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239500000009

第9章

1

秦家的年夜饭应该说是三汊港吃得最早的,这是老秦主任传下来的好传统,每年年三十的夜必须一把手值班,每年为了这些领导值班,大家都要提早吃饭。以前值班是老头子一个人,后来是老头子和王所长两个人,再后来还是两个人王所长和秦红军,年年如此的惯例了。秦红莲她们也习惯了,只有两个双子不习惯,为什么这么早,将来饿了怎么办?秦红珍又要打她们,老头子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吴红云和她的儿子不说话,他们笑着看着两个双子。秦红莲问她的侄儿在想什么,她的侄儿说,她们的压岁钱是双的,不公平。这句话差一点儿又使吴红云发起火来,还是秦红莲凑到秦红军儿子的耳朵边说,姑姑给你双份,不许说出去。

可是这个活宝还是藏不住话,把秦红莲的诺言说出去了,最后秦红莲只好佯装发火,都不听话,我钱省下来了,我一个也不给了。秦红军和王所长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前一后离开家前往单位的。老头子心情真的很好,还把他的大女婿送到了门口,说,明天早上他等他来喝早茶。这其实是年年的惯例了,不必强调的。这时雪下大了,外面有的人家开始放鞭炮了,又一年了。

路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这是一个雪年。

王所长在单位坐了一会儿,电话铃就响了,是高院长的电话,他说,告诉你一件事,你说怎么办,林铁匠的婆娘先喝了农药然后又吊死在家里了。

王所长吓了一跳,什么原因?然后声音大起来,几乎对着话筒吼了,什么原因?

高院长怔了一下说,龚小彬要钱要疯了,非要把超生的钱要到手,补他送礼送掉的钱。

外面的雪更大了,有好多年不下雪了,人家不放鞭炮的时候可以听见脚踩在雪上咯吱咯吱地响。王所长在转弯的时候差一点就和一个穿黄高领衫的姑娘撞在了一起,真的把他吓了个半死。现在的姑娘啊,也不知道是什么天气,还在外面疯。

王所长回到家里刚坐下来喝口热茶,其他人都在看电视,忽然秦红珍泪流满面地从他丈母娘家的房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纸,那是一张1983年的二千元的存折。

王所长突然有了预感,他扒开门口的秦红珍冲进房去,发现他的丈母娘已经咽气了。

老头子毕竟是老头子,他哽咽了一声,然后说,把秦红军吴红云一家叫来,我们开一个家庭会议。说完也捂着胸口坐下了,秦红莲又去找药。

王所长很镇静,对许大作说,小许,你到希望楼去通知吴红云母子,记住,不能声张,也不要慌张,要镇静,对她说,妈妈想孙子了,无论如何也要来,这是爸爸的命令。

外面的雪更大了,在镇政府值班的刘琴好像找不到自己的家了,还在雪天里狂奔,跌跌撞撞的,她头脑里净是医院高院长的声音。

我打不通龚镇长家的电话,你无论如何要想方设法告诉龚镇长,林铁匠的婆娘先喝了农药然后又吊死了。

先喝农药然后吊死了。

吊死了。

死了。

2

二月里来好风光,这是歌曲里唱的,但对于整个三汊港来说,二月就不是好风光了,大年三十下的一场雪,一直到大年初二才停下来,大家把雪铲到路边去,结果路边的雪到了正月初十也没有化掉。

老人们都说,雪姑娘害羞,只肯在夜里下。如果雪不化,就证明雪在等雪,执著地等。先是屋背阴儿处的雪等了一段时间,然后是墙背阴儿的,后来就把任务交给路边的积雪了,其实路边积雪上什么东西都有了,比如人们刷牙的水、人们的小便、杀鱼的血、煤灰,还有晚上洗脚的水都往上倒,虽然它们已经千疮百孔,已经面目全非,已经越来越小,但它们还固执地存在着,它们在等雪,一直等到下一场的雪到来。

有一年,有这么几个小男孩,不太相信老人的话,他们还花了钱,到管家茶炉上冲了一壶水,到处找积雪,去把积雪化掉。真的,他们的工夫没有白费,路上的积雪是没有了,但他们忽略了一个地方,一个废弃的厕所里还有白花花的积雪。这些年,三汊港关闭得最多的是厕所。过去厕所的粪是卖钱的,三汊港当时最多的是厕所,现在自己家里有抽水马桶的人家多了,都学人家大城市,其实人家城市里有化粪池的,三汊港的一些人就直接把屎啊尿啊屙到东大河里了,现在又喝自来水,东大河里越来越脏,其实大家都在喝他们的粪呢。

农民们已经懒多了,都来买化肥,从来不愿意挑粪。现在粪不但不卖钱了,还要花钱买他们挑,有了很多关闭的小厕所,有的靠近的人家就为了干净把小厕所封闭起来了。那些会躲藏的雪就静静地躲藏在那里面,一点儿也没有想融化的意思。那些少年准备第二天去把它们化掉,一人一泡尿,第二天一起床就翘着小鸡巴去。

第二天他们的小鸡巴都翘起来了,但都没有去,因为夜里下了一场厚厚的大雪,他们的一泡尿再大,还不能把雪地砸出一个尿黄色的小洞。

今年的雪就在等雪,去年大年三十下的雪,烂一阵,冻一阵,又烂一阵,再冻一阵,一直磕磕绊绊地熬到了正月初十,终于熬不住了,又下了一场雪。这场雪一直过了正月十五灯节才化掉。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以为不会再下雪了。

谁知道又下了一场春雪,不大,已经把人的心都下烦了。进了二月,天又阴了好几天,人们以为肯定又要来一场雪了,谁知天挺过来了。

到了二月七八的样子,天又阴了下来,下的是雨,但是又不完全是雨,而是小雨夹雪,把刚干了几天的路又弄烂了。中学里的那些小猴子们,由于操场是泥操场,这让他们很烦躁,窗户上那么粗的钢条,他们就用手硬把它们掰弯了。

三汊港的人本来已经打了一个正月的麻将了,进入二月,本来准备做事情的做事情,做生意的做生意了,但是天阴着,连被子都无法洗了,床上都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连自己都厌恶自己了,为什么会这样?再打麻将的话,就打一次吵一次,还不如不打。

吴红云一直用手指掐着,婆婆“六七”的时候自己家里的亲戚应该怎么排。说句实话,她那个晚上跟着许大作在雪地里不知道跑了多长时间,才到了婆婆的身边。大年初一,她们家像是在演戏,就这么强作欢颜地坐在家里,一群又一群的人过来向老头子拜年,老头子还不停地叫她倒茶,但她已经感到自己快要藏不住了,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恐慌。

婆婆已经死了,就躺在房间里,还用被子捂着。要是换了人家,早就应该烧纸的烧纸,哭丧的哭丧了,可是秦家不,他们的家庭会议已经开了,一是外面的兄弟姐妹不太好往家里赶,还是让他们过个安稳年,妈妈一直替子女着想,迟这么两天她肯定会同意的;二来,一旦发丧,三汊港还有县里有关部门肯定要来,也让人家过个安稳年吧,想这一点妈妈也会理解的。

秦红珍平时就不爱露面,她们一家就守在妈妈的身边。秦红莲两口子,秦红军还有老头子都坐在外面,接待一拨又一拨人,给秦老拜年的人,给王所长拜年的人,给秦主任拜年的人,还有给王师娘和秦师娘拜年的人,恭喜恭喜!同喜同喜!人家还给压岁钱。老头子真是经过大风浪的人,一声不吭,很威严地坐镇中堂。吴红云的头脑里尽是老头子低着嗓子讲的一个故事,那时候,他们把一个战友的尸体背了将近半个月,才把他背到他的家乡安葬。由于白天不能走,白天他们就和那个战友躲起来,到了晚上他们再走。他们一点也不怕的,他们是战友嘛。

他还要他们不要怕,妈妈会保佑你们的。到了下午的时候,吴红霞过来拜年,她还拉吴红云一起出去走走,被吴红云以身体不适拒绝了。吴红云好不容易才挨到晚上,她感觉到她的每一根指头都肿了起来,身子像是在房间里飘。后来天终于黑下来了,秦红军忍不住哭了起来,老头子说,要哭等到明天。

老头子的话像命令,秦红军不哭了,但房间里的秦红珍哭了开来,还有许大作劝说的声音,接着还有秦红珍要许大作滚的声音,后来吴红云就不知道了,她就觉得她的婆婆在搀着她的手在秦家大院里走,还一个个地介绍,这个是红莲,这个是红珍,这个是红霞。吴红霞是她妹妹,她怎么可能不认识?

后来吴红云就在秦红莲凄厉的长号中醒了过来。火纸已经烧了起来了,她的儿子也惊恐地看着她,她随后看到了许大作在每一张红对联上贴上了一张白纸,像是把刚下的雪全铲到红对联上了。每张对联一铁锹雪红的,黑的,还有想覆盖它们的白,白在红与黑里又是如此弱不禁风,好像可怜巴巴的溺水者一样在红与黑的正月初二的凌晨无声地呼叫。

按照这几年三汊港的丧事行情,人死的时候比花圈多,其实也比不起来的,都是纸扎的,最后都要放到墓地上的,用不了几天,风吹,雨淋,日晒,七零八落的,马上就剩下几根竹架子了,况且那时是做姑娘的风光,每个姑娘都要分那么几个,用一只杯子为她们的妈妈的花园“浇花水”。现在“六七”比的是谁的礼物高档,主要比亲戚的朋友的,朋友的她倒不怕,他秦红军平时也应人家的,档次也不低到哪里去,这次人家也要应他的,估计这点上不会比他王所长差到哪里去的,现在就要看亲戚的。

王所长的亲戚也有比较好的,那些城里的就更不要谈了,所以她吴红云不能坍了台子,她早与吴红霞商量好了,她暗地里贴一半,让吴红霞和她妈妈共同出一件带毛领的真皮风衣。因为礼物都是要在婆婆的遗像前展览两天让人看的,她想那亮晃晃的真皮风衣肯定是抓人家眼睛的,本来她想要一种老红的,大气,又衬皮肤。

这种颜色被她妈妈否决了,不行,人家不骂你,人家会骂我们不懂礼数的,后来又换成了黄色,不是太好看,最后吴红霞又请了一次假去县城,去换成了雪青色的,她穿了一下,还算可以,她就让吴红霞拿回去了,她必须等到二月十三那一天,才能把它亮出来。

到了二月十二的晚上,秦家的其他子女都回来了。本来依秦红莲和秦红珍的意思,是要请慧清师傅来念一念的。因为现在慧清想修缸庙,她有意地答应一些人家,帮人家念念金刚经弥陀经什么的,在她的念经声中化纸钱,同时她收点香火钱,这是三汊港这几年刚流行起来的。既然人家也这样做,她们也可以这样做,也体现了她们做儿女的一片心。她们没有跟老头子商量,只是告诉了长子秦红军,秦红军也基本同意,还对秦红莲他们说,不能让老头子知道,他会一本正经地不允许的,他说他是历史唯物主义者,不相信这一套的,但人家慧清师傅来了,他也没有办法,其实并没有什么,大家想求一个心安。

到了二月十三这一天,秦红珍去请慧清,可是慧清坚决不肯来,她也不说原因,秦红珍以为是经济上的问题,就说,再加些钱,可是慧清无论秦红珍说什么也不肯来,秦红珍从她的支支吾吾中隐隐地知道了老头子干预了这件事了,再一打听,是王所长来过了。

秦红珍肚子里的火就上来了,一回到家,当着大家的面,就把秦红莲臭骂了一顿,把秦红莲也骂得很冤。她骂其他的秦红莲还接受,但秦红珍骂她小气鬼,不肯为妈妈用钱早点说嘛,不要背后里做林彪。

吴红云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门口的。今天早上她身体有点不舒服,加上她心里也有一肚子气,就请慧清这个问题上她居然不知道。既然不让她这个外人知道,她来那么早干什么?秦红莲一看到吴红云,就对秦红珍说,是谁舔屁眼吮指头谁心里有数,就叫妈妈早点儿把她带去!秦红珍也这样发誓。

吴红云开始还劝了几句,心里还奇怪这两个好得穿一条裤子的姐妹俩怎么会吵架的,后来发现她们有点儿像演戏,有点儿指桑骂槐。还不是有点儿指桑骂槐,的确是指桑骂槐,这件事怎么好怪她吴红云?她不怪她们就算是好事了,她吴红云的确不知道。当吴红云听吴红霞神秘地问她,你们家也请慧清啊,早知道我来替你们约的。她本来想去问老头子的,为什么现在家里做什么事专门瞒她吴红云一个人?后来她想想也就算了,但是,今天她们姐妹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完全唱给她听了。

吴红云不听吴红霞的劝说,把真皮风衣一夺就走。她在回希望楼的路上,还遇到了刘琴。刘琴好像很兴奋,说,秦师娘,你猜龚镇长送的是什么?吴红云没有理她,刘琴自己先说开了,一条高级羽绒被,一千多块呢。

吴红云戗了她一句,谁家死人你送到谁家去!弄得刘琴都不知道往什么地方走了。

后来没有等秦红军知道,其他人就做起了工作,同时还有人到老头子那里套话,最后把老头子的话套出来了,原来这个消息是小双许冰清告诉他的。谁能想到?吴红霞和秦红莲、秦红珍一起上门请吴红云,这面子够大的了,吴红云自己也不好意思了,家里在办大事呢,在灯光下,她觉得她的雪青色的皮风衣好像已经旧了。

该做的仪式都开始做了,老头子朋友的东西挂起来了,王所长的朋友的东西挂起来了,秦红军朋友送的东西挂起来了,还有那么多的亲戚十二个子女的亲家的东西也挂起来了,吴红云的真皮风衣也挂起来了,简直又是一个供销社了,很多赶来看过的人都说,秦奶奶活了一辈子才是一辈子呢,死的时候有那么多的花圈,现在“六七”了又像是开百货公司了。而放在中间的刘来娣的遗像就像是百货公司里的顾客,现在该做女儿的做儿媳的哭着向她介绍大家送的东西了。这其实是做“六七”的高潮部分,一般来说,人家在你们家等到夜深,实际上就是为了这个时刻。主办这个事的司仪是王所长,他宣布,孝男孝女尽孝。

想不到的事件发生了,秦家姐妹都不会哭丧。会哭与哭丧是完全不同的意思,过去很多女人都会哭丧,而现在会哭丧的人少了,谁也学不会的,只是嘤嘤嘤的像苍蝇哼,这样的结果是本来想看一场戏的观众很遗憾,就像一首歌应该上高音了,却低了下来。总喜欢陪人家哭妈妈的王丽萍觉得,她看的好像是一群秦家的人在开会。

吴红云倒是会哭丧的,但她的身份不一样,她是媳妇,而且早上还发生了那样的事,她也不可能哭的,她也是跟着她们嘤嘤的,反正头低着,谁也看不出她在假哭的。

王丽萍这几年总是看人家办丧事,这一点和她奶奶一样,她掉了泪脚步就轻多了,她听见有个老太婆还说了秦红莲几句,你这个大姐怎么不带个头,你妈妈真是白养你们这些丫头了。秦红莲听了这话就把她的苍蝇般的嘤嘤声放大了一点,她不哭还好,哭了反而更是尴尬。

天也晚了,加上观众们散开了,也活该许冰清挨打,她说她肚子饿了,秦红珍劈手就抽了小双一个耳光,秦红珍觉得不解气,就又打了大双许玉洁,结果两个人都在哭,吴红云后来也去踢了她儿子一脚,还是帮忙的吴红霞把一个犟在她面前对她翻白眼的儿子拉走了。

两个双子后来被秦红莲劝过去睡觉了。没有了孩子在身边气氛就有点冷清了,大家都说冷,真的有点冷呢,于是大家就开始找衣服穿。由于外面过来的人穿的衣服都不多,怎么到了二月还这么冷啊,秦红莲穿了一件老头子的衣服,如果不是她的长头发,就像老头子了。

秦红珍穿了一件她妈妈的衣服。怎么没有全烧给老太婆呢,秦红珍说是她留着的,留着纪念的,秦红珍就穿着老太婆的衣服跑来跑去,吴红云也觉得冷,秦红珍说也找一件衣服给她,她拒绝了,万一找到一件老太婆的衣服,她是穿还是不穿?

最后她只好把挂在那个地方的那件皮风衣穿起来,这件衣服穿起来她暖和了,问题出来了,大家都穿了个旧衣服,而她穿了这么一件衣服,反而把自己跟她们分开了,有了这种感觉,她反而比不穿皮风衣更冷了。

男人其实也冷的。秦红莲提议他们喝点酒。穿着老太婆衣服的秦红珍忙了一些菜,酒席就摆开了。他们一家还没有像这样喝过酒呢,全了,都是老太婆用死把他们聚全了。这样一想,酒就喝得更多了,一杯又一杯的,最后不知是谁说到供销社了,王所长就对秦红军说,红军,不是我说你,你做供销社主任真的不如老头子呢。

秦红军喝着闷酒,王所长以为他听进去了,就继续说。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各人的小名上去了。许大作的小名叫桃子,王所长的小名叫猴子,许大作还证明了这个小名。老头子后来喝酒就喊着他们的小名喝的,桃子,来一杯。猴子,来一杯。秦红军一直没有说什么,是许大作多了一个嘴,大哥的小名叫什么?

秦红军瓮声瓮气地说,我没有小名。他一说完,王所长就笑了起来。王所长笑得很暧昧,像是有一口酒衔在了嘴里,不想咽下去,又不想吐出来。

秦红莲正在整理那些人家送的东西。谁的亲戚谁的朋友就归谁,大家的朋友就平分,她这个做大姐的要做得一碗水端平才行。老太婆在,还像一个完整的家,她这么一走,就把秦红莲以后的日子空下来了。

秦红珍忽然尖叫起来。秦红莲回过头来,看见了她的兄弟正向她的男人扑去。她把眼睛紧紧地闭上了,等她把眼睛睁开时,许大作抱住了她的老王,吴红霞抱住了秦红军,老头子把手中的酒杯一摔,我还没有死呢,现在是你们妈妈“六七”,等我死了,你们随便把我扔到哪条大河里喂鱼,但我在一天,你们就跟我演戏也要演到底。

老头子毕竟是老头子,他说完了又坐下来喝酒了。他还示意许大作用他的酒杯给他斟酒,他把许大作的酒杯朝王所长的空酒杯上一碰,然后一饮而尽,随后就离开了座位,去房间里了,只留下两个男人呜呜地哭。喝醉了,都喝醉了,吴红云握了握秦红莲的手,秦红莲的手比她还冷呢。

外面又飘雪花了。在天井里拉的二百瓦灯泡下看还以为是柳絮呢,怎么这么早就有柳絮了?其实是雪花,一会儿地上就变亮了,都化了呢,真是的,都阳历三月了,怎么又下雪了?是哪个地方还有这么有耐心的积雪把这个三月里的雪等过来了呢。

秦红珍看着堆在墙角的那些原先那么白的孝布,已经有点脏了。

3

王志刚的农机厂生产的像缝纫机一样的煤气灶有过一段光荣的历史,几乎本县所有的领导家都有了这种“缝纫机”,这很让工业公司的丁经理在龚镇长面前吃得开。有消息说,丁经理可能要做副镇长了,去年年底林翠香家获赔的两万块就是丁元祥借给镇政府的,他真的会做好人呢。

不过开了春以来,好像这种“缝纫机”卖不动了。有人在电视上看到了一种像电子琴一样的煤气灶,自动点火,而且还是不锈钢的,要比那个“缝纫机”样的好得多了,不要定期除锈上漆,也不要把火柴划着了,然后像害怕似的往送火口一扔了。

既然生产不忙了,工友们又有宽余时间来说说闲话,或者开开玩笑,有人就自然地说到了糖鸡屎,说到了范冬梅,说到过去被枪毙的周鞋匠,你说为什么不把范冬梅给枪毙啊?王志刚说,又不是人家范冬梅杀的,为什么要枪毙她呢?工友就跟他较起真来,不是这个公婆娘,人家周鞋匠怎么可能会杀他的婆娘呢。不过有一点大家都觉得周鞋匠杀他婆娘时像个男人,但是被枪毙的时候不像个男人。

周鞋匠死的时候其实是很悚惧的。在三汊港开的公审大会上,大家开始还听见了剃了光头穿着一套新棉袄、新棉裤的周鞋匠喊了一声,二十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就在武装警察把他向会场外拖的时候,坐在过道上的人都闻见了一阵新鲜的屎味。

三汊港的人没有看到怎么枪毙杀人犯周保年,连枪声也没有听见。小瘸子顾国富说他看见了。有人不相信,他说得神气活现的。有人抓住了他的像拖拉机一样乱叫的破摩托车的车把,不让小瘸子走,非要他说出是怎么看见的。他们当时都被那个王八蛋关在公审会场,不让他们出去,好像他们要劫法场似的。谁去劫周鞋匠的法场,他那么小气,从来不肯还价,要一个价是一个价,没有什么人缘的。

小瘸子顾国富以带汪有付家的两个儿子乘摩托车为代价,跟他们借了那只杀猪桶,然后他就躲在芦苇丛中偷看,差一点儿也被人家枪毙了。武装警察把周保年押到一个芦苇滩上,然后就在他的后脑勺上开了一枪,很闷,就像一个人坐在板凳上突然放了一个闷屁,然后有一个人用一根尺子在里面一搅,像麻婆豆腐一样的脑浆就拖出来了,然后还量了量,记了一下,然后就把周保年朝快艇上一拖。听说,人家要把他的眼睛、肝肾,还有其他东西全都剜下来,就像小管杀猪一样,说是要去移植呢。张巧华被周鞋匠杀死了,他的两个儿子也帮助了剥衣服,用很结实的鞋绳捆,然后又帮助他抬,还绑了一块石头扔到了东大河里。

周鞋匠的两个儿子倒霉,范冬梅的男人大糖鸡屎其实更倒霉呢。大糖鸡屎唐庆喜在破案期间去派出所关过黑房子,被两千瓦的大灯泡照着,不让他睡觉。那么冷的天,还要脱了衣服,只剩背心吹电风扇,不是一个,而是三台电风扇,透心凉呢,就冲这一点,他也应该记仇,把范冬梅好好地收拾一顿,她的那个×好像香得要命呢。糖鸡屎可真是糖鸡屎,扫又扫不起来,拾又拾不起来,还那么臭气冲天,所以人们不想谈他,一谈他糖鸡屎就觉得嘴里也被谁舀了一摊糖鸡屎塞到了嘴里,还粘在嘴唇上,粘在牙齿上,粘在舌头上,人家还以为你吃了一块巧克力糖呢。

后来就有人把话引到王志刚的身上。有个工友说,国家不枪毙范冬梅,是等着王志刚的大炮轰呢。还有个工友说得更直,不仅是轰,还要用他的钢枪去戳呢,反正王志刚子弹多得很。

平时无论怎么跟他开玩笑,他一点不生气,而这次他偏偏生气了,从来不发火的王志刚对这些工友破口大骂,我跟你们的婆娘开炮。我跟你们的婆娘开枪。

工友们也都生了气,人家说着玩玩的,你王志刚何必当真呢,况且人家已经有人看见你家王丽萍和小糖鸡屎一起走路的。

王志刚也觉得冤,你们可以拿我王志刚开任何玩笑,但你们不要拿我老实巴交的丫头开玩笑。

工友们笑了起来,你老实是真的,你丫头呢,你丫头真的和范冬梅的儿子在谈恋爱呢。

王志刚最近在上班期间抽空回来了一趟,发现王丽萍不在家,而是跑到隔壁看人家搬家了。原来的那个人家已经早搬走了,现在这个房子出租给年初才到三汊港做沙发和席梦思的南方人,本来他们在裁缝小黄的隔壁已经租了一个非常小的一间门面做生意了,生意不好也不坏,没有现成的沙发式样时髦,他们夫妻做的沙发比较结实,还能看到里面究竟有多少根弹簧,多厚的海绵,一清二楚的。

原来他们夫妻两个人就吃住在店里,前几天又来了三个人,男人的爸爸妈妈,还有他们的三岁的女儿,女儿很瘦小,不像是三岁,倒像是只有两岁的样子,好像他们家没有什么吃,总是吃不饱。那个做沙发的男人是认识王志刚的,还递过来一根烟,而他自己却不抽。

王丽萍看见了王志刚,她还以为他有什么要事的,可是他只是在家里取了一副手套就匆匆地走了。王志刚快要到农机厂的时候,倒是遇见了大糖鸡屎唐庆喜,唐庆喜没有表示过多的热情,而是像往常一样,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走了。

等到王志刚真正发现王丽萍和唐子强谈恋爱时已经是过了端午节了。王志刚应该在吃端午粽子的时候就应该发现了。今年王丽萍裹的粽子不像前几年她裹的粽子是老实头的三角粽,就是这种三角粽对于王丽萍也很不简单了,她第一年裹的粽子竟然都在锅里煮散了,糯米归糯米,粽叶归粽叶,把粽子煮成了绿色的糯米饭。

后来几年好了一点,三角粽还是三角粽,总比月季在世时裹的扎粽好看得多,也好吃得多。扎粽是天下最笨的女人裹的粽子,用粽叶把糯米包起来,然后用线把粽子捆犯人一样捆起来,不仅是因为有一股线头味,关键是难剥,像是跟粽子打架似的。三角粽已经比扎棕好多了,好剥,而且到了碗里还成形。过去,过端午节王志刚从来不敢把粽子带到厂里当加餐,主要是怕人家笑话他娶了一个笨婆娘。现在他已经敢把三角粽带到厂里了,还是他女儿裹的,现在能裹粽子的丫头能有几个?都变修了。

今年他的女儿更有本事了,王丽萍没有裹三角粽,而是裹了一种斧头粽。斧头粽可是粽子中最难裹的粽子,它全身不用一根线,而且还裹得多,紧,有咬头,它需要先打一个斧头粽壳,几片躺在清水里的粽叶被一双巧手排成一排,然后它们就在这双手中翻转,打几个弯,清清秀秀的斧头粽的壳就打成了,然后就可以往斧头粽的小嘴里喂糯米,掺了红豆的,绿豆的,黄豆的,蚕豆瓣的,高级的人家就塞咸肉香肠,反正一定要把它喂饱,喂了个死饱,明明是饱了,还要用筷子头往里面戳,直到真的塞不动了为止,然后就再用一根粽叶封口,最后由粽针把粽叶的尾巴穿到斧头粽的身上,斧头粽就好了。

裹斧头粽壳水平一定要高,要经得住塞,没有水平的会不敢塞,不敢塞粽子就松,那还不如吃扎粽呢。真正有水平的斧头粽剥下来,就像给粽子剥皮一样,很快一只像斧头的粽肉就跳到了碗中,还会弹了几弹的,一只非常秀气的浅绿色的糯米斧头,林铁匠的老子也打不出来的好斧头。

王志刚很喜欢吃这种斧头粽,他就有点儿在工友面前摆脸,吃得也没有以前那么快了,有点儿细嚼慢咽的绅士相了。他们都说王志刚肯定要走桃花运了。王志刚怔了一下,的确是我女儿裹的,现在哪个傻女人会为我王志刚裹粽子?工友们说,你还嘴硬,也不罕定的,痴人还有痴福呢。

王丽萍面对王志刚的责问开始还不承认,后来她终于说出来了,跟银行里的小沈学的。这么一说,王志刚心里有点儿数了,小沈是唐子强的表姐,她这么教王丽萍裹粽子肯定与唐子强有关。接着,王志刚问起了唐子强,王丽萍不承认,还说,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王志刚担心的倒不是范冬梅,又不会跟她过一辈子,关键是唐子强是国家户口,而且现在还有一个硬工作,粮管所的工作不是假的,而你王丽萍一是农村户口,二来没有工作,你说说,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要为你王丽萍考虑这个问题。

王志刚说得不轻也不重,已经敲到了王丽萍的鼓上了。煤炉上的水已经开了,而王丽萍没有听见,还是王志刚起来把水冲进了热水瓶,他没有碰水缸,而是从自来水龙头上等了一壶水,把煤球炉换了个炭,然后把炉门封上,他让王丽萍自己考虑。

过了两天,原先犟锅巴一样的王丽萍一边抹着王志刚面前的桌子,一边轻声说,他说他不在乎。

王志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等饭吃完了,等王丽萍把碗筷收拾好了,他才对王丽萍说,是的,他不在乎,他本人不在乎,那他家里父母呢?这是一。王志刚又跟王丽萍掰起了手指,他现在不在乎,那么将来呢,将来在乎不在乎?将来有了小孩后在乎不在乎?儿女随母亲的户口,而不是随父亲的户口。王丽萍就不说话了。好几天也没有跟王志刚说话,也没有管王军的学习。王志刚看得出来,王丽萍心事上了身了,而且是明显地瘦了。

隔壁那个做沙发的那个女人已经怀孕了,整天清晨在屋子里干呕,这也是个问题呢。有时候他遇见那个做沙发的人的妈妈,她还向他打听三汊港这个地方计划生育紧不紧,罚得重不重。不过她只是偷偷地问他,王志刚还没有说好,她的老头子就在屋里骂起来。这个外地人骂人的话,王志刚大部分都听不懂,有一点儿还是听得懂的,那就是关于性方面的脏字,几乎全国的发音都一样的。

老头子不仅这样骂老太婆,还用这样的脏字骂那个小女孩,那个小女孩一点也不吵一点也不闹的,无声无息的。有一次这个老头可能喝多了,手里拿着一角钱,怂恿那个女孩骂老太婆,他还带头骂老太婆,可是那个女孩好像聋了,也好像哑了,不过她倒很喜欢王丽萍的。有一次王丽萍教了她一首《亚洲雄风》,我们亚洲,山是高昂的头,她唱成了三个高昂的头,把王丽萍的肚子都笑疼了,三个头,一个是你的头,一个是你爷爷的头,一个是你奶奶的头。她也笑得咯咯的,很脆的,像是在咬苹果的声音,一口,又一口,真是很难得听到她的笑声呢。

王志刚终于向王丽萍摊牌了,他对王丽萍说,爸爸不是要训他,而是问一问他,我肯定不会为难我丫头看中的人的。王志刚没有等王丽萍同意,又把指头掰了一下,大后天,就大后天,我轮休,王军又不是星期天,你告诉他一下,也调一下休,我们谈谈。另外,如果你认为可以请他吃饭,你就买点儿菜,家里恐怕有几年不请客了。

王志刚把话一丢就去上班了,临走还对王丽萍笑了一下,王丽萍的心就像有什么东西蜇了一下,家里是有好几年不请客了。

王军去上学了,他现在也不要她操多少心了,她已经无法辅导他了,再说现在王军的成绩很好的。她在家里坐了一会儿,就听见了隔壁的小女孩好像在哭,哭声不是很响,但她是听得见的。那个小女孩哭声停了一会儿,又哭了起来,声音还响了一点,一响就能听出小女孩的声音已经哭哑了。王丽萍估计隔壁家里没有其他人,否则他们会骂死这个小女孩的,贱货,我还没死呢,等我这个老东西死了之后你再号丧。

这是老太婆骂的。老头子不这样骂,他总是这样骂,贱货,瘟东西,哭哭哭,你还有脸!她不知道小女孩犯了什么样的错就没有脸哭了。小女孩的爸爸妈妈也不管管她,其实又怎么管,等他们从沙发店里回来时,小女孩早就睡觉了,怀里还抱着一只脏不拉叽的玩具兔子,兔子的耳朵已经耷下来了,还有嘴巴上的黑线已经掉了,看上去好像没有嘴巴了。

王丽萍走到隔壁的人家,发现隔壁人家里面果真只有那个叫贱货的小女孩。她不回答王丽萍的问话,只是哭,那只耷了一只耳朵的兔子好像犯了什么错误似的龟缩在床里面。王丽萍摸了小女孩的额头,烫手呢,发着高烧呢,最起码有39度以上。

这个人的家里人到哪里去了呢?就算是她的爸爸妈妈忙,那她的爷爷奶奶呢?王丽萍没有敢走开,她还从家里倒来了一碗红糖水,喂了小女孩几口,小女孩的呻吟声小多了。唐子强的家里是公费医疗,开了不少药,有的就浪费在家里,他倒可以先拿一点儿阿司匹林或者安乃近什么的。王丽萍在回家之前还找了一块湿毛巾搭在小女孩的额头上。王丽萍回到家中把菜炒好之后再过去,发现小贱货的爷爷奶奶都回来了。

王志刚已特地到老谭那里把头发理了一下,还刮了一下脸。生意不是太忙的老谭一边和王志刚聊天,一边还帮王志刚拔了不少白头发。老了,真老了,老谭的眼睛也不行了,常常把王志刚的黑发连着白发一起拔下来,把王志刚的眉毛拔得一跳一跳的。不过把白头发拔掉的王志刚一下变年轻了,又像是很多年前了,王军像个傻瓜一样地对着他的爸爸憨笑。

好在客人来了。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小唐,他今天还是蛮帅的,穿了西装,打了领带,真是一副新女婿上门的样子;还有一个王志刚没有想到,是银行里的小沈,她的个子可真是高呢,与王志刚差不多高,看上去就比王志刚高,她这么一来,王志刚就觉得家里有点矮了。好在小沈直接去了厨房,去把王丽萍手中的铜铲夺下来,而把仍低着头的王丽萍推到了唐子强的面前,然后他们俩就进房去说话了。

再接着王志刚就给小沈打下手,替她找一下油盐酱醋的位置。王丽萍其实已经把它们摆得井井有条,拿的时候很顺手,这真是一个会过日子的好姑娘呢。小沈一边烧着菜,一边向王志刚介绍她与唐子强的关系,范冬梅是她的嫡亲姨娘,范冬梅从小的时候就过继给了范家,这样说来小唐其实是她的嫡亲表弟。

小沈见王志刚不说话,就劝他,这个没什么的,反正小唐姓唐,将来有了小孩当然也姓唐呢,况且他们家不仅是粮管所的双职工,还是三职工,过年过节发福利要发就发三份呢,小唐又是独生子,将来财产可没有人跟他们抢的,一点儿不像她家小徐,有弟兄五个,原来底子就薄,就那么一点点房产,要分的话就要分五份,真是不能提呢。

小沈她一边跟王志刚说话,还一边炒着菜,手动得很快,嘴里也说得很快。王志刚想说些话,但一直等到她停下来喝水的工夫才有空问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一问小唐的父母同意不同意。我要把丑话说在前头,我家王丽萍人就长得那样子,这个瞒不起来,又藏不起来。我要说的是我家王丽萍一是农村户口,不是国家户口;二是我家王丽萍还没有工作,这要跟小唐的家长讲清楚的。

小沈一听就笑起来了,我当是什么大事呢,这个你就不要担心了,王丽萍自己也跟我说过,实话跟你老王说吧,我是王丽萍和小唐的媒人呢。王丽萍是怎么跟我玩起来的呢,是因为她喜欢看书。我也装模作样地喜欢看书,我家表姐就喜欢安安静静的姑娘,还是她托我介绍的呢。老王你要知道,在我表姐家,不是我表姐夫做主,而是我家表姐做主。至于农村户口,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你看我们都是国家户口,现在还有什么用?现在有钱什么买不到?而且你们又不是乡下人,一直住在镇上的,其实是镇上人。再说了,小唐和王丽萍原来就有感情基础呢,他们还是同学,而且从小学一直同到中学呢,算得上青梅竹马的,一点儿不像我和小徐,我和他虽然是一个街上的,但我在定亲之前,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白头翁。

小沈的话把王志刚都惹笑了。话说开了,两个人就熟了。小沈向王志刚讲了她家小徐以及她的宝贝儿子的懒,不是一般的懒,而是出奇的懒,整个三汊港找不出第二个,不过她儿子还是蛮聪明的,这就够了,像她这样还求什么啊。小沈说到最后,还建议王志刚为什么不想再找一个,将来等王丽萍一出门,王军再去上大学,家里可就剩下一个人了,也该替自己想一想了。

王志刚笑着摇了摇头,等他们全成了家,我首尾都了了,我这一辈子也就对得起死去的月季了。

午饭吃得可算是非常好。唐子强和王丽萍坐在一边,小沈还怂恿小唐给王丽萍夹菜,中间王丽萍隔壁的邻居老太婆还过来敲了门,说是这几天店上生意太忙了,跟王师傅家要点儿开水。王丽萍想了想,另外拿起一只碗盛了一碗鸡汤送给了老太婆。小沈还感叹地对唐子强说,小唐啊,你看看,你看看,王丽萍的心就是好呢。

一直到了晚上,王志刚心里还是甜滋滋的,主要是小沈说人家小唐的妈妈喜欢王丽萍,小唐又和王丽萍同学,他在桌上也看得出来,小唐对王丽萍不错,相反的,王丽萍对小唐倒是不冷不淡的,说不定是在桌上不好意思,不过他还是要说说她的,态度不能这样的,男的主动点儿不错,不能总要人家一直主动啊。

王志刚还一直以为王丽萍这个丫头脾气有点儿古怪,又闷,还不能提出嫁或者介绍对象,一提就生气,现在她自己倒不吱声不吱气地谈了个对象,还谈得这么好。要是月季在世会睡着了会笑醒的,肯定把小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儿了,要是她奶奶活着,肯定会说是她敬菩萨敬来的,都肯定把功劳抢到自己的身上,抢就抢去吧,反正抢来抢去不会把他是王丽萍的爸爸这个身份抢过去的。虽说范冬梅名声在三汊港不是太好,但不同于男人的作风不好,是两码事的。不过王志刚心中也有一个疑问闪出来了,不是范冬梅一直不敢出门吗?她怎么会见到王丽萍的,又在什么地方见到的?这个念头也只是闪了一下就过去了。

喜事是一件接着一件的。第二天,王志刚特地狠狠心,买了一包阿诗玛。他在工友们中散烟时,有人就猜到了,是不是和范冬梅做亲家公亲家母了?王志刚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笑眯眯的。有一个工友问了他一句,你家丫头的农村户口怎么办?

王志刚还是笑眯眯的,那个工友接着就告诉了王志刚一个特大的消息,国家户口开始卖了,反正扬州已经开始卖了,一个扬州户口一万块,估计我们这里也快了。

王志刚又递了一根烟去,工友的手里已经有了,他硬塞到了他的手里,你估计会要多少钱?那个工友说,我帮你打听打听,你是不是想替你丫头买一个?

王志刚笑笑,我问问,我问问。

4

林翠香有一段时间过得很蹩脚,她自己也恨不得变成一只老鼠,晚上出来转转,白天在一只小洞里睡觉。要么现在有人把她娶走,哪怕对方是一个瘸子、瞎子她也心甘情愿,她林翠香认了。

可是没有人来,一个也不来,倒是有几个小男生来找林翠萍。林翠萍这个小妖怪精还跟他们玩起了“奥”语广东话,把一只死老鼠塞到了舌头底下充洋人,也不看看自己,鼻涕拉乎的小黄毛丫头,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那些小男生怎么也看不出来?

更令林翠香气愤的是,林翠萍现在正急乎乎地看着她妈妈用命换来的两万块钱,实际上只有一万出点头了,其他的都用来还债了。当镇上传说可以买国家户口时,她林翠香说不动心是假话,但她林翠香现在是林家的罪人,本来不可能开这个口的,林翠萍这个贱货还前头后面地跟着她老子林铁匠,还在林铁匠吃饭的时候把三妹妹翠兰的蒲扇夺过来,由她来替她老子扇。还不止这个,肉麻的还在后头呢,她还凑上去,也不知道自己已经不是翠兰翠华了,不知道自己已经是大姑娘了,她妈妈在世的时候是经常提醒林翠香的,要提防臭男人,不要让臭男人碰你摸你,妈妈还说了这么一句,包括你的老子。

林翠香想把这句话告诉林翠萍的,最后还是硬着心把到了嘴边的一句话咽了回去,变成屁、变成屎也不会说的。她一说,这个小妖怪精就只要说一句,哟哟哟,大姐给我们传经送宝了,大姐给我们上政治课了。说不定还跑到林翠香的眼睛头里把耳朵眼抠一抠,挖一挖,意思是让她听得更清楚些。

林翠香肯定不会对这个小妖怪精嘴巴作淡的,就让这个小妖怪精凑到她老子那儿去吧,用她的两只有气无力的手替这个臭铁匠敲背吧,还不如给他搔痒呢。

那个臭铁匠还好像很受用的样子,烂眼皮都舒服得闭起来了,好像他的婆娘没有死,她婆娘的死还不是由于从后面给他敲背的小贱货吗?不是她们,她林翠香也不会那么饿啊。一想到饿,她肚子里的咸香肠味就不停地往上泛,她咽了咽,咸香肠的味道是压下去了,但农药味又泛了上来,一阵,又是一阵,林翠香的头就晕了。

在去房间之前,她还看见林翠萍好像还故意似的,与那个臭铁匠越靠越近了,林翠萍还凑到了那个臭铁匠的耳朵边说了一句什么,肯定是不想让她林翠香知道,林翠香几乎是扶着墙到了房间里的,林翠香还吱呀一声把房门关上了。

到了房间里,林翠香肚子里的农药味立即消失了,肚子里是一股炒韭菜的味道,这是她家中午才吃的,她终于把过去的林翠香掐死在咸香肠和农药味里了。林翠香把耳朵凑近门缝边,她就立即变成一只老鼠了,一只保持着高度警惕的老鼠,一只已经被张亿这个狗日的斩了一截尾巴的老鼠。

林翠香的耳朵竖起来了,林翠萍今天如果不有事求那个臭铁匠,她才不会这么像一个五讲四美三热爱的标兵。别的人她林翠香不敢说,能透过现象看本质,揭开林翠萍这条美女蛇的画皮的也只有她林翠香了。今天林翠萍一撅屁股,她林翠香就知道这个贱货要拉什么屎了。如果她林翠香猜得不错的话,这个小贱货肯定是要提买国家户口的事,而且肯定要拿她林翠香作挡箭牌,作一把大锹,作一把钥匙,或者直接就把她林翠香当作一把抹布,把那个臭铁匠面前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她就把她这个贱货的牌一张一张摊在桌上,并且还教那个臭铁匠抓牌,出牌。

你们一直是偏心的。人家说,新老大,旧老二。衣服我穿她的,我认了,谁叫我们是老二呢,十个指头伸出来还有长短呢。但我们毕竟长在了一只巴掌上的,你们不能这样偏心的。为了她上供销社,我们一天吃两顿,说给人家听人家还不相信呢,以为我们说的是旧社会的。现在我别的要求不要,我将来出门不要家里一分钱嫁妆,我说到做到,我只要爸爸好爸爸能给我买一个国家户口,将来爸爸的养老什么的都归我林翠萍一个人。

虽然隔着个房门,林翠香完全可以想像到林翠萍在说什么,林翠萍一副马屁精的样子,故意把声音压得像台湾对大陆同胞的广播,大陆同胞们,大陆同胞们。太嗲了,太令人毛孔竖竖的了,必须把她的嘴巴关起来,要不就去报告派出所,把这个小妖怪精抓起来。或者就把这台她自己掌握开关的小收音机摔到地上,如果她还在发出声音,那就再踩上一只脚,叫她永世不得翻身。可是这台她们林家的小收音机还在播音,而且是对着她的老子一个臭铁匠播音。

林翠香想了一会儿,然后在房间里大声叫了起来,翠兰,翠兰,快把外面的痰盂拿到房间里来。趁这个小妖怪现在还没有成精,她必须好好地受用受用。外面的收音机终于停下来了,他们还是怕派出所来抓的,那是她林翠香的敌台。

翠兰也很会指派人了,把痰盂拿进来的是老四翠华,看来三妖怪已经开始长翅膀毛了,还没有长几片呢,就开始扑棱扑棱想飞上屋了,必须找一把剪子把她的几个毛剪掉去点煤球炉,还必须把二妖怪精的毛用一盆水浇湿,真是要死了,她们眼屎还没有揩呢。

林翠香既没有吐,也没有尿,更没有屙,而是对翠华说,这是你倒的痰盂,还是她倒的痰盂?臊气烘烘的,只知道吃,只知道屙,而不知道把自己用的碗洗干净的小贱人。林翠香还踢了痰盂缸一脚,痰盂在房间里咣当咣当地滚了几圈才停下来。外面几乎没有任何声音了。

林翠萍知道她林翠香在偷听,其实她就是故意说给她林翠香听的,这个大贱人,有本事在外面被人家捣,被人家戳,而且还免费,还丢人现眼,要死就应该学妈妈,死得干脆,她倒好,还被当成大熊猫被人剥光了现世报。

要是她林翠萍换了她,她不喝药水,她上吊,又可以把好衣服不弄脏,还可以把舌头伸长了吓吓人。她今天把她想买国家户口的事必须明说,她如果在暗地里说,老铁匠还会告诉他的大丫头,和这个大贱人商议,而大贱人肯定百分之一万地肯定不同意,这一点上是不可能有奇迹的。今天她就是要先打个草,惊一条蛇,她就够了,况且家里上次本来没有钱,但还是替大贱人买了,别说供销社,现在就是上茅缸排队也该排到她林翠萍了。况且她的皮肤不用搽就比她林翠香白,你看那个大贱人,脸上搽好了粉,但她的耳朵根子底下还有脖子就变得更黑了,都像黑甲鱼了。

林翠萍什么都想到了,包括跟林翠香打架。大贱人过去总是力大为王,动不动就打她们,还打过耳光,现在她喝过农药了,有后遗症了,况且她本来已经打得过她了,但为了万无一失,她林翠萍今天还特地换了一双布鞋,布鞋底不滑,打起架来能用得上腿劲。她的头脑里其实已经和这个大贱人打过无数次架了,当然每次都是她林翠萍把这个大贱人摁在地下,最后她披头散发地向姑奶奶求饶。

妈妈,妈妈,林翠香在她妈妈的牌位前哭泣,说昨天晚上还托梦给她呢,先是骂她,怎么带三个妹妹的?还说如果不把三个妹妹带好,她就饶不了她这个做姐姐的。林翠香哭得很伤心,说她在梦里跪下来求妈妈把她也带走吧,她其实也不想活了。妈妈不同意,妈妈又骂了她,说她再一死,林家怎么办啊,还有林家的后代怎么办啊?

林翠香好像已经有点痴了,左一个妈妈,右一个妈妈,叫得整个屋子里都静了,翠华还忍不住哭了起来,她有点儿怕。林翠香却哭着说着,翠华啊,是自己的妈妈,又不是别人,你不要怕,如果你看见了妈妈,你不要怕,那是妈妈想你了,想惯惯你了。

小翠华的哭声更响了。林翠香就在小翠华的哭声中把她妈妈的一个在世未了的心思说了出来,其实她不说,林翠萍也应该猜到了,但是她没有猜到,她还是输给这个大贱人了,她还没听大贱人说她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她回头看了看老铁匠,老铁匠的耳朵为什么不聋掉呢。

林翠香说,妈妈在梦里对她说,哪怕她们姐妹四个都不出嫁,在家里做老姑娘,也要把一个任务完成。妈妈还告诉林翠香,要是现在外面可以买到婆娘,一定要给爸爸买一个小蛮婆娘或者小侉婆娘,能生养的,千万要给林家留个后,留个根。

林翠香真是会装模作样,她说完了还在哭,已经不是在淌猫尿了,而是在痰盂里撒尿了,哗啦哗啦,哗啦哗啦,没完没了的,没了没完的,可能一只痰盂都要被她尿满了,可是她还在那里脸皮厚得刀都戳不破地坐在痰盂上,大屁股往外一撂,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5

龚镇长是一个非常喜欢吃鱼的镇长,他说鱼里没有脂肪,吃了不会胖,不会有高血压,所以他才来到鱼多的三汊港镇做镇长的。

龚镇长还总是边吃鱼边问刘琴,你说,你为什么不吃鱼?假如我叫你吃鱼,你吃不吃?

刘琴说,你现在不是姓龚吗,你姓母我就吃鱼。

龚镇长吐出了一根鱼刺说,小刘,你太年轻了,你还是去基层锻炼锻炼吧。

基层的欢迎宴会是在人民饭店进行的。丁副镇长还用陈厂长的大哥大给大老板打了一个电话,他知道大老板肯定是不会来的,但这个人情还是要摆一摆的,大老板还嘱咐他替他多敬他们酒。

小刘会计是丁副镇长和新任的工业公司陈经理亲自送进造纸厂的。其实,一个小小的乡办厂的现金会计根本不需要这么兴师动众的,说是为了小刘会计,实际上是为了新镇长和新经理,他们需要去亮相一下,在这个目前三汊港镇效益最好的厂亮个相。

邵得福又拿出了他的拿手好戏。刘琴没有吃一口油煎鱼圆。丁副镇长真是一个细心人呢,他主动把一盆水粉炒鸡端到了小刘会计的面前,他还用雪碧替小刘会计倒了一小杯,还凑到小刘会计的耳边劝她站起来敬大家一杯酒。小刘会计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她可是第一次在这种场合出头露面呢。

丁副镇长继续低声地劝说,这是为了你以后好呢,况且这也是龚镇的意思呢。丁副镇长知道他只要一扛出大老板的牌子,小刘会计肯定是要给面子的。

小刘会计果真站起来了,她向诸位领导敬一杯酒,请以后大家对她的工作多多指导,多多监督,然后她有点害怕被他们抓住把柄似的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刘琴她以为她就可以坐下了,她还朝丁副镇长看了一下,丁副镇长已经和另一个副厂长对干起来,酒桌上只要找到对象,多少酒都可以下肚的。而小刘会计不好坐下了,陈经理陈厂长把他的酒杯和小刘会计的酒杯并肩放在了一起了。陈厂长说,小刘,我们现在并肩战斗了,你说我们应该不应该满心满意地来一杯?

她喝了陈经理的就必须喝丁镇长的,丁镇长感到很冤,他还以为小刘会计不会喝酒的,刚才还替她做了假,所以他现在愿意自罚一杯酒向大家赔罪。丁镇长哪里是喝酒,他其实是往喉咙里倒酒,并不经过舌头的,仰脖就是一杯。

这下陈厂长不答应了,说,丁镇长,你对我们赔罪我们不计较,关键是小刘会计,你小看了小刘会计,你不仅是小看了一个会计的问题,而且是歧视妇女的大问题,你以为三八妇女节早过去了,就可以欺负妇女同志,所以应该向小刘会计用三杯酒赔罪。脸上发烫的刘琴知道自己已经上了贼船了,想下也下不来了。

她在来造纸厂做会计之前曾不愿意离开水上宾馆,老龚说,不行,小刘,其实是为了你的未来。你不想想,我能在三汊港做一辈子镇长吗?你也不能一直待在镇政府的,你去做会计又轻松,拿的钱也多,我是为你好。

老龚一边吃鱼,一边说,听话,啊,听话。

终于喝完了,刘琴还是能够镇得住自己的人,她很镇定地跟丁副镇长再见,跟陈经理再见,跟新同事再见,还有跟邵得福师傅再见,谢谢他还特地给小刘做的醒酒的甜汤。

她不需要他们送她,她谢谢他们,再次谢谢他们。

她还坚持把领导们全都送得看不见了,然后才离开了人民饭店。

她在路过顾国富的修车摊子的时候,顾国富还叫了她一声,刘琴,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

她就把头抬起来,看着顾国富,把顾国富都看呆了,顾国富说,最像一个新娘子。

造纸厂后来是一个月后才迎来了他们的新任现金会计。丁副镇长向龚镇长作了口头检讨,说是不该作弄一个女同志,还使这个女同志喝伤了身体。真的喝伤了身体,小刘会计在水上宾馆她自己的宿舍里躺了一个月,还吃了一个月的中药,药渣都是倒在去汽车站的路边的。

陈厂长还代表造纸厂买了麦乳精、牛奶什么的慰问了小刘会计。他看到的小刘会计不像是那天桌上的小刘会计,好像有人玩了魔法,把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小刘会计换成了一个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小刘会计。

陈厂长后来对丁副镇长很懊悔地说,那天真是不该让小刘会计喝酒的。丁副镇长很诡秘地一笑,又不是我们把她灌醉的,人家早在我们之前把她喂饱了。她那天不醉,她还是要醉。那天醉得正是时候,我们只不过和她一起演三岔口罢了。

6

唐子强和王丽萍现在谈恋爱的地方不是在电影院,也不是在唐子强的家里。唐庆喜这个老不时髦的总是不肯出去,所以他们现在把谈恋爱的场所放在了轮船码头,实在也没有地方可去。他们有时看看那个租了轮船码头候船室做煤球的外地人做煤球,有时就在码头上吃袋装的葵花子。

东大河里现在很脏。脏东西多,水草也多得要命,还有一大块一大块的水花生。以前他们在上学的时候是经常看到马小妹在用一根竹竿吃力地捞河里的零落的水花生。大块的水花生被乡下人捞过去沤绿肥了,零落的水花生还要被来回走过的机动船带出的波浪弄得很不听话。现在马小妹为什么不来捞呢?她要把她老妹妹的猪圈全堆满都会有的。她是不是已经不养老妹妹了呢?前几天还看见马小妹去唐子强家要不要钱的酵母片的,唐庆喜给了她十颗,可是她的手还伸在那个地方,她说她家的瘫子和新妹妹都好像消化不良。马小妹知道镇上有哪些人家在享受公费医疗,反正药片不要钱,所以她就轮着要,谁都会给她几片丢在家里也会过期的药的。有人看她好长时间不去,嘴里还会嘀咕,马小妹怎么不来,不然就扔到垃圾堆上给老顾四了。

东大河脏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人们都往河里排脏水。有人家砌了新房子了,就用抽水马桶,由于没有化粪池,他们就把尿的屙的全排到东大河里了。现在谁都不上河码头了,没有人管的河就有点像被人遗弃的冰房了,渐渐的就浊了,就浑了。

还有一个最大的排污水的,是三汊港的造纸厂。有一天,王丽萍还忍不住地对造纸厂的大山喊,他们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污染,怎么不失火烧个精光呢?唐子强的声音喊得更响,现在就烧,现在就烧。造纸厂的黑水还向轮船码头流来,东大河里的水不是黑,而是呈现出一种褐红色,东大河里的水就有点像是死鱼在水里泡长了的那种水的颜色,连鱼肠子都泡烂了。同时还从空中飘来了造纸厂烟囱里喷出的臭味,捂鼻子都捂不住,越来越浓的臭味就把一对想浪漫的恋人赶离了轮船码头。

他们一走,轮船码头上就彻底地没有人了。轮船已经停开两个月了,可轮船码头好像已经有一年没有人走过了。到处是草,这些草从水泥的缝隙中顽强地长出来,越长越高,还把水泥板顶得七零八落的。东大河上还有难得一现的拖队在缓慢地过往,上面基本上都是老船工了,年轻人都去搞汽车运输了。老船工的眼睛很不好使,他们看到那些长得很浓密的植物,还以为有个人蹲在轮船码头上的,揉了揉自己的风泪眼,像是感慨地说,是不是又有人想不开了?

轮船码头玩不成,他们就到小沈家去玩。小沈家的徐佳才几岁的人啊,可他已经长得很高了,像小沈。他跟王丽萍很玩得来的,他还问王丽萍最喜欢什么,最不喜欢什么。王丽萍想不到小徐佳最不喜欢的是梳子。小沈在小时候经常喜欢给他梳头,现在既然他长得像小沈,是遗传母系的,小沈也就放心了,也就不怎么给他梳头了。

现在小沈对他学习抓得很紧,每门达不到九十五分以上就要罚做课外作业。反正小徐在新华书店,小沈把课外辅导书一拿回来,就刺啦一声把后面附的答案撕掉藏起来,小徐佳做的课外辅导书都是有残疾的。

小徐佳看到他们两个人来也非常高兴,王丽萍正好给他讲题目。他不喜欢他妈妈讲,讲得急吼吼的,还凶巴巴的,讲完了就问,懂了没有?他怎么可能敢说不懂,说不懂的话,一记生活就敲到头上了,你怎么这么笨啊,猪脑袋啊。他即使不懂也眼泪汪汪地点头说懂。王丽萍讲得就有耐心多了,一字一眼的,一讲徐佳就懂了,作业也就做快了,做完了正好可以跟唐子强玩。王丽萍会教,唐子强会玩。有一次,小徐佳竟然对王丽萍和唐子强说,要是你们一个是我妈,一个是我爸,那就好了。

其实小沈在唐子强到王志刚家吃饭的时候骗了王志刚,范冬梅是认识了王丽萍之后才叫小沈接近王丽萍的。小沈那边做王丽萍的工作很好做的,她们两人都爱看书。范冬梅自己在家里就做唐子强的工作,她还经常在唐子强面前说,今天有个姑娘心真好,还帮她一起把洗好的被子拧干。今天又有一个姑娘怎么怎么。唐子强说,你遇见了田螺姑娘了吧。范冬梅就说,可能是吧,不过她好像是你同学呢。唐子强问,漂亮不漂亮?范冬梅就说,漂亮是不可能当饭吃的,况且红颜薄命,还惹是生非。不过这姑娘还是蛮好看的。唐子强说,是不是刘琴?

范冬梅最后说出了这个姑娘像那个电视上的张海迪。唐子强这才猜出了这个默默无闻地为妈妈做好事的姑娘是谁了。余下的工作就是小沈的了。本来小沈就和王丽萍一见如故,她们都是三汊港喜欢看书的,是书呆子,别人都说小沈和王丽萍是三汊港的两个不正常的人,而她们还瞧不起他们呢,所以她们很谈得来。再加上小沈在这方面布置得非常浪漫,两张电影票,其实是三张电影票,唐子强王丽萍坐在一起看电影了,再加上小徐佳,这个恋爱的故事就这么开始了。唐子强还拣王丽萍喜欢的《红楼梦》说,他说的全是王丽萍喜欢听的。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看完电影,王丽萍在塑料皮的日记中写道,绛珠草和神瑛侍者。

范冬梅对此事非常满意,唐庆喜则提出了现实的问题,王丽萍没有工作也就罢了,而且还是农村户口。范冬梅就说,你刚到我家时可是什么也没有啊,我看不起你了吗?况且你老唐不要傻,现在有多少媳妇对上人孝顺的?没有了,而王丽萍就会孝顺,因为她不是国家户口,又没有工作,而且还不是乡下长大的,气质又好,你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媳妇?再说,你现在看国家户口都开始卖了。

唐庆喜被范冬梅说得一愣一愣的,也就不说多少了。不过他也奇怪,她范冬梅又是怎么看得上王志刚的丫头呢。范冬梅说,小沈啊,小沈认为她很适合唐子强呢。你儿子不喜欢看书,再找一个不看书的姑娘我们就不是找媳妇了,那时候两个人疯在一起,我们就真是找个败家子回来了,那时候,你就等着你这把老骨头替他们烧煤球炉吧。

她认识王丽萍是在林铁匠的婆娘死的那天晚上,也就是那天下雪的大年三十,街上人又不多,大家都要准备看春节联欢晚会了。这时候去看林铁匠婆娘的人是不多的,又是丧事,大过年的,她就是想看看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人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范冬梅打了个电话给小沈,小沈一听也很来劲,她也要去,还要带小徐佳,她要让她儿子体验各种生活,将来才能成就一番事业,不能失去这个机会。

小沈对小徐佳的教育可谓是分秒必争的。林家的四个姐妹和林铁匠婆娘的娘家人围着林铁匠的婆娘在哭。林铁匠的婆娘现在比她在世的时候穿得好多了,不过看上去不像是已死去,而是林翠香睡着了躺在灵床上,因为王丽萍都认出来了,林翠香妈妈穿的都是林翠香的过去比较得意的衣服,很有样子也很时髦的,穿在她妈妈的身上有点滑稽。

王丽萍是在林翠香喝农药之后和林翠香好起来的。她一边哭着林翠香的妈妈,一边在想着自己的妈妈,现在她在地底下呢,又下雪了,不知她的土做的房子冷不冷,漏不漏?

小沈在和小徐佳做的是“顶针”游戏:悲惨——惨无人道——道路——路过——过去——去年——年年有鱼——鱼圆——圆满——满意——意思——思想——想念——念书——书本——本事——事件——件——小徐佳就是在件上卡了壳。范冬梅知道有人在注意小沈母子俩,她也觉得小沈非要在这个地方做游戏不太妥当,她又不好说小沈。她抬头看了看注意过好几次小沈母子俩的那双眼睛,她觉得非常熟悉,又一时想不起来,这双眼睛已经看懂了她范冬梅。

王丽萍和唐子强在小沈家也不能玩多长时间的,一是小沈给小徐佳安排了严格的作息时间,还有一个是小沈对她男人小徐的脾气总是很臭。小徐一从新华书店回家,小沈的话就变得阴阳怪气的,几乎每句话都是鞋匠的锥子,很尖,很锐,字字都戳到听的人的耳朵里和心上。小沈还特别会在她的讲话中用成语,一个成语又一个成语了,都快成了成语字典了。

他们就回王丽萍的家里去,一方面帮王丽萍忙午饭,一方面和因厂子暂时停产已经在家待了一个月的王志刚说说话。吴红霞有一次和她的男人从这里路过,还问了一下王志刚,他是你儿子吧?不过,她应该是认识唐子强的。王志刚一笑,我儿子在上学呢,他是我家姑爷。

吴红霞就叫起来,老王,你真不错呢,月季知道了肯定高兴的。王志刚是最爱听人说月季的,他还喊王丽萍出来让阿姨看一看婆家给的三两的大金戒指。吴红霞很是羡慕,对她男人说,你看看,你看看,我嫁你,连个铜戒指都没有。

隔壁人家的老太婆还抓住王丽萍的手看了又看,还叹了口气,口水还差一点叹出来了。她说,我早说了,王师傅家的大小姐有福相呢,她的手就配戴这个三两的。那个叫贱货的小女孩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出来过。只要跟那个老太婆一提到那个小女孩,她就不说话,还生气。问了几次,才知道她这次病得不轻,因为用了不少钱。从老太婆的口气中听得出来,这场病把她家都用空了。后来从老头子的骂声中听出来,这个小女孩用了起码上百块钱,因为他说这个贱货把他的棺材钱用掉了。他们家的沙发店生意还是不错的,有些生意都拿到隔壁的小黄那里去加工呢。

有一次,在房间里唐子强突然抱住了她,她就推开了唐子强,没有说话。后来唐子强还是从她的后面把她抱住了,于是有了初吻。吻了几次,唐子强又得寸进尺,要求做那种事,还在她面前表示得很痛苦,他“快熬不住了”,他“快爆炸了”,王丽萍就把自己笨拙的吻送上去,这已经很不简单了。唐子强抓着她的手就往他的裤裆那里送,我这里,我这里。

王丽萍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唐子强还拉开了拉链,那个像狗一样的丑东西就跳了出来。唐子强说,人家现在定了亲的都睡在一起了。真的,我还骗你吗?说着说着,就靠上来剥王丽萍的裤子。

王丽萍都晕了,任唐子强脱,脱到一半的时候王丽萍醒了,王丽萍挣脱了唐子强,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额头上都疼出汗来了。

唐子强最后撂下一句,你还真以为你是《红楼梦》呢,我不是贾宝玉,你也不是林黛玉。

7

梅雨季节到了,到处好像都是潮湿的,有的平时碰不到的地方就上了霉点了。王丽萍家的房子还有几处是漏的。王志刚等雨小了下来,找了几块旧油毡布蒙到屋顶上去,王丽萍和她的爸爸就扛着梯子一起到了隔壁邻居家去准备上屋。她终于看到了那个叫做贱货的小女孩了,更瘦了,也更小了,不过她好像不认识王丽萍了。王丽萍接连叫了她好几声,她也没有回答她,她的脏兔子还是可怜巴巴地待在角落里。老太婆指指她的耳朵,意思是她的耳朵有问题了。怎么可能?说不定是老太婆在诅咒小女孩呢。

由于下雨,什么事也不能做,王志刚就跟王丽萍谈她出嫁以后的事,王志刚还准备把家里收拾一间出来,将来小两口两头住住很方便的。王丽萍只是赶着打毛线衣,她这件是替唐子强打的,还是高领的,高领的穿起来潇洒。人家歌里不是唱了吗,女人爱漂亮,男人爱潇洒呢。外面的雨一天接一天地下,都没有停的意思了,不过他们家又没有人要下田劳动,所以也就没有什么担心的,只是雨多了,鱼便宜得惊人,而蔬菜比鱼贵,王丽萍家几乎是天天吃葱烤鲫鱼。

卖小咸菜的慧清就是在这个雨天里圆寂的,而且是坐着圆寂的。现在如果不细心看,还以为她是一个秃了顶的老爷爷呢,而这个卖小咸菜的慧清就这么离开了三汊港,真正地去西天了。王丽萍还打着伞去看了,慧清真正上西天的时间并不清楚,只能是估估了,估计是大前天吧。

马小妹坐在那里哭,她总是眼泪没有地方去,而仇兰子则来回地忙,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忙的。慧清好像是在她十岁的时候来到三汊港的,然后就被缸庙里的老师太收留了,然后就落发出家了。只能是好像了,连她的老家在哪里大家都不清楚了。

仇兰子抹过一阵子眼泪就停下来跟王丽萍说话,她说这是喜事呢,就是那些想吞她的打会钱的人有过了,谁要他们把慧清师傅准备修缸庙的钱贪污了呢,有过了,而且是大过,有过就要受惩罚了,菩萨还是有眼睛的,所以那些人就不敢来看。

仇兰子还告诉王丽萍,刘琴到造纸厂当会计了,现在搬回去住了。她还问,你们过去玩得那么好,为什么现在又不玩了?

王丽萍头发已经遮住了一半的脸,我们不玩,也是好朋友。

雨一下就是好多天,电视和广播上都说已经超过警戒水位多少多少了,王丽萍觉得与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过去还去轮船码头,知道水淹到几个水泥台阶了,或者几个台阶下水了,也好跟过去的水有个比较,现在有了自来水,不上轮船码头了,的确感到与自己关系不大了。

王丽萍就坐在门口,看着不大但很密很猛的雨点,想着唐子强说不定还在粮库的圆顶上正冒雨盖着油毡布呢。唐子强自己没有来告诉她,还是小沈跑过来告诉她的,意思是说小唐这几天太忙了,太辛苦了。

林翠香打着一把黑伞进来时,家里只有王丽萍一个人,爸爸扛着一把大锹出去护厂了。王丽萍还想着她下午是不是应该烧一碗红糖生姜茶过去让唐子强暖暖身子,林翠香就进来了。

王丽萍开始没有认出来,林翠香怎么穿了一件老太婆的衣服?林翠香对王丽萍说,你怎么还坐在这里?唐子强跟刘琴跑到扬州去了。

王丽萍可真是傻到透顶了,还问,他们到扬州干什么?

林翠香就叫起来,干什么?干什么?你真是的,人都替你急死了,你知道她们一家都是这个骚东西,独眼龙抢了个乡下人,结果这个乡下人骚得把大瓦房骚掉了,大丫头最后骚死了,二丫头已经被姓龚的捣烂了,还有脸跟人家抢男朋友?

林翠香还在说,王丽萍也真够沉得住气呢,她还把竹针在自己的头发里磨了一下,好像要磨得更快一些似的,但她的眼神已经不对劲了。

王丽萍只是在床上睡了一天就起来服侍她的宝贝水缸了。外面是水声,里面也是水声,王志刚自己都要疯了,他想去把唐子强这个狗日的一巴掌打死才好呢,他还自言自语,我早说了,人家会嫌你我们农村户口。王丽萍还回嘴说,人家不是也找的是农村户口吗?王志刚实在想不通王丽萍怎么这样轻松,王丽萍好像还跟邻居家说话呢。接着王丽萍就叫了起来,人家要走了,你快起来送送吧。

王志刚还以为谁要走了呢,原来是那个做沙发的一家都要走了,好几天不见,那个女人的肚子大得惊人,好像快要生了。她身边的小女孩像个小脏玩具站在她身边,真的一句话听不见了,因为那个老太婆在用手向她做手势,意思要她向王丽萍告别,但那个女孩好像没有看懂,始终没有转过脸来。王丽萍听到那个老太婆对王志刚说,这里的东西都给你了,你随便给几个钱。他还神秘地对王志刚说,这下肯定不罚款了。

王志刚是在和王丽萍一起收拾那些做沙发的工具时把不罚款的原因告诉了王丽萍的,真是心狠啊,就把一个小姑娘弄聋了,正好让他们养二胎。

王丽萍一想到那个名叫贱货的女孩,王丽萍的疼现在长着两只长长的耳朵,两只玻璃纽扣做的红眼睛,由于奔得太快,一只耳朵已经耷下了,就是没有了嘴巴,它当然是认识王丽萍的,说不出它心中的更多的话,只是拼了命地用它的脏身子跟她亲热。

梅雨季节早就过去了,但雨还在下。镇上已经有了关于洪泽湖大坝倒下来、电线杆上挂水草的恐怖传说。龚镇长发表了一个告全镇人民书,大家不要急,不要慌,有党在,有政府在,有人民军队在,我们一定能战胜这场百年不遇的大洪水。

水终于大起来了。水像是一个固执的女人,在和她的男人打架,明明打不过,但她还是固执地一次又一次把自己送到男人的面前,你打!你打!你不打死我你就不是人养的!男人的手终于打酸了,打累了,而那个女人还是那么精神抖擞的,她终于以她的耐力和固执爬到了胜利的顶点。

东大河里的水爬过了轮船码头,又爬过了那个外地人的煤球厂,那段时候自来水就有点发黑色,水最后爬到了三汊港的街上。最先淹没的是三汊港原来那些没有国家户口的那些人家,当然也包括林翠香家、刘琴家、王丽萍家,历史就这样用洪水唤起了对这些原本就是乡下人的最初的窘境的记忆。

王丽萍一家最后是坐在解放军的救生艇上离开的。在已经变得不像东大河的东大河上,王丽萍看见许多水蛇和水老鼠在水面上蹿行,它们都大得惊人,她看见了一条小船,是马小妹和她的瘫子还有新妹妹以及新妹妹刚生下的子女们小噜噜。小猪们都安安静静的,拱在了它们妈妈的奶头下。马小妹还大声对王志刚讲,慧清是个仙家,她真是个仙家,你看看,她死了,人不哭她,现在天哭她了。

王丽萍本来是想把和唐子强一起到白头翁的书店里买的一套《红楼梦》丢在水里的,但她终于没有扔掉。她觉得她是在把她的大观园带走了。王丽萍回头看了一下三汊港,三汊港已经变得非常小了,已经没有屋顶,只剩下了龙骨的冰房还坚持露在水面上。

同类推荐
  • 女法医之索魂

    女法医之索魂

    女法医吕鸿清楚地知道,让心灵面对死亡背后的真相,比面对死亡更加困难。市区发生了一连串诡异的爆炸案。在警方以高毅为首的侦破工作层层推进中,女法医吕鸿发现,这些爆炸案竟是冲着她来的,一切和她以前经历过的侏儒墓葬案有关,和一个自称为“索魂者”的凶犯有关。索魂者就此浮出水面……索魂者挖出了吕鸿和高毅各自埋藏内心多年的秘密,费尽心力修筑了一座陷阱之城,吕鸿陷于城内,高毅被困于城外……
  • 茫点(卫斯理珍藏版)

    茫点(卫斯理珍藏版)

    一名年轻的精神科医生,带着四面镜子突访卫斯理,请求协助解开谜团。卫斯理却冷眼旁观,白素惟有主动协助,因而被卷入一桩杀人事件中……另一边厢,日本棋坛高手突精神失常,最耐人寻味的,竟是连访问过他的作家亦一併被关进精神病院!有一些不可测的神秘事情正在酝酿,一切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线将这些人连了起来……人,实在很笨,是智力甚低的一种生物,甚至连是真是幻,这样简单的事,都难以作出判断,人脑活动所产生的思想,作为一种高级生物,实在相当可怜。或许,真或幻,并不是那么重要。
  • 越涧

    越涧

    小说描写了上世纪90年代初,年仅30多岁的年轻县委书记尉越涧带领一个40多万人的穷县———金江县创业发展的故事。小说语言亦庄亦谐,生动朴实,故事情节曲折真实,跌宕起伏,人物刻画栩栩如生,真实再现了中国改革开放30年间,尤其是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过程中,处于基层的县委书记在重重压力下求新求变,抓住改革发展的重点难点推进该县创业发展的艰辛历程。
  • 胸针

    胸针

    《金色俄罗斯丛书(14):胸针》俄罗斯“白银时代”的作家中,苔菲是不被中国读者所熟知的一位。实际上,十月革命前,苔菲便已是俄国著名的短篇小说作家。她的作品以幽默讽刺见长,文风泼辣,文字清新。本书所选的短篇小说,部分为苔菲流亡前在祖国创作的作品,部分是流亡欧洲时创作的。在这些作品中可以看到,上至上流社会的绅士淑女,下至女仆工人,苔菲都对他们作了细致深入的观察与思考。她用辛辣讽刺的幽默笔触去描绘世间百态,作品可谓是一部部人间喜剧。但苔菲并不局限于讽刺,她剥开生活的假面呈露出血淋淋的真相后,更对大世界大时代中的渺小个人给予了深刻的同情,可以说这是苔菲幽默小说中最闪亮的一点。
  • 保镖的战争

    保镖的战争

    日军发动侵华战争,华南协和音乐学院的学生举行了“共同抗日,反对内战”的大游行,女主人公小雪也参加了这次的游行,但因着国民党当局反共的本质,游行遭到残酷镇压,带头的积极进步学生都被抓捕入狱,小雪也不能幸免,小雪的父亲欧阳麟托人找关系也无法救出自己的女儿,于是让自己的保镖智贤想办法,智贤果然不负所望,救出了小雪。小雪接受党的呼召决心奔赴抗日前线,欧阳麟因为不放心女儿,故派自己最得力的保镖智贤与小雪同去,智贤在一路上保护了小雪,并运用他的才智,一次次地协助我军抗击日军……
热门推荐
  • 私房小神医

    私房小神医

    山村小诊所的刘路,获得祖传医术,摇身一变,成了人人羡慕的小神医,各方美女纷纷而来,都想成为他的病人……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天降萌狐:狐妃狠狠爱

    天降萌狐:狐妃狠狠爱

    现代的女孩苏氏集团继承人,因车祸而亡,可是她醒来了,而且还在。。古代!而且变成了狐狸!乱跑还跑到了龙影城的帝君的神殿了里,那是不可一世的帝君啊,他可是有洁癖的!当众人为小狐狸倒吸一口凉气是,帝君居然……
  • 佛说发菩提心破诸魔经

    佛说发菩提心破诸魔经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狱门江湖录

    狱门江湖录

    少入江湖老来催,天道悠悠几人回。狱门子弟于纷乱江湖之中的一段行闻轶事...
  • 地持义记卷第四

    地持义记卷第四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龙形剑侠仙魔传

    龙形剑侠仙魔传

    天象变异,九星连珠,魔道重生,肆虐苍生。人神魔三界的一场浩劫竟源于一个邪恶的欲念,孰正孰邪,幕后操纵者为一已之私宁负天下,怎料聪明反被聪明误,机关算尽,最终落得身败名裂。问世间情为何物?人仙魔之间又会演绎怎样的一段生死恋?有人羡仙,有人为情……我写的是真正的仙侠小说,不是网络游戏的文字版!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敦煌闲话

    敦煌闲话

    记述了日本老一辈书画收藏家中村不折、日本敦煌学者橘瑞超等人到敦煌石窟搜取文物的经过。
  • 战兽传奇

    战兽传奇

    拥有着与众不同的战灵,各种各样的战宠,不一样属性本领,向着未知的路途前进,他们的力量,能否穿过永恒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