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搭乘上高铁,顺着帝国大厦坐落的皇后街一路向下,很快就到了山谷最低处,也就是艾玛家所在的区域。这里潮湿、闷热、蚊虫密集,常年弥漫着永远消散不了的雾气;雾气里面充裕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沉淀下来的醇厚气味,整个把居住在这里的居民全部浸泡了。
出了高铁最后一站,穿过几条巷子,就到了艾玛家低矮的平房门前。
她推开院门,侧身穿过堆满了杂物,有些急促的弄堂过道,挤进了同样狭窄的自家屋门。客厅里,很是昏暗,适应了一会,才能看到母亲正蜷缩在对着客厅大敞开着门的里屋床上,她身上裹着一床总晒不干的被子,正瑟瑟发抖。
“妈,您怎么啦?”艾玛快步走过去,伸出右手放在母亲的额头,额头很是烫手。
艾玛记得出门的时候,母亲还没有事,一早就来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给艾玛缝补开线的裙子。估计又是该死的雾霾感染,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母亲的整个身心变得更加敏感了,尤其对这些弥漫在空气里,无处逃循的肉眼也能看得见的颗粒物。
“妈,您能起来吗?我带您去看大夫。”
被子动了动,从枕头方向滑落下来的一个角落处,露出一缕湿漉漉的灰白色发丝。
“没事,我躺会就好了。”母亲有些虚弱的声音从被角里传出来。
“那我给您拿退烧药去。”
艾玛返身回到客厅,打开角落里那组有些发黄的白漆抽屉,抽屉上方是有玻璃挡面的四层书架,紧挨着抽屉下面的是有柜门两组柜子,抽屉就在中间。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药品,杂乱不堪。退烧药并不难找,就在最外层的一个白色塑料瓶里,盖子上有一圈红色。艾玛拧开盖子,倒出一粒白色药片,并搭配了两小粒维生素C,从饮水机里接了一杯温开水,回到母亲床边。
她放下杯子和药片在床头的小柜子上,小心扶起母亲,艾玛明显能感到母亲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身上和头发缕里,散发出一股恶心的酸臭味。艾玛极力忍住胃里的一阵翻搅,心疼地看着母亲煞白的脸。她睁开的眼睛空洞洞、直愣愣的,一点神气都没有,很是慎人。
“妈,我们还是去一趟医院吧!您的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
母亲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一小口一小口费劲地吸着气。等她喘息了足足半分钟,才缓缓张开嘴,含住艾玛递进去的药,就着半杯温开水费劲地吞咽下去。
艾玛拿过来两个枕头,垫在母亲的腰部和头部,让她半躺着,并给她盖好被子。自己先去换了一条休闲的蓝布裙,进了厨房,烧了些热水,用木桶提到母亲卧室,倒到她床底下的一个大木盆里。水汽腾腾中,她很快帮母亲擦洗了一下身子,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和一床干净的被褥。并热了一下早上离开前才熬的米粥,喂母亲喝了些,才放她躺下。
在谷底,一年365天,热不到什么程度,也冷不到什么地方,就像呆在一个恒温的育婴室。这还得归功于这层浓厚的雾气,就像件贴身的小棉袄,严严实实阻隔掉了上下冷暖空气的交流和四季交替温差的变化。小棉袄是很温馨,但捂得时间久了,再好的感觉也会被日益变稠的粉粒和加重的怪味影响了。慢慢的,好感突然有一天完全消失殆尽了,最后变得忍无可忍,却也无可奈何;绝望的麻木中,人性就像斑驳的墙皮,人不人,兽不兽的也无界限了。
地势越低,雾气里的杂质越是密集,随便抓一把,捏一下都能成泥。在这样的空气里,呆的时间久了,吸的时间长了,轻盈的人也会变得笨重,挺拔的人也被压得佝偻了;清新的人儿呢开始由内到外地散发出一种馊臭的体味,洗也洗不掉。最让人难受的是,还会开始出现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难病症,刚开始都还能治,越往后越成了重症,最后无一例外地演变成了绝症,直至很快悲惨死亡。
于是谷底凡是有点钱有点势的人,无不削尖了脑袋往高处爬,往高处迁,把自己的家人,自己的事业连根拔起,完全迁移到高高的半山腰或山顶上。
多年以后,还居住在谷底的,无一例外的都是些穷人,或被社会遗弃的罪人和逃犯。
艾玛从小就跟着母亲两个人,相依为命地一直居住在谷底。从来没有听母亲提起过自己的父亲,更不要说其他的家人和亲戚了。谷底是艾玛最最熟悉和倍感亲切自在的地方。
如果没有虚荣心在作祟,或和一些不相关的人对比的话,谷底的空气虽然是很差,但是隐藏在这些层层叠叠的雾气里,还是有些好风景的。所以她一直没感觉到自己有多悲催,相反,有些孤僻的她更加惬意地享受着这个人们唯恐避而不及的地方——越来越静寂和荒凉的谷底。
看着母亲沉沉地睡着了,艾玛重新又倒了一杯温开水,放在母亲床头的柜子上。忙完这一切,感觉也不饿,她就把换下来的衣服和床单被罩,放到一个木盆里,倒了些洗衣液在里面,拿了一本书,放在盆面的衣物上,端着就出了门,朝着她喜欢的一个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