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和扬州趴在小酒馆后院的墙上，我站在旁边，偏头看着酒馆院子里跪着的一大群热泪盈眶的人。说是一大群其实也就十个左右，不管什么东西聚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显得很多的样子。
扬州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烟花眯着眼，我看着地上叽叽喳喳的人们，无聊地拍了拍翅膀。
庄诚的脸上还是没有笑容，也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似乎这些所有又哭又笑围着他的人都不存在，有着极强烈的违和气息，格格不入。
天很快黑了下来，酒馆的灯亮起又熄灭，白日的喧嚣沉静下来。一片静谧之中，总有些人是睡不着的。庄诚的房间一直没有点灯，开着的窗户也是没有人换的样子。我看着庄诚抱着那把剑坐在桌子旁，一动不动，像个雕塑一样，似乎不会动也不会喘气的样子。
月光下我看着被庄诚抱在怀里的那柄剑，剑柄上刻着两个繁复的符号，像是文字，也像是封印。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把剑有些眼熟，好像之前在哪里见过，但是老板并没有这类的收藏，这种沾染血气过重的东西向来不是老板的菜。老板似乎很是厌恶血腥气，或者说对于战斗之类有种发自内心的厌倦。其实我觉得庄诚和老板有种奇异的相似感，大概是那种，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相处久了就能感觉到在那平静下面潜藏着的不见底的血海深渊。
那把剑剑柄上绑着一枚玉质挂坠，莹润的白玉底上缠绕着血色的纹路，像是流动的鲜血。玉被雕刻成麒麟的模样。明明是辟邪化煞的瑞兽，血色纹络缠绕下凭空变成了邪气的化身，张牙舞爪的样子像是等待着吞掉一切。
我突然有些害怕看到这把剑出鞘的时刻，带着那样凛冽煞气的剑，大概是不见血不回鞘的那种。书中记载过一种炼剑的方法，淬火时用的淬火剂是用人血混了朱砂炼制而成，成剑时以活人祭剑，甫一成剑就带着浓重的煞气。心智不坚的使用者会被剑吞噬，作为养料滋养着剑的煞气，在世人口口相传中成为了被诅咒的剑。
扬州看了看开着的窗户，一跃而入，跟在后面的烟花脚步优雅而悠闲，丝毫闯入者的自觉都没有。我跟在两只猫身后，非常有两个大哥带着新入帮的小弟巡视领地的感觉。庄诚似有所觉地看了这边一眼，然后又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去。扬州敏捷地跳到了桌子上，舔了舔爪子，烟花也跟着跳了上去，趴在茶壶旁边歪头看着庄诚。
天就快亮了，庄诚枯坐了一整夜，清晨酒馆的小伙计送了早饭，门打开的时候庄诚木然地看着剑的方向，一动不动。
小伙计放下早饭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退了出去，门关上之后我听到小伙计一声叹息。门里门外像是两个世界，门里死气沉沉的样子，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气息，门外阳光正好，小酒馆在庄诚回来后就热闹了起来。
酒馆的生意好了起来，掌柜的和小伙计也都变得热情起来，就像是突然找到了人生方向，招呼客人的时候也带了谄媚的笑意。
庄诚从房间里走出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带着生人勿近的气息。烟花跟在他身后摇摇晃晃地走着。我看他向掌柜点点头，走出了酒馆，走出了城，走向了那片战场。
那片战场在一个山谷中，许是因为最近没有战事的缘故，周围一片静谧。庄诚一步一个脚印，颇有些艰难的走向战场边缘的墓场。一场大战后双方留下的一片狼藉，丧命的战士被堆积在一起埋葬，逐渐变成了万人坑的规模。因着万人坑的存在，这片土地的阴煞之气越来越重，冲杀的将士杀红了眼，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像是对方刨了自家祖坟一般。
庄诚跪在墓场的一个角落，那里的土色和旁处不同，土上还没来得及长出青草，大概是翻出来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长出新草。庄诚神经质地笑了一声，突然开始挖了起来。他的双手很快磨破了皮，血渗了出来，他一副感觉不到疼的样子，手上的动作丝毫没停。后来可能是觉得这样挖下去太慢了，那把剑被他拿出来，带着剑鞘当成了锄头用着。我有些心疼那把剑，能被老板拿出来的东西，一定是绝世好剑的品质，就这样沦为了刨坟的工具。
庄诚挖了半天，也不算毫无成果，一只手从土里暴露出来，那只手非常有辨识度，不光是六指，食指和中指还仅有一半。庄诚应该认得那只手，他抱着剑，突然就流泪了，沉默着，眼泪却疯狂往下淌。
庄诚最后还是把那只手连带着尸体挖了出来，那是个长得很像庄诚的男人，头发却是金色的。曾经那应该是耀眼的颜色，我能想象到那在太阳光下闪耀的光芒，现在却已经变得黯淡，被泥土掩埋后的颜色带了脏兮兮的感觉。
庄诚抱着那具尸体离开了战场。在周围的山上找了个水潭将这人重新埋葬。庄诚抽剑割了自己一缕头发，剑身缠着血色的纹路，闪耀着令人生畏的寒光。那缕头发随着那人一同被埋葬，庄诚坐下来，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葫芦酒，倒在了坟前。
“你说你是不是傻，”庄诚突然开口说话，声音哽咽而沙哑，“你做那些是为着我能活下来，你怎么就不想想你自己呢，”庄诚狠狠地灌了一口酒，却被呛到连连咳嗽。他伸手抚上自己的胸口，笑得肆意，眼泪却一直往下淌，“况且我也……”
身后突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庄诚头也不回甩手把剑扔了出去。那是一头狼，剑从狼的额头精准地插入，贯穿了狼头。狼悲鸣一声后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我看着这把剑凛然地插在狼头上，印象中那把剑突然就对上了号。
那个疯魔的铸剑师，放干了自己十八个徒弟的血，成剑时把自己的妻儿推入铸剑坑，最后用这把剑将自己从头贯穿，一柄魔剑横空出世。
剑名，龙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