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繁忙之中结束了一天的工作,陈寅搁下手中用作记录的兼毫小笔,合上了卷册。
将刚刚写完的调查报告归档之后,他又看了一眼被放置在证物架上面的布偶。此时仍旧湿漉漉的,软塌塌地瘫在格子里,像是一团破烂的棉絮。
陈寅觉察到布偶微微有些异样,不由走近细细端详,他发现布偶仅余的左眼上面,不知在何时,竟然产生了一道细微的裂痕,正好将那个红色的棱眼图案分成了两半。
“这又是为什么?”他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子,目露疑惑,思考着这粒纽扣不知何时竟突然出现了破损……
正当这时,有当差的吏员进来禀报:“陈大人,我们调查清楚了买下刘家小院的那名商贾,其身份与牍牒相符,只是一个经营药材生意的普通人,并不是修行者。”
陈寅从思绪中回过神,听了之后当即反问:“普通人?你觉得普通人会买下刚出过命案的凶宅?”
“这……兴许是贪图便宜也说不定。”
听到这名吏员如此说话,陈寅只觉得火冒三丈。
他冷哼了一声,说道:“主观臆断,是谁教给你的!按照牍牒记载,他本是咸阳人氏,为何要来到永州安置宅院?就算是他准备来永州打开销路,又怎么会选择定居在位置偏僻的城东深巷?而且据说他家资不菲,生意做得极大。你觉得这样的人,会贪图这些便宜吗?置办这样一个小院,以他的身份来说,不嫌寒酸吗?!”
吏员被吓得不敢吱声,陈寅继续命令道:“继续查,盯紧点!这个人有问题,就算是他没有问题,他身边的人也一定有问题。”
吏员唯唯诺诺,领命离开。
陈寅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摇头骂道:“镇安司从上到下,都是一群饭桶!”
这话连带着自己也骂了进去。错综复杂的案情交织在一起,他只觉得脑中凌乱如麻,完全理不清思绪。根本不如以前在北境当兵时,一刀一枪跟妖族拼杀来得干脆。
这商贾背后若真是牵涉到凶案的幕后主使,那他如此大张旗鼓地买下刘家小院,其目的又是什么呢?莫非是现场留下了其他什么紧要的证据,而自己没有找到……
陈寅提起自己的佩刀,急匆匆地走出了镇安司衙门,他决定亲自去刘家宅院走访一趟!
走进城东深巷的时候,天已经擦黑。陈寅看见仍旧有许多工人正忙着修葺院落,破损的院门已经重新换上了新的,又用大红色的朱漆刷了一遍。
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在看见了陈寅之后,赶紧抢先上前行礼,问道:“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陈寅随意地挥手,走进小院里面,到处转了转。发现各个房间都已经重新粉刷了一遍,被清理出来的旧家具堆积在角落里,暂时还没有被处理掉。
他向这名跟在身后寸步不离的管事问道:“你家东主何日搬过来居住?”
这名管事态度虽然恭敬,但此时也有些难为情。杵了半晌,方才讪讪回答道:“好叫大人知道,这院子东主不是买来自己住的。只因家中夫人性格暴烈,而东主恰巧又是个喜好颜色的……”
这话虽然没有说完,但其中的暗示也极为明显。感情这位商贾买下这座小院,只是为了在外面偷偷养女人。只是这偷腥,未免也偷得太远了一点吧!
陈寅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家东主难道就不知道这院子出过命案,死了不少人吗?”
管事回答说:“这个嘛,自然知晓。但是一来东主不忌讳,二来嘛这女人出身勾栏,左右也只不过是个玩物,哪里配得上什么好宅院。”
他说完后又继续问道:“敢请教大人在哪个衙门当差?我家东主与府尊大人亦是旧识,州府的衙门倒也是经常走动的。”
“镇安司,陈寅。府尊大人管不了我。”陈寅说道。
镇安司是朝廷特设的独立机构,旨在监管天下修行者。直接听命于上级,不受地方辖制,地方主官向来只有过问知情的权力,并没有支配这一机构行动的权力。
“那大人来此意欲为何?”管事问道,声音有些忐忑。
“例行公事。”
“镇安司好像管不到我们平民老百姓的头上吧?”
“这宅子前不久刚发生过凶案,行凶的便是修行者。现在案情未破,我以后会常来的!若今后有什么叨扰之处,还望见谅啊。”陈寅说完后,意味深长地笑着拍了拍管事的肩膀,便转身离开了。
“这……”这名管事脸上勉力挤出一个难看的苦笑。
但看着陈寅逐渐远去之后,他神态恢复如常,紧紧攥住拳头,眼中闪过了一丝狠厉。
……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陈寅本想直接回家休息。但在经过巷头一座小院的时候,忽然又改变主意,停了下来。
他轻轻叩响院门,稍稍等候了片刻,才有人将院门打开。满以为开门的会是那个天资卓绝的少年郎,但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名蓄着长须的中年男子。
此人面目俊朗,穿了一身青布长衫,头上束着葛巾。在看见陈寅之后,只是略微拱了拱手,里面客套的成分要多过尊敬。淡淡地问道:“大人夜间来此,有何贵干?”
陈寅不由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人。此人的境界,自己居然看不透。只觉得其气息沉着如水,又像是巍峨的高山。明明自己在他的身上感受不到丝毫的力量波动,但他兀自站在院门里,却与周身环境和谐相融,浑身上下无不协调。
再细细观看之下,陈寅又觉得此人面目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
陈寅盯着眼前这人,居然愣神了良久。直到这人的背后冒出一个小脑袋,笑嘻嘻地冲自己说道:“陈大人,好久不见呀!”
他回过神来,知晓眼前这人,只怕是一位境界与学识都十分了不得的大学者。不由郑重地抱拳行了一礼:“敢请教先生尊讳?”
虽然在寻常百姓之中,“先生”二字是对所有读书人的敬称。但在修行者当中,那必定是熟读经义,参悟了秩序至理的大学者,能够为人师表布道讲学,方才能够被称为“先生”。
绩溪师兄坦然受了陈寅一礼,说道:“我叫周绩溪,陈大人请到屋里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