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报传回长安城时,正值上元佳节。京城的百姓们难掩喜悦之情,纷纷在上元灯会上奔走相告,甚至燃起巨大的焰火来庆祝。诸如“叛军势颓,不日便将溃散而去”,“收复东都指日可待”之类的喜人说法在皇城内外和东西两市的坊落间不胫而走。
就连大内之中,杨太真也在圣人面前讲述着她从宫人那里听来的说辞,官军是如何英勇杀敌,而贼军又是如何落荒而逃,一时激动讲得眉飞色舞起来,哄得圣人开怀大笑,一扫一个多月来的阴霾晦气,当即就说要犒赏三军,重赏有功之臣,就连宫里的侍女中人们也都得了赏赐。
最后问到杨太真,她灵机一动,看准了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于是便提起了千金的婚事。
“话说回来,这丫头确实跟在爱妃身边多年,也算是尽心尽力,难得爱妃有这份心意啊!”圣人颇为感叹道,“说吧,可是看上了哪个府上的公子,朕今日高兴,就替她做这个媒!”
杨太真一瞧果如所料,假装卖着关子说:“陛下有所不知,这回是有人上门求亲来了。”
“哦?既如此,爱妃你做主拿个主意便是。”圣人不明原委。
“陛下,”杨太真突然提高了声调,“若是别人也罢了,可这求亲之人乃是陛下的爱孙广平郡王,臣妾岂敢自己做主?”
“什么?你是说俶儿?”圣人着实吃了一惊,“他怎么会……?”
那广平郡王李俶,正是皇太子李亨的长子,所以皇太子嫡皇孙的身份,若是求亲,即便是娶妾,又岂能视同儿戏?难怪杨太真要请圣人亲自做主。
“是俶儿自己提出来的?”圣人转而变得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起身径自踱着步子来回,沉吟着不再做声,脸上的表情也随着思虑逐渐复杂起来,既有惊讶、困惑,又有些疑虑、不解……
要说在他众多的皇孙中,嫡皇孙李俶算是稳重识礼的,即便他心底对儿子李亨的孱弱易受摆布颇为不满,但对李俶的欣赏和喜爱倒也从不掩饰。
圣人重又仔细回忆了一番,嫡皇孙李俶早已娶有妻妾,可郡王妃的位子却一直虚着。想到这,他站定到杨太真跟前,换了副口气问道:“千金这丫头是爱妃的贴心肉,朕亦很是喜欢。依爱妃来看,俶儿可是真心?”
圣人似乎更相信杨太真作为女人的直觉判断。他欣赏孙儿李俶不假,但他看不上儿子李亨也是真的,之前荣王暴毙之事,太子一党的嫌疑始终都没有洗清,也不知是真动了怒还是为了刻意平息此事,他下了狠手斩了高仙芝、封常清二将,而且还是在朝廷如此用人之际。
说实话,圣人压根没想到,作为皇太子嫡皇孙的李俶会亲自来向杨太真提亲,要娶她身边的一个侍女。他根本无法确定,自己的孙儿是否是出于真心。而杨太真心里始终没有底,她听出了圣人的话外音,但她到底还是没能看清,此时的圣人,究竟想如何权衡与太子一党的关系,是打压还是退让,强硬或是妥协。
“说起来,广平郡王知道千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杨太真努力地回想着,“那年宁王玉笛失窃一案,陛下起初大动肝火,甚至连千金也被牵连其中。其间广平郡王曾派人送来过一个香囊,看起来很普通,像是一般丫鬟用的,上面还绣着个名字‘怀香’。起初,臣妾并不知其中原委,直到三姐认出那香囊,实则是信成公主府上一个叫怀香的丫鬟所有,这才引出玉笛失窃案与那信成公主有牵连。”杨太真一门心思地分析着,完全没注意到圣人的表情。
倒是一旁的高力士眼见圣人的脸色渐渐阴沉起来,便轻咳了一声,提醒着杨太真,杨太真这才反应过来,停住了嘴,不敢再多说什么。
“这虢国夫人的性子……也是怪朕不好,有时候朕想要一碗水端平,还真绝非易事!”圣人不想因为一些陈年旧事坏了这大喜的气氛,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了。“可是爱妃说的这些,顶多能知道俶儿他有意襄助,看不出他对千金丫头究竟如何啊。”
“陛下听臣妾说完。当时案子水落石出后,广平郡王还亲自登门来找过千金,送了几支曲谱给她,名义上是切磋音律,但连丫鬟宫女们都看得出来,他替千金洗清窃笛嫌疑拿出了最关键的证物,而后又频频上门示好,还会有别的意思么?”
“这俶儿,既然如此中意,为何不直接下聘礼明媒正娶?那后来怎么样了?”圣人这会儿听着年轻人之间爱慕追求的趣事,倒是饶有兴致起来。
“千金这丫头,陛下是知道的。有时候古灵精怪起来,臣妾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广平郡王一开始还自信满满,可几番下来,却碰了一鼻子灰。臣妾记得他最后一次来找千金,被这丫头当面奚落了一番,说他曲艺不精却自吹自满,气鼓鼓地走掉了,弄得臣妾面上都不好意思。”
圣人听完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看来即便是皇孙公子,想要谈情说爱也非易事啊!”突然他收住笑声说:“可是这回他求亲找的是爱妃,却没有去韦府,朕的孙儿是有意在‘仗势凌人’啊!可见他此次势在必得。”
杨太真见时机已到,突然跪在地上禀道:“陛下,臣妾自打进宫以来,始终恪尽本分,不敢有丝毫逾矩干政之言,以往如此,今后亦如是。不管广平郡王是否是真心娶亲,他毕竟是皇太子的长子,臣妾实不想牵涉到一些纷争中去。如今臣妾唯独能确定的是,千金亲口说她心中早已有了意中人,对广平郡王没有半点妄想,依臣妾想,唯有奏明陛下,主意回了这门亲事,方能了绝此事。”
杨太真一口气说完,低着头不敢看圣颜。圣人表面上有些吃惊,内心却为她的直言不讳大感欣喜,他知道杨太真所说的纷争正是在太子与首宰杨国忠之间,于是上前边扶边说道:“这么多年,爱妃夹在中间的为难,朕都看在眼里,快起来吧。”杨太真几乎感激地掉下泪来,顺势偎在圣人怀间一番温存慰藉,随即圣人问道:“你说的千金的意中人是谁?”
杨太真直起身子,揩去眼角的泪花,认真回道:“此人名叫独孤继,在西平郡王哥舒翰帐下,据说为人持重,善文能武,且勇略俱佳,当年在石堡城大捷中就立过不小的战功。”
“哦!果真如此?”一听石堡城大捷,圣人来了劲头,这是他经略西域大业中最炫灿夺目的一笔,当年便是哥舒翰为自己拿下的石堡城,如今他又在潼关重挫了叛军的攻势,圣人在心中已无数次暗自庆幸自己用对了人。
圣人一扭头,冲高力士吩咐说:“阿翁,劳你去打听一声,这位叫独孤继的小将是否随西平郡王大军在潼关。”说完他又冲杨太真道:“这丫头有自己的眼光也是好事。既然早有战功,此番若又随军击退贼逆,两功并赏,朕就当送个顺水人情,让他与千金丫头即刻完婚便是了。”
“臣妾替千金丫头谢陛下恩典!”杨太真喜不自禁地谢恩,圣人也满脸笑容,圣心大悦。杨太真心里明白,陛下高兴的不光是牵了一桩姻缘,更多的是为扫清了心中的隔阂与猜忌,在眼下这敏感时期,他更加需要自己身边的人可亲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