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政和元年(公元1111年)七月,京东东路登州。
登州城,乃东莱旧地,本就是个山清水秀,物华天宝的好地方,因为濒临渤海,自古不缺渔盐之利,现如今又因为大宋与辽国的关系比较舒缓,来自辽国、倭国、高丽的海上贸易也是日渐频繁,就更使登州,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繁荣兴旺的景象。
但是最近段时日,这城中却显得是极其的萧瑟,似今日,辰时已过,街面上依然是冷冷清清的,全然不见往日繁华与嘈杂。偶尔遇上一两位,那也是形色匆匆,想上前攀谈两句问个原有,可真是千难万难,全都是急闪身形,唯恐避之不及。
这一般来讲,能唬的百姓闭户不出,一是时逢大疫,二就是贼寇临城,此时的登州也正是因为这流寇围城,弄的是人心惶惶。虽然还未交锋,可官府每日里派人四下收缴粮草,强征青壮,倒常使百姓觉得登州难保,恐慌情绪四处弥漫,称得上是一日三惊。
话说,在这太平岁月那里来的贼寇作乱?原来呀!自这大观二年(公元1108年)起,也就是大前年,这京东两路、淮南东路皆有了旱情,荆、浙、淮、扬,也是多受波及,庄稼大面积歉收,百姓们真是困苦不堪。可是这朝廷赈灾不力不说,以左相蔡京为首的改革派,竟然还以“绍述新法”为名,反倒要增税加赋,加征什么“经制钱、增一税钱、头子钱、卖契钱”等等苛捐杂税,用以搜刮民财,可称得上是横征暴敛。这才使得这上百万的百姓,变得是家无恒产,衣食无着,不得已只能是抛家弃业,流亡他乡,所以一时间是流民四起。
登州的富庶那是远近皆知,不少流民就偕老扶幼结伴而来,以求在此处寻条活路,一开始本地官府倒也是积极赈灾,打开了常平仓、开设粥场,这州中的大户们,也都纷纷捐纳钱粮,用于救济灾民。可这时间一长,流民是日渐增多,地方上就有些后继乏力了,只得上报朝廷陈述情况,等待朝廷划拨赈灾款项。那成想粒米未拨不说,一纸诏令反倒是惹出了祸端。诏曰:“京东、两淮近年来,旱蝗相继,至民去本业,十室九空,其不耕之田,千里相望,流移之人,非朝夕可还,宣各府县军州,设法招还,并令复业,所欠赋款,酌情减免。又令沿途所过之地,职官当体恤归民,给予口计,以百日为限,逾期不归者,依律徒三年。”
旨意很明确吗,流民在外,不事生产,是会动摇统治阶级根基的,必须使其归还原籍,重回本业,这样朝廷才会有税收和徭役,所以各地官员首要任务,不是赈济灾民,而是要想方设法的让流民尽快回家,不听话的,至少是有期徒刑三年。
登州的知州“程述”是刚调至此处,虽然还不太了解,这城外流民的情况,但是宦海沉浮三十余年,岂会不知这遣返流民会有多么棘手。大宋立国百年,最不缺的就是这流民生事,毕竟人数还这么多,这稍有不慎便可激起民变,倒时候不管是流民破城,还是朝廷问责,那可都是要命的事呀!还记得三十年前,神宗朝元丰七年,那年自己正好要进京赴考,听闻河北大旱,饿死了军民百万,引出了“单安起事”,接连攻破了魏州、滑州,那可是惹得朝野震惊。也多亏了“太宗皇帝”曾定下“广招流民青壮入役”的国策,国朝所遇数次民乱,皆是一战而胜,到也不曾引出什么大祸。但是为了安全计,这程知州还是下令本州禁军、厢军、乡兵、衙役,倾巢而出,以奉诏的名义,驱离境内流民出境,迫其还乡,不得有误。
可是这事与愿违,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呀!也是,从古至今这国人是最重乡土的,倘若不是没了生计,谁会轻离故土,远走他乡。现如今朝廷只靠一纸诏令,就想要流民即刻还乡,也不管这些流民没有粮食,是如何能回得去,回去了以后,又如何能生存下去,那是一概不问缘由,只知道一味驱赶。而且官兵们的手段堪称暴虐,稍有不从便是棍棒加身,百姓们那能服气,组织了几次抗争,但都被官军给残酷镇压了下去,可是死伤了不少,不过流民却没有被杀怕,反倒是汹汹民怨,真的就给逼出了民变。
程知州在得知消息后,那是惊怒交加,随即命本州都监“王奇”,带兵弹压。本以为区区草寇,能有多大的问题,大兵一到,必然是束手待擒,那成想,这草莽之中倒是常出人物,远有陈胜、张角、黄巢,现下也蹦出了一个要做妖。这人名叫“黄承”,据说身高七尺有余,膀大腰圆,武艺超群,还颇具韬略,先是整合了流民中的青壮与官军斗了几阵,虽说都败了,但行军布阵却越来越具章法,到后来官军再想的胜他,就越发不易了。后来又将流民分成若干队,行四处袭扰之事,今天围个村子,明儿个又破个庄,官军毕竟人要少些,只能四处追剿,真是疲于奔命。终于在三日前,让流民们得了个机会,他们先是围住城东的固山庄,引官军来救,又在必经的乱石岗设下埋伏,一场围点打援,杀伤官军数百人,而那黄承竟然可以,阵斩了以勇武闻名登州的都监王奇。得胜后流民开始四处劫掠村坊,袭扰城镇,现下竟然围了登州,官军也因为此役,折损了州中过半的人马,便再也不敢出城征讨,只是四门紧闭,做死守待援状,这才使得城内军民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废物,一群废物,不过是些食不果腹的草寇,尔等竟得如此大败,千余兵马只回来百人,河北、秦凤,这等边地,有多少年都无有此般折损,这承平百年的登州,这会可是让世人都开了眼哪!呵呵,现如今一旦这登州有失,我与诸位,就算是侥幸逃得性命,老夫的节名是不敢奢望了,可尔等也是国法难逃!”州衙内程知州对着,一众的军政佐官,是大发雷霆,全然不见往日那般儒雅,双目圆睁,好似预择人而食的猛虎,让人看的直从心底发寒。
看着属下们一个个是低眉顺眼的不敢搭话,程知州这火气也就消了大半,毕竟生气归生气,可眼下正是用人之季,此时实质性的处罚还是不合时宜的。就又清清嗓子,说道:“现在是流寇围城,当务之急是如何退敌,你们有何对策,说来听听。”众人听到了知州发问,却无一人敢回话,只是拿眼,相互观瞧,都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谁有敢轻易露头,一时间堂中的肃静,称得上是落针可闻。程知州观此情景便知他们也是无计可施,眼瞧着便又要火起,这时驻防本州的两个禁军指挥使,朱韬、韩公略,相互看了一眼,竟同时出言道“公相,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是固守待援了。”程知州面带不屑的问道:“我自然之道,现如今也只能如此,可现在是兵微将寡,壕浅城低,要怎么做,才能让这固守待援之计成功呢?”朱韬抢先回道:“相公明鉴,这要想固守,那就要大量招募青壮,以填充军势,至于待援吗,倒是需要几个敢战之士,冲出重围以便求救于青州、莱州,等待他们派兵增援了。”说完便抬头看向程知州,他自己认定此计,是解决当下登州局面,最好的办法了,因此倒颇有些洋洋自得。
“没了?”程知州不太满意的对朱韬问道,但见他茫然无语,就又说道:“青壮好说,可勇将难寻啊!城外可是有上万的贼寇,先前你们也说,那黄承自有万夫不当之勇,城中诸将,谁人可担此大任哪?”顾虑重重的程知州,抬头看了眼站在堂下的诸人,左右是拿不定主意。
看到程知州有疑虑,朱指挥使,急忙解释道:“知州勿扰,贼人上万又能如何,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也就是那黄承骁勇,算是个麻烦,不过下官既出此策,那就是必有人选,本州新晋的提辖孙立,弓马娴熟,武艺高强,足可担当此任。”
“哦,此人既然有此本领,先前对阵怎么不见其功哪?”程知州还有些不信。
这时那“韩指挥使”又接着说道:“嗨,只因在三个月前,同僚们为了庆贺其升迁,特意设下了酒宴,不想这孙立大醉之后竟然坠落马下,还跌伤了头,此后便一直在家休养着,不过,我已派人问过,现在已是大好,出阵应当无碍。”
原本这韩、朱二人,都是庸碌之辈,那有那识人之才,平日与孙立关系也是寡淡,为什么今日却一个劲儿的引荐这孙提辖呢?其实,他们只是怕将出城求援的事,落在自己头上,才特意将这孙立推出。成了他二人有举荐之功,败了也伤不到他们自己半根毫毛,也正是因为登州城里,多是这等庸将,今日局势才会糜烂至此。
见此事有了着落,程知州倒也沉静下来,眉眼渐渐舒缓,甚至有了闲情打趣道:“唔,酒醉落马,这孙立本事大小,老夫尚且不知,但是这酒的品质,想来应该是差不了的。”
“呵呵…相公明鉴,那退敌之后,我等何不就用此酒来庆功,相公您看如何?”那韩、朱等人赶紧在一旁附和道。
堂下诸人看着知州面色好转,一个个也是如蒙大赦,纷纷的出言附和道:“知州真是慧眼识才,知人善任,我等也曾听闻这孙立当的是好手段,骑得了劣马,拉得开强弓,最擅使这鞭枪,因颇有前唐尉迟恭的做派,还得了个病尉迟的诨号,想来那班草寇也不会是他对手”。
程知州,见众人皆是如此说,心想那孙立应该是有些本事的,顿时有了几分期待,毕竟流寇围城,自己是罪责难逃,可要是能打退这股流寇,自己也是大功一件那。权衡再三,看来此事也只能依靠这位孙提辖了,于是对着众人说道:“此事就交由那孙立去办,再为他找几个会骑射的帮手,以确保此事万无一失,另外,速派人把那孙立叫来,老夫要亲自与他面授机宜,也好顺便看看这病尉迟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