”风无邪好奇的问道。
巫梾摇摇头,“他们平安回来了,人人都带着欢喜,他们说‘燧人氏坐化于灵鹫山顶三十六后,上苍感其功德,令其死而复生。’这复生者,来到大地上后,告诉我们,燧人氏已经死去,并取燧人氏的名,自称翕兹氏,一改燧人氏的圣道作风,开始准备征服西荒各部。”
“然后你们这些追随者就产生了分歧?一部分继续追随翕兹氏,一部分离开西荒?”
“不,大部分继续追随着翕兹氏,一部分如松一般离开西荒,还有一小部分,包括我,留在西荒,潜伏在暗处,观察翕兹氏的所作所为。”
“那又是什么让你最终选择离开西荒的呢?翕兹氏真的如阿希所言,是鸠占鹊巢的未知存在吗?”
巫梾听着风无邪的疑问,摇了摇头,“天色已晚,老头子乏了,你们也快些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却是耽误不得。”
说完,便在风无邪疑惑的注视中起身回了棚舍。
“无邪哥哥,我自幼便随梾大人在西荒流离,”阿希面带笑容地看向风无邪,“翕兹氏一统了西荒,其实也是个伟大的人,只不过燧人氏和他的圣道对于梾大人来说是信仰所在。翕兹氏不论到底是不是燧人氏复生,对于梾大人而言都是一样的,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
风无邪也笑着说:“所以你想要成为像燧人氏那样的人,也是因为巫梾吗?”
阿希闻言一愣,旋即不好意思地抿抿嘴,“梾大人教导我燧人氏的圣道,冥冥中,我有一种感觉,告诉我那就是我要前进的方向。在西荒流浪的经历让我明白,众生皆沉沦于人世间,而让自己成为火把,照亮人世,也将是我此生践行的道。”
“嘎嘎,阿希好样的,像翕兹那样的人,却实是如同光明一般,让人忍不住一路追随。”
二人身后传来一阵怪叫。
“啊!”阿希被吓了一跳,忙转过身来,看向声源处。——燧鸟在阿希的小背篓里鼾睡了一天一夜,这会儿确是醒了。
它扑棱这翅膀飞到二人身前,停在风无邪大腿上,抖了抖翅膀,看向风无邪,“一觉好眠,刚醒来便听见巫梾在胡说八道,燧人氏或许死了,活过来的也确实有可能不是燧人氏,但翕兹一定没有死。”
“此话怎讲?”“燧鸟先生?!”
风、希二人被燧鸟弄得云里雾里的。
“哼哼,风小子,你且将燧灯取出来。”
风无邪取出黄囊中存放的燧灯,托在手中。
燧鸟飞了起来,落在灯台上,啄了啄灯上不息的焰火。
“这燧灯上的乃是燧火,而燧火便是翕兹,也就是燧人氏的灵火。”它吞下一口焰火,从鼻孔中喷出点点火星,“当年翕兹用建木的枝做柄,以心血化成的燧石做台,炼成这盏燧灯,而作为燧灯灯灵的我,冥冥中能感应到他的灵光仍旧在闪耀,所以他一定还活着。”
“那翕兹氏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呢?”阿希发问。
燧鸟摇摇头,看着面露失望的阿希,“翕兹在将燧灯炼成之后就交托给了别人。自那之后,我便一直在沉睡,直到不久前被风小子惊醒。所以我也不知道翕兹氏究竟是谁。”
风无邪思索片刻,“你曾说要我将燧灯交给翕兹,可如今这般情况,我该如何是好?”
“吸~”燧鸟吸了一大口燧火,品味良久……“呼~”呼出一口白烟,白烟缓缓上升,聚成一团,在朦胧中显化出一座山的模样。
“咦!”阿希拍手笑道,“这不是灵鹫山吗!”
“灵鹫山?”
风无邪仔细的观察着朦胧的灵鹫山,在白烟消散前,将山型、走势都默默记下。
燧鸟打了个嗝,“我能感应到翕兹就在山中,至于是不是那什么灵鹫山我就不知道了。”
抖了抖身子,它从灯上飞下来,示意风无邪收了燧灯,径直往他们身后的小背篓飞去,“吃饱喝足,正好睡觉!”
引得风、希二人无奈地耸肩对视。
阿希走到小背篓旁,看着瞬间入睡的燧鸟,发出嘲笑,“燧鸟先生虽然看着是鸟,却像驯养的猪婆龙一样,吃了睡,睡了吃,日子倒是过得舒坦。”
风无邪尴尬地挠了挠头,“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吧,燧鸟便继续放在你这可好?”
阿希点了点头,背起背篓,“自然是好的,无邪哥哥明日再见啦。”
风无邪笑着回道:“明日再见!”
二人分别选了棚舍,暂且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