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院,楚衍往自己的脸上连续浇了几捧冷水,才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尽管时间已近晌午,腹中空空如也,但楚衍没有任何食欲。甚至于一闭上眼睛,就会不自觉地想起那满地的残肢断臂。
他心中充斥着一股极强的愤怒,像是燃起了熊熊烈焰,不停地灼烧着自己。这是第一次,自己身边所熟知的人被残忍地杀害。
教自己骑马的刘三哥,前一天还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等再见到的时候,就变成了支离破碎的尸体。
他们都只是过着普通日子的寻常百姓。刘老伯和刘大妈都是极好的人,三个兄弟之间也极为和睦,刘家大哥才刚刚说亲,对方是同为街坊的李家幺女,计划在正月里就该完婚了。
只是本该幸福的家庭,现在却突逢巨变,什么都没了……
楚衍心中愤愤难平,他无比憎恶犯下如此罪孽的凶徒,也憎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在面对邪恶所犯下的累累罪行时,自己甚至会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
要是自己有师兄或者是那位姓李的老先生一样大的本事就好了,那样的话,自己就能够找出凶徒,替刘三哥他们一家报仇。他第一次由衷地因为想要伸张正义而强烈地渴望起力量来。
刘家全家遇害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小巷的邻里之间快速传开。案发现场已经被官府贴了封条,但仍旧有一大群街坊围在损坏的门外,不断地朝里面窥视情况。
期间有好几拨官差来勘察过现场,离去的时候俱都神情沉重,一言不发。
这更让街坊们感到事情非同寻常,再联想到前日在驿路上发生的凶杀案,与这两天所盛行的恶鬼食人的流言,只觉得这下雪天似乎更加寒冷了。
“老李头,你住的最近。昨晚听见了什么异常没有?”
“没有,但是我在半夜的时候闻到了一股腐臭味,像是停放了很久的死尸。老头子我当了半辈子掘墓人,这股味道是不会闻错的。”
“昨日那刘家三小子就不正常,不停地喊什么白鬼白鬼,结果晚上就出事了。”
“我当时看见那四名官差从刘家住宅里出来,手里提着几个麻袋,想来装的就是尸体,已经不成人形了哩!”
“好端端的人家,老刘两口子,还有他几个儿子都不错,结果就这么没了!”
“恶鬼吃起人来,哪管你是好是坏!传闻那些恶鬼,最喜欢吃人心肝,喝人血液……”
也不知是从何处晓得了楚衍当时在场,不少想要了解真相的街坊们便直接找上了门来。绩溪先生虽然平日里待人亲和,但自有一股读书人的威望在,而且街坊们通过这些年的了解,也俱都知道绩溪先生恐怕不是普通人,所以极少主动登门打扰。
但此时因为想要迫切地了解情况,好打消心头让人不安的疑虑,也就顾不得那许多了。
楚衍听见院门被敲响,一打开门便看见了一大群街坊站在面前。
“打扰到小先生了。敢问刘家究竟发生了何事?”
“小先生,刘家人是怎么死的?”
“小先生,官府的人怎么说,是不是恶鬼食人?”
“小先生,是不是恶鬼游荡到我们这边来了?我们还安全吗?”
“小先生……”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从人群中不断地冒出来,令楚衍感到一阵头大。他记起之前陈姓官员的嘱托,不可使街坊知道实际情况,以免引起恐慌。
略微沉思了一下,楚衍开口说道:“官府判断是昨夜有人入室盗窃,被刘老伯撞破之后,凶徒惊惶之下,才残忍灭口。并不是什么恶鬼作祟。”
“可是刘家家境并不殷实,贼人怎么会选择他家盗窃?”有人提出了质疑。
“想来是临时起意。各位大爷大妈大叔大婶儿不要胡乱猜疑,自己吓唬自己。相信官府很快就会抓到真凶,给死难者一个交代的!”
听到楚衍这样说,街坊们方才心中稍定。又有人接着问道:“绩溪先生不在吗?”
“师兄他外出有事了,还要过些日子才会回来。”楚衍说道。
“绩溪先生应该是一名很了不起的修行者吧!我看他这些年来,样貌都没怎么变过。”
修行者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很遥远,但是并不神秘。李据在统一七国之后,为了制衡世家门阀与各个门派,在各郡县都设立了以教授修行为主的武院与经院,从寻常百姓当中选拔适合修行的人才,在通过层层考试之后,就能出仕为官。
只是街坊们能够从些许细节就能够推测出绩溪师兄不是普通人,也着实让楚衍感到意外。
楚衍不置可否,街坊们继续七嘴八舌地说道:
“要是绩溪先生在就好了,我们也能踏实一些。”
“小先生一个人在家里,也要注意安全。”
“承蒙关心,我会的。”
看着街坊们逐渐散去,楚衍关好院门。他无心看书,又去先生跟前坐了一阵。觉得有些饿了,才勉强吃了一小碗清汤面。
夜幕逐渐拉开,受到了惊吓的街坊们早早地就闭了门。巷道上阒无一人,只有冷冽的寒风在游走。
雪仍旧没有停下。楚衍走进东厢房,点燃炭盆,一股暖意逐渐在房间内蔓延开来。他感到有些热,便脱掉了外衣,顺手搭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不过他没有看见的是,一粒黑色的纽扣从衣兜里掉落了出来,顺势滚落到了桌子下面的砖缝里。那个像极了棱眼的图案,微微泛起了红色的光芒。
一股疾风将窗门吹开,猛地灌了进来。吹得房间内的纸张哗哗作响,不停地乱飞。楚衍打了个哆嗦,将手中的笔放好,准备起身去关上窗户,耳中却突然听到了一阵急躁的声音。
“眼睛,我的眼睛,在哪里……在哪里?掉在哪里了?啊!找不到……找不到……无法回家……”声音非常细微,但是很尖利,仿若夜枭的啼嚎,透过墙壁,从巷道外传了进来。
楚衍关好窗子,披上外衣,走到外面,轻轻地将院门打开一丝缝隙。透过门缝,他看见一道矮小的身影蹲伏在墙角边上,背对着他,双手运作如飞,正在不停地刨着地面。
这道身影重新刨出了白日里被楚衍埋掉的野狗,翻来覆去地检查着。“眼睛,眼睛,在哪里?没有……”
“谁拿走了我的眼睛,小偷,强盗!还给我!啊!”伴随着一阵痛苦的低吟,这道身影将野狗扯成了碎片。
楚衍心中吃惊,踉跄地后退了两步,下意识地想要关掉院门。但是那道身影极为警觉,率先注意到了楚衍。
它缓缓地偏转脑袋,脸庞被微弱的光线照亮。那是一个异常狰狞的布偶,满是血污的脸上只有一只眼睛,它牵动着黑线缝合而成的嘴巴,朝楚衍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