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生对歌茹说:“不管怎么样,你哥哥我不会像福少爷,他什么话都可以跟你说,答应过三天给人找个差事,答应过五天请人吃顿饭,话说得郑重其事,结果心里根本没有那个想法。他连给人打电话道歉,或是找个借口都不。下礼拜遇见那个人,吃饭的事连提也不提。我永远做不出那种事情来。”
歌茹反唇相讥说:“人在世界上混,就得那个样儿。因为你太把你说的话当事,所以不能多交朋友。你看,他交了多少朋友。”歌茹从学校回来的傍晚,女佣去跟她说了好多好多的事情。那天晚上,把歌茹不在家那些日子家里的情形告诉了歌茹。如鸳自小就对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不感兴趣,她觉得自己也不会嫁到一个大户人家,需要打理一大家子的闲杂琐事,直接走开了清净。
“大小姐,您不知道跟大少爷相处多么难呢。他心情好的时候儿,叫我们跟他打牌,一直打到深夜,而且我们一定得输钱,不然他就大发脾气。有一天,他在前门外瑞蚨祥绸缎店买了一件洋衣料儿。等在另一家看见一块外国的天鹅绒,他变了卦。第二天,告诉老卞去退回先买的那一件。但是那一件已经剪过,人家怎么收回呢?她说:‘当然他们可以收回。我们家过去常常把买的货退回的。’老卞只好去办,还得自己花洋车钱,因为少爷说他可走去走回呀。瑞蚨祥的掌柜的把货收下,只因为是讨好我们这老主顾,但是说只好当零头儿卖了。这外国的天鹅绒,也不适合给大老爷们做衣服啊。他偏偏买了那块料子,裁缝做一件衣裳。衣裳做好送来了,他发现裁缝不细心,看见贴滚边时用的浆糊在衣裳下摆的一个角儿上弄脏了一点儿,也就有大拇指那么大,没有什么要紧。于是大发雷霆。让裁缝把衣裳拿回去,把衣料儿钱退回。那块料子是二十八块钱买的。最后,裁缝千央求万央求,答应退给她十五块钱。那个裁缝说:‘少奶奶,下次您做衣裳,您拿给别家去做吧。’好多这些小事情说不完呢。”
第二天早晨,如鸳嫌家里氛围太闷,叫歌茹跟他一起出去郊游,路上正好碰到傅太太。傅太太问母亲怎么样,歌茹说她很好,只是天气一变,她的腕子就难过,所以天气有剧烈变化,她能够预知。
两人告别了傅太太之后就赶着马车往湖边去,这时候歌茹想起了之前经常和她们一起游玩的素儿,很久都没有见她上过学了。
“这件事一言难尽。素儿现在嫁了南洋的一个富商的儿子。她算做了一件糊涂事。前几天我碰见她和她丈夫。看来好不匹配。”
素儿已经为社会所遗弃,是在人海飘零了。她在家是个叛徒,在所谓“现在女性”之中是个急先锋,她学校毕业之后来到上海。她哥哥是一个教会医院的学生,对她的生活大不以为然,但是又没办法管她。素儿行动十分自由,追求她的男友很多,因为很多青年男人颇为她大胆的自由和美貌所迷惑。素儿失望之余,索性去嫁了一个瞎摆架子的富家青年。他由马来西亚来到上海,住在上海饭店的套房里,来追欢寻乐,来物色新娘。既有钱,又傲慢,自夸要娶上海最漂亮的小姐。结果,果然娶到了,至少这是他自己的看法。素儿美得出奇,像一朵外国花儿,两只眸子犹如一池秋水,勾魂摄命。他追求得万分热情,但是婚后几乎还不到两个月,俩人都觉得找错了配偶。
如鸳接着说:“有一次我在街上碰见他们,那时候儿,他们显然刚从饭店里吃完饭。素儿叫我,想把我介绍给她那帅气的丈夫。但是那做丈夫的充耳不闻却一直往前走去。她丈夫身穿西服,拿着手杖,手上戴着金戒指儿。他显然是不愿认识他妻子的友人。素儿皱了皱眉头,她还没说什么话,我就明白了。她赶紧说:‘我得赶紧走。’我说:‘你有功夫去看我?’她回答说:‘不行啊’她说着,穿着高跟鞋急速去追她丈夫,她丈夫正立在一家店铺的橱窗外面,眼睛连往我们这方向看都不看一眼。素儿想装做一个快乐的新娘,那又有什么用?她丈夫看不起她一家。要她只是想向朋友夸耀一番而已。结婚时,她哥哥在场,新郎根本没把素儿的母亲从南方接来参加婚礼。现在素儿弄得孤掌难鸣,无亲无友。他俩出去时,他丈夫迈着大步往前走,她简直没法儿追得上。”
蒋府一行来到傅家新宅邸。傅家差遣两个小厮正在花园大门前等着,福少爷,穿着西服,看来很英俊。因为家庭环境幸福,深受父母姐妹的疼爱,所以活泼可喜,态度大方,不过,也是像别的孩子一样,总是静不下来。
那天傅家让客人由后门进入,而不由向南开的大门。因为那些正厅都聚集在前门一带,渐渐向北伸展,有人造的小溪和池塘迤逦蜿蜒,穿过走廊、小桥、亭台,而进入一个广大的果园。虽然有几个入口,可是由靠西北的门看,可以直接看见桃园的景色,可以看见一畦一畦的白菜,一个水井,房屋的顶脊则隐藏在树木之后,朱红的阳台和绚丽的梁椽,在绿荫之间隐约可见。从后门进去之后,犹如进入了农家,纡徐进入,渐至南边的建筑。每个人进了傅家的园子都赞叹不已,更是赞叹傅家的经济实力。
傅家老祖母由两个小姐搀扶着走。老祖母,现在真是很老了,因为驼背,人也渐渐显得矮小,但是虽然是老迈之年,步态却没减慢。大家不用忙,因为桃花正在盛开,而且桃树种类很多。其中还有些别的果木树,如梅,杏,山里红,都已经长出了绿苞,显得格外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