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韦娘娘丧事过了没多久,在祖父的安排下,我的父亲又纳一位新的良娣,宫人们都叫她张娘娘。
这位张娘娘据说是高官显贵之后,祖上又与我父亲这一脉有亲,自然,她的待遇比其他妃嫔要高得多。虽身为良娣,实际权利却很大。自从她进了宫,父亲便将我交由她抚养。因此,我便成了她名义上的“女儿”。
高官权臣之后,加上又是祖父的钦点,在这样的光环之下的人,哪怕即便是身为太子的父亲也要忌惮三分。加之她能言善辩心机颇深,短短的三年时间,这位张娘娘便从一个小小的良娣一跃而起成了太子府真正的女主人。
可此时,我的境遇却愈加艰难了。
这位张娘娘是出了名的高傲和坏脾气。稍有不顺心,身边的婢女小吏便都要遭殃,哪怕身为公主的我也未能幸免。加之入宫许久,一直无所出,她便待我更不如从前。
只因,钦天监说我生来天煞孤星,刑克父母,六亲缘薄。
她向父亲哭闹,说一定要把我送走。可令她失望的是,父亲并没有答应。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太子府里只有她一人没有子嗣,有时间和精力照顾我。
父亲的这番话,本是为我好,可能他连做梦也不会想到,这样做更是加剧了张娘娘她对我的恨。
时年,唐军大破东突厥。首领白眉可汗战死,其妻携其头颅至长安归降。同行的还有白眉可汗的幼子——阿史那赤炎,也是后来的静安王北堂烈。当然,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我的舅舅,时任安西都护的将军吴灏。
就在他们一行人进城的那天,长安城的朱雀大街上,突然变得人头攒动热闹异常。举目四望,入眼的满是锦缎织成的彩旗。无数百姓涌入这里,怀着一颗颗好奇的心,只为一睹传说中的异乡人。
我也不例外,从小在宫墙中长大的我,对外面的世界总是好奇的。而老宫人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才子佳人故事,已经远远不能满足我猎奇的要求。我决定,这次一定要亲自去看一看外边的世界。
于是,趁破晓守卫换班之际,我带上了贴身丫鬟栀奴,打扮成男子模样,偷偷溜出了大明宫。
逃离了宫廷内压抑的我,此时心里无比的畅快。对于眼前未见过的一切,我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一般,贪婪的想把目之所及之处尽收眼底。
只因,长安城的繁华远远超过我的想象。人群越是拥挤,声音越是嘈杂,我越是觉得自己应该像个普通百姓一般的融入进去。
和我不一样的是,栀奴对于眼前陌生的一切显得十分胆怯,她跟在我身后,用力攥住我的衣角,生怕一眨眼我就在她的面前消失掉。怯生生的样子,着实有些可爱。
“你们看!是吴灏将军!”
人群中一个女人尖叫起来。瞬间,就像投了一枚流弹一般,炸了锅,所有人都朝着城门方向望去。
只见,一队人马缓缓从城门走入。为首的是一名30来岁骑着一匹白色战马的男子。只见他方额广颐,剑眉星目,留着一缕胡须,显得十分英气逼人。而他身上那件金黄色明光甲,在太阳的照射下更是光芒不可夺目,闪耀到我有些眩晕。
这就是我的舅舅!?
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所幸,他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是个站在那里就已经气场大开的将军。
此刻我多想上前去叫他一声“舅舅”,哪怕他不知道我是谁。
只可惜,还没等我再多看上一眼,他便骑着白马,从我身边擦过了。
我的目光刚想要随着他的身影而去,不料却对上了一双冷清的眸子。
“啊!”我惊讶的叫出了声。
眼前出现了一个皮肤黝黑年纪和我相仿,穿着奇异服饰的男孩。只见他身穿米白色的长袍,红色麻布做的腰带上别着一把精致的、带有蓝绿色宝石的佩刀;头发被梳成一根一根的麻花辫,最后总到头顶,挽成一个颇为好看的髻。在他的胸前还戴着一条兽牙做的项链,在几颗兽牙只间的空隙上,还装饰了几颗不知名的宝石。
他的眼睛看向我,我也好奇的看向他。但很快他的目光就缩了回去。是的,猝不及防的缩了回去。之后,便快速与我擦身而过。
我当真是没想到这样冷清的眼神,竟然来自于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男孩的眼睛!
漠然、愤怒、惊恐和无助混合在一起。让我猜不透这双眼睛的主人此刻的心情。只是觉得看到他的眼睛,我竟莫名的觉得有些悲伤。
朱雀大街依旧热闹异常,可我却没了看下去的兴致,我似乎被那男孩的眼睛深深地吸引住了。
栀奴看我愣愣的,取笑我犯了花痴,竟看得魂都被勾走了。
不知是那眼光太过迷人,还是栀奴那个说进我心窝里的玩笑,我脸上不由一阵火辣辣的感觉。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那队人已经走远了。可我并不着急去追去赶,因为我知道,他们最终的目的地。在那里,我的祖父和父亲已经摆下了宴席,等待为他们一行人接风洗尘。
虽然身为公主不能随便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但我自有自己的办法,只不过这个办法有些冒险。而且即便是冒险,对于我来说也是值得的。这一次,我不仅仅是看热闹,更是要为我自己的命运押上一切赌一把。赢了,我便可以如愿以偿离开这里,兴许还能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输了,我便要受到惩罚甚至搭上性命。
虽然残酷,但不试一把,谁又知道结果如何?
自从陈氏宫人的幼子,偷吃了张娘娘赏给我的糕点而离奇暴毙之后,我便知,她是再也容不得我了,在这里每呆上一天,危险便多一分。
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把没有子嗣归结于我这个天煞孤星的原因。
毕竟,仅凭这点就给我加上一条莫须有的罪名,也太过草率和儿戏。
我无力解释,也懒得解释。
为今之计,想要永久逃离这里,只有在宴席上引起舅舅的注意,顺势向祖父请愿乞求他让舅舅带我走。
我知道,这有一定的难度,我也不一定能说服我的祖父和我的父亲。但不试一试又觉得很不甘心。因为,坐以待毙绝不是我的性格!
穿上栀奴为我准备的紫色罗衣,我偷偷混进了舞女的队伍,顺利通过了卫兵的排查,并随着这队人来到了长生殿外。
此时,长生殿外的俑路两旁,已站满了文武百官。他们穿着各色朝服,或交头接耳或垂手肃立。
像舞女这样的低品级官婢,自然是不能往官道上站。于是,我们一行人被安排到了一个偏远的角落。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里视野还不错,能清楚的看到大殿上的一切。
此时,祖父和他的宠妃杨氏已坐到了正对殿门主位之上。父亲和张娘娘则各坐在他们的左右两侧。
就这样,一场看似热闹祥和,实则危机汹涌的宴会,在嘈杂的钟鼓声中,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