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明时暗的月光下,一片黑色的快马悄无声息地疾驰在密林间的小道上,骑马之人紧贴着马背,尽可能地与其融为一体,这样马儿觉不出分量,就只自个儿在飞奔一样。
谁也不知道他要去往何处,也许马鞍上挂着的一袋沉甸甸的包裹能说明些什么。
当这袋包裹递到同样也在赶着夜路的蒲术古面前,他的步子再也挪不动了。
借着浓密的枝杈间投下的月色,他看着这整整十根金条,屏气扫了一眼来人的脸,很陌生,除了一道充满杀气的眼神,其他什么都没有。
蒲术古被俘前跟过山匪,做过马贼,他知道在草原上出得起这个价钱,杀光一个族群都是划算的买卖。
可那是一段把脑袋拴在马鞍上,风餐露宿的日子,每天晚上裹着破羊皮毡子睡觉,担心还能不能见到明早升起的太阳。
说心底话,他十分感激杨太真当时将他从俘虏中挑了出来,虽然做了太监,但他做梦也想不到这辈子还能进到长安城的皇宫里,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他对杨太真是死心塌地的,所以无论杨太真有任何吩咐,都竭尽全力地去完成。
这个叫独孤继的人是谁,他并不认识,但既然要和千金姑娘成亲,自然不是普通人,而且一定非常重要,不然这个追上他的人也不至于出这样的高价要买他的性命。这人还知道他做过马贼,杀人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出手就是十根金条,毫无商量余地。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人?”蒲术古恐惧道。
“不该你问的最好别打听!”来人恶狠狠地回应,又说:“我家主子说了,另外十根,事成之后就送到西市的栖凤楼,若不然,就让我把这个送去。”他边说边瞅了眼腰间的马刀,用威胁的语气下着最后通牒。
蒲术古听到“栖凤楼”三个字,心头一惊,后背涔涔地冒着冷汗。这买主到底是谁,竟然知道自己寄养在栖凤楼的妹妹珠赤!
当初他进宫前,私下求杨太真一并救下了妹妹寄养在宫外,这件事除了杨太真和几个要好的太监,再没有人知道。他内心针扎一般痛苦,可眼前这人提着的马刀的刀鞘是开着的,分明不给自己选择的余地。
情势由不得他,蒲术古硬着头皮收下金子继续赶路。他克制着内心的恐惧思索着一切可能性。这买主知道自己此行的使命,如此急切地连夜派人追上自己,下重金买凶,意图很明显。
顷刻间,广平郡王李俶的名字跳出他的脑海!之前他上门提亲的事杨太真府上上下下都知道,看来是被杨太真拒绝后恼羞成怒便心生杀念。
蒲术古狠狠地骂了一句,痛恶这些纨绔子弟的恶行,可转念又意识到,难怪他们有这等本事,甚至查得到自己妹妹的下落,他自然不愿看到珠赤有任何闪失!
他内心挣扎着,马背上多了十根金条,似乎马也走不动了,重重地喘着粗气。自己虽然曾跟着马贼们打家劫舍,但就那三两下拳脚根本没有把握去刺杀一个领兵打仗的军官。
或许还有别的办法,他想着,既然十根金条能买自己的手杀人,就一定能找到别人来下手,到时候他只需回京照实禀报,其他一概不知情。这么想着,他扬起鞭子又猛抽了两下,加速朝前赶去。
听完蒲术古传到的圣人赐婚的口谕,独孤同样也是百感交集。如同做梦一般,他期待这一天真的已经很久了。虽曾经还为了千金的身世之谜疑惑而左右踟蹰过,现在想来也是多余,真不如当时就成下这门亲事,不至于拖延至今。
他心里明白,千金不知做了多少努力,费了多少心血,才能让圣人开了金口为他俩赐婚,但如今这圣人的口谕真的临到耳边,心中反倒耿耿于怀起来。
虽说圣人贵为天子,口衔天命,一挥袖便有雄兵百万,一咳嗽就要人头落地,但要是真的视人命如草芥,如何能得天下民心所向?有好几次他在惊出一身冷汗的噩梦中醒来,依稀记得一身红衣胡裙的燕翎骑在马上,忽闪着宝蓝色的大眼睛冲他笑着,一切都如当初第一次在草原上相遇时的情景,可转眼她却被一团烧得发紫的烈焰吞噬得无影无踪……
独孤压根没想到,王思礼知道圣旨传来后,竟会拍着他的肩膀笑说:“竟有这等好事?那你小子还犹豫什么?难不成你想‘欺君抗命’?趁眼下战事稍缓,且快去成下亲事,也好早日回营复命,本都将军中可不养闲人呐!”一旁的蒲术古不动声色,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
最后王思礼以一道“军令”给独孤放了行,令其半月之内即回营报到,过期按军法论处。
独孤的困惑来不及寻觅解释,现在最重要的便是遵御旨即刻赶回长安。一想到这,心中的幸福感陡然升腾起来。他幻想着此刻千金正满心欢喜地等着他回去,不知不觉中竟然喜极而泣,耳边仿佛又响起那夜梨园大会上,她纤手横笛吹奏的那曲《荔枝香》,如今依然陶醉如初。
他多想此刻母亲长孙氏也在身边,一同高兴儿子的喜事,也了却了她心中多年的夙念,无论千金身世如何,这都是母亲最希望看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