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已到!”
乌云滚滚,如瀑的大雨倾泻而下,刑台上的火一直燃不起来。
跪着的男子双目浑浊,平静的盯着缓步走来的人“奸臣当道,终有一天会亡国。”
来人轻蔑一笑“呵,口出狂言。”说着拿过还在努力点火的大汉手里的火引子,随手扔到一边,拔出大汉腰间的佩刀“既然都是要死,未必非得烧死。”
刑官急忙出声阻止“大人使不得啊,平民处刑不可见血啊。”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刀光闪过,血光溅落在枯草上,顺着雨水淌到站在远处唯一观望的少女脚下。斗篷下的双眼红的滴血,泛白的指关节紧握着袖中的小刀。
刑官率先注意到了她“喂!那个小姑娘,干什么的。”
少女不说话,就那样静静的站在那里。众人渐渐起疑,刚擦干净刀的男子也朝她看过去,侍卫默默地将手放在佩刀上,缓步上前。
“我出来给阿爹买酒,路过看热闹的,打扰官爷爷了。”清澈的声音让众人放下了警惕。少女扬起明媚的笑脸,挥了挥手中的酒坛,转身向巷子外走去。
身后传来刑官的声音“这孩子,大雨天看这种热闹干什么,快些回家去。”
“好嘞!”
众人看着消失的小身影,松了口气。男子也收回目光,将刀扔给刑官说了一句“声音怪好听的。”就大步走上了轿子。
雨越下越大,少女拐进小路。边走边掀开酒坛子,沿路洒在地上。大概是斗篷太大不合身,她一个失神踩到了衣角,绊坐在地上。她顺势躺了下来,抬手将剩下的酒倒在脸上,泪和酒一同混入雨水里。将昏暗的天空收进眼底,她喃喃开口
“阿爹,女儿为您送行来了。”
“阿爹,酒我买来了。”
“阿爹,你的衣服弋儿补好了。”
“阿爹…爹爹……”
。。。。。。
“阿爹!张二娘又来了!”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女孩飞速的跑进屋里,躲在桌子底下。
院子里的男人放下手中的木柴,头大的看着跟进来怒气冲冲的胖女人,还有她身后灰头土脸哭成花猫的小男孩。当然还有被张二娘拎着衣领子的……自己的大儿子。
“张姐,安邦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女人粗暴打断
“萧云!你这两个孩子到底能不能管好!小兔崽子三天两头的欺负我儿子。”
“实在对不住啊张姐,我回头一定教训他们,今晚就让他们登门道歉去。”
“道歉道歉,都多少次了,啊?每次来道歉都保证的很好,下次又…”
听着门外张二娘叽里呱啦的叫骂声,坐在床上看书的男孩瞟了一眼躲在桌子下的妹妹。“你们两个没有一刻能安安分分的,净给咱爹惹祸。”
女孩撇撇嘴还击道“那也比你强,整天十指不沾阳春水一点活都不会干。”
男孩气急“我是要用功读书,将来考取功名做一带贤臣,造福黎民百姓。”
“你可得了吧萧安寻,就你那两下子,读了那么多年书还不如采儿姐姐文采好呢。”
“你居然将我与那戏子比较,那我也比你画的那些破画强。”
“哼,采儿姐姐比你强了不知多少倍。”
“萧安弋,你…你…”萧安寻脸涨得通红,指着女孩的手直发抖“我这就告诉爹爹去。”
说着就夺门而出。
“告,你告吧,每次都是这一招,好像我怕你一样”
门外张二娘的声音被哭唧唧的萧安寻打断,张二娘眼见萧安寻滔滔不绝的控诉停不下来,默默地领着孩子走了。
入夜
萧家三兄妹整整齐齐的站在饭桌旁,闻着饭菜的香味,看着父亲慢条斯理的吃着饭。
萧安弋偷偷伸出手想去拿盘子里的鸡腿,被萧云一筷子打的缩了回去。
等萧云吃饱了饭,擦了擦嘴才看向他们“说吧,今日又是为什么欺负人家张阳。”
萧安邦率先开口“哼,那个小胖子,看见他就想揍他。”
“安邦,我还没说你,上次你就抢人家糖,你……”
萧云话没说完就被女儿打断“上次是他到处说我二哥文文弱弱像个娘们的。”
萧安寻闻言一愣“什么?那个小胖子竟然敢说我像娘们,我下次见他我…”萧云一拍桌子“闭嘴!安邦你说,这次是为什么?”
萧安邦目光变得冷漠,小脸上慢慢的爬上一丝悲伤。“爹爹,他嘲笑我们没有娘亲,说我们的娘宁愿做下贱的姬妾也不愿要我们。”
萧云愣住,看着三个孩子低下的头,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你娘她……”
萧安弋瘪着嘴,努力忍着眼里的泪。“爹爹,你不用替她辩解了,那种攀权富贵的人,我也不愿认她。”
她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她貌美的娘亲推开了抱着她的她和大哥,头也不回的上了巷子外的轿子,二哥就静静地坐在屋子里没有看娘亲最后一眼。轿子里抱住娘亲的男人肥头大耳,猥琐至极,哪里比得上爹爹英俊。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娘亲是给当朝六品大官做小妾去了。
屋子里沉默了很久,还是萧安寻先开的口。“爹爹,小妹饿了,我听见她肚子叫了,好吵。”
“你少说一句话能少浪费点你肚子里的墨水!”话虽然是这样说,萧安弋却也破涕为笑。
萧云也放松了下来“吃饭可以,但是下不为例。”
三人齐声回答“都听爹爹的!”说完就抢着坐了下来,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萧云顺手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
“你们有爹爹不也很好么,这条巷子,谁的酒量有爹爹的好?
安弋嘴里塞着饭也闲不下来“唔,我觉得以后大哥和您可以拼一拼,他今天在铁柱家一口气……”
萧安邦赶紧往妹妹碗里夹了个鸡腿“妹妹多吃点,你正长身体!”
“二哥也很厉害,上次在采儿姐姐那喝了……”
萧安寻也赶忙夹了剩下的一个鸡腿给她“妹妹多吃点,吃哪补哪,下次孙二娘追你你能跑更快。”
萧云一板脸“还敢有下次!”
三人“不敢了不敢了……”
……
“不敢了爹爹,不敢……”
守在床边的采儿吓了一跳,看着床上烧得脸通红痴笑的嘟囔着的少女。
“怕不是烧傻了吧,安弋,安弋?”
抬起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就是采儿焦急的脸。
“采儿姐姐……”
“你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快担心死了。”采儿倒了杯温水送到安弋手里。
润了润干疼的嗓子,安弋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采儿姐姐,我睡了多久?”
采儿接过她手里的茶杯“你可是整整睡了三日啊我的好妹妹,柳妈妈都快急死了。”
安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荣荣公主可来过?”
“公主她每日都来,你要再不醒啊,她怕是快将宫里的御医搬来了。”
“她来过就好。”安弋咳了两声,敛去眼中的一抹阴霾。
采儿赶紧上前轻拍她的后背“你说你,五年来每次下大雨你都自己跑出去,喝个烂醉才肯回来,这次要不是隔壁胭脂铺的老板恰好看见你醉倒在大路上,你就死外面了。”
“恰好?”安弋轻笑“每次我出去喝酒,他不都偷偷跟着我么。”
“你这话说的,他要是那等不三不四的人,早就趁你喝醉……”
说到这,采儿不往下说了,只是接着劝道“他是个好人,年纪轻轻的就那么沉稳。虽然你只卖唱,身子干净,但到底咱们这个地方出去的难找这样的好人家。”
安弋赶紧打断了她“别说了采儿姐姐,我承受不起他这份守护,更何况我身上还背负着血海深仇。”
“唉,你……”
“采儿姐姐,我不想拖累他。”
采儿叹了口气,五年前北城巷五十多人口的仇,她也不能释怀,只是她没有安弋的勇气。
“安弋,玉姐查到了你的大哥的下落。”
安弋一愣,直直的盯着采儿,掩饰不住双目中的喜悦。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激动的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三年前云山书院的掌门在云城捡到了快要冻死的他,将他带回了云山。”
采儿回忆起来萧安邦的样子,一个看起来冷漠严肃,却最爱调皮捣蛋的男孩,整日囔囔着将来要上阵杀敌,安定边疆。
采儿说完,安弋激动的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
“云山书院是个好地方,虽然大哥从小不爱读书,但能在那里生活下,也会很安全。”
“是啊,你大哥能在那里生活,想必会安稳过一生吧,毕竟那是五个国家都不敢招惹的存在。”
“只是不知道二哥现在在哪。”二哥文文弱弱的,没有她和大哥在身边,二哥会不会被欺负。
安弋静静地看着窗外,沿街的叫卖声,来往的嬉闹声,在热闹的市井也捂不化她眼底的冷意。
采儿看她沉默了好半晌,忍不住出声提醒
“安弋,既然身体好了就准备今晚的夜宴吧,柳妈妈说三公子会来。”
安弋目光一沉“好。”
五年了,从亲眼目睹父亲死在刀下那一刻起她就等着这一天了。
采儿看着她的背影,默默的退了出去,替她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