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乾殿,书房里。
夜凌澜一如往常端正的坐在桌案前,处理着天下第一楼那边的事务,齐潇这些天总算是将手上的事务处理完毕,得了空就来她这一趟。
依旧是不羁的半躺在她的桌面上,单手支头,酷酷的看着她走进书房来。
扁扁嘴,幽怨的看着夜凌澜,“主子,你今天起的似乎有些迟啊。以前来的时候你就已经坐在位置上处理文件了,可今天我都在这等到快要睡着了你才出现。”
说着自顾自爬起来,拎过她手上端着的茶盏,便自顾自的倒了一杯百花茶,咕噜咕噜的仰头喝下肚子里去。
“啊!”满足的轻叹一声,“喝过那么多的茶,还是主子这儿的茶最好喝!”笑嘻嘻的拍马屁,那勾唇轻笑的懒洋洋模样看起来有些欠打。
夜凌澜顺手抓过一本账册就朝着他的脑袋拍去,“别嬉皮笑脸的,要讲正事。我问你,面脂的事情处理得如何了?”
抬眸,不理解的瞅了一眼夜凌澜,顺带着又倾身过去,倒了一杯百花茶,“怎么了?一直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主子又不是不清楚。”
夜凌澜眼珠子一瞪,不难看清她眼底的微微怒意,“关键是储备以及技术,这两道至关重要的坎,你可有把控好?”
他还以为是多大的事情呢,摇了摇头,又是一杯花茶入腹。
端得一副风流公子的姿态。
画面看着甚是诡异。
“放心吧,半个月前就开始着手储备了。之前还没想到主子会将店铺开到帝都以外,就没想要提前准备。如此得了确切的消息,自然是要提前储备充足才行。”
从齐潇眼里,她看见了:放心吧,小爷办事最为靠谱不过了,这事稳没问题!
夜凌澜松了口气,缓缓地坐下来,目光有些恍惚不明。
“天下第一楼最主要的职责就是搜集各方面的消息,既然花楼还要继续经营下去。
那面脂生意只能换到别处去开店铺了,本王的技术可不是盖的,相信这面脂一推广出去,就有很多人整着要订购。”
齐潇整个人都振奋起来了,他急急地站起来,不再软骨头的赖在椅子上,一双眸子里全是看银子时的亮芒。
“按照主子这个思路完全有赚头啊,就是不知道这面脂现世之后会不会被别人偷师,将技术给偷过去。”越想越不对味,齐潇干脆拽住了夜凌澜的衣袖,“主子可得想一个万全之策才行啊,咱们是刚刚兴起来的势力。本身并没有多厚的底蕴,若是同那些善于管理家财的商人做生意,定然要破财的啊!”
一想到自己原本都快要装进兜里的银子被人抢走,她心里就十分的不好受。
可脸上还是一派轻松自得的样子,“放心,本王有独门秘笈,料那些怀有觊觎之心的人使尽千般能耐,也没有办法窥到其中半分!”
指尖叩击桌面,危险的冷芒从眸底闪逝,“若说偷技术,只要咱们内部人员不泄露信息,那些人也只有抓心挠肝的份!”
齐潇闻言底气大振,急忙狗腿子的蹭到夜凌澜身边,给她捏肩,“嘿嘿嘿,看来主子早有谋算啊,倒是我沉不住性子!”
她有些不习惯除了撷儿以外的人触碰,抬手就将肩膀上的爪子给打落,“别对本王动手动脚的,可别说相处那么久你看上本王了啊?”
一听这话,齐潇立马一跳三丈远,双手护在胸前,警惕的瞪着夜凌澜,“主子你、你想什么呢!我可是有喜欢的人了,就你这样的也只能让我敬而远之,压根提不上半分兴趣好么!”
齐潇满脸惊恐,心里的震动更甚。
“如此最好,可别忘记了本王可是有家室的人,日后举止要有度,别让别人误会了。”抬手执笔落墨,看都不看一眼跳脚的齐潇。
她自然知道这小子心思全在另一个人身上,可平日里与自己相处时行为举止都不怎么注意,若是被人故意寻衅滋事,那可是一个不小的隐患。
齐潇昂着脑袋,骂骂咧咧,“主子你就放心吧,我齐潇不是那种会破坏别人家室的男子。且不说对你我只有长姐的尊敬之意,许久之前我的心里就住下了一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都这样了,哪能看上自家主子。
夜凌澜这回倒是被他气笑了,抬眸瞟了一眼咋咋呼呼的他,忍不住出口调侃,“知道你心有所属,恨不能三百六十五天整个人都黏在别人身上。可你现在还是我的下属,自然要为我操持好细节之处。这一点,没得推。”
齐潇顺势点头顺从,“是是是,主子说啥是啥。齐潇保证以后一定会与你保持距离。好了,快处理手上的文件吧,属下还等着拿回去照章办事呢。”
夜凌澜自知事务繁多,今日之内怕是处理不完所有的文书,所以只挑拣出一些最为紧要的先处理。
天下第一楼的事情有关命脉,自然被她放在了首要位置,这第一个批改的就是天下第一楼的文书。
红郎招募的事情依旧那么棘手,但凡家中生活条件还过得去的人家,就不会轻易将自家男儿卖去青楼,如今天下第一楼红郎急缺,她一时间也想不到好的法子解决。
停笔,皱眉,幽暗的目光射向气定神闲喝茶的人身上,“齐潇,你可知帝都哪里可以找到愿意加入青楼的干净男子?”
“什么?”他没听错吧,主子这意思是要逼良为娼?!!
一脸惊愕看向正襟危坐的自家主子,嘴巴微微张开,瞳孔骤缩,就连端着茶杯的手都微微一颤,顿在了半空中。
“咕噜!”
咽口水的声音在莫名安静死寂的书房里响起,显得特别大声。
痛心疾首,“主子,你要从良民下手?不会是要逼良为娼吧?这种不要脸的恶毒手段还是算了吧,咱不能去做那害人匪浅的事啊!”
“啪!”
随手抓过一本书册,直接扔到蠢蛋的脑袋上,顺带着将他手中的杯盏给碰倒。
冷冷的视线不要钱似的“嗖嗖”射向齐潇,说话的声音多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你脑袋里整天想的都是些什么想法!不要用你那脏兮兮的脑袋来想这件事情好么?我只是问你帝都是否有资源不是要你去逼良为娼!”
齐潇自知理亏,咽咽口水,脖子一缩,摸摸鼻子,脸色讪讪道:“呵呵呵,属下知错了,知错了。”
正了正颜色,端着一口气,“要知道每每富庶繁华之地,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定会藏有污秽。污秽之地所出皆穷贫困苦,主子可以从那些人下手。
用银子做正当交易,也不算是做坏事。而且从那里出来的人,忠诚度一般都比较高,心思没那么复杂,容易掌控。”
看着齐潇终于说了一次人话,她也就大发慈悲,勉勉强强的饶他一回。
她心思一动,“这样,你领几个暗影,我们今天就去那些地方扫一下点。”既然知道什么地方有宝,那自然是好好了解一番才算不负大好良机。
齐潇放下一直不舍得离手的杯盏,抓过一旁放着的重剑,三两步走到自家主子身边,“既然如此,咱们现在就出发吧。趁着天还早,也容易隐藏行迹。”
“好!”
齐潇本为男子,不好随意抛头露面,出去之前,她还给人家好好的乔装打扮了一番。
如今齐步走在帝都的长街上,行人来往,商贩走卒吆喝声不绝于耳,望着这片富庶繁华之地,不由得心生慨叹。
“帝都富庶繁华果然不假,只是不知那无人注意到的污秽边缘之地,又会给人一种多大的反差感。”
齐潇爽朗一笑,“去了不就知道了么?反正也不远,几步的事情而已。”
“卖栗子糕喽,卖栗子糕!”
街道旁,有些小贩开始了一天的活计。
瞟了一眼那个卖栗子糕的小摊位,眸子微微一眯,危险的冷芒亮到闪光。
“这个季节还会有栗子?”
“……”听得齐潇莫名一愣。
“没有啊,许是上一季剩下来的栗子吧。要不然就是假借栗子名号,不用真材实料的那种黑心商贩。”
长街尽头是一个垃圾堆,但凡是长街产出的垃圾,都会往街尾的小土堆上运,久而久之,这个小土堆就成了一座垃圾场。
齐潇眼里闪过一抹狡黠,“主子,就是那种地方了。你真打算要过去?”
瞪了耍宝的齐潇一眼,自顾自忽略掉鼻间的熏臭味,大步往前走,“废话,还不赶紧跟上来!”
“……啊,来嘞!”说着就提步,快速跟上。
天啊,苍蝇乱飞,褐黄色与乌黑色泥渍到处都是,还有腐烂的菜根头头,以及一些鸡鸭的羽毛和腐败的内脏……
呕~
齐潇不过是看了一眼,腹内便已经翻江倒海,难以控制。
他瞅了一眼走在前面的自家主子,心下暗生敬佩之意。
垂眸看了一下脚下的黑色泥浆小道,只觉得这一趟必定会恶臭满身。
顾不得欣赏眼前的“景色”,齐潇屏住呼吸,只想快步逃离此地。
“女郎!你等等我啊!”朝着气定神闲,视四周脏污环境于无物的主子大喊一声。
然后快速捂住口鼻,不顾脚下泥泞快步冲了上去
“快点!”
殊不知,夜凌澜也在屏息,压根就不想与人说话……
二人穿过荒芜杂乱散发恶臭的幽深野小径,七拐八拐的走进一个满是破败茅草屋的小聚落里。
这里土地被踩得十分平整,放眼看去,疏疏落落的歪斜着几株柳树,柳树底下是一湾灰蒙蒙的小水沟,边上全是洗剩下的烂菜叶子。
一些早起的居民已经在茅屋的空旷之处,借着用石块简陋搭建的灶,烧饭煮菜。
袅袅轻烟随着湿冷的风卷成混乱的一团,熏的人泪意潆目,喉咙发痒。
“咳咳咳咳……”齐潇捂住口鼻,还是被渗进去的烟雾给熏着了。
一手撑着树干,弯着腰咳了许久。
“女郎,这处便是我给你说起的地方。条件差到没话说,这里的百姓生活普遍不如意,还有一些人甚至做起了偷盗之事。”扫了一眼仿若死城一样小聚落,齐潇没好意思在搁人家跟前说他们的坏话。
伸手扣下一块发黑的树皮,触手的粉碎感让他觉得十分诧异,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
下一秒双目瞪大,不可置信的盯着四周的树干。
天啊,这些树干居然风化许久了,而且都已经干枯了,了无生机。
目光顺着树干往上看去,可除了一截树干,那上面已经空无一物。
“女郎,这这这……”太渗人了吧……这里的树怎么都从下半截开始消失了。
齐潇指了指树干,倒退半步,又看了眼夜凌澜,心下有些惊惶。
夜凌澜抿抿唇,眼里闪过一抹幽暗,她没有直接上手去碰那些树干,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打量了几眼。
“饥饿使人生出无穷的力量,这树应该枯死了有好几年了。”说完就朝着那些茅屋走去,没再搭理一惊一乍的齐潇。
夜凌澜刚走过去,就有一个住在这儿的百姓将茅屋的门打开,二人视线撞个正着。
而后那位老汉像是见了鬼一样,双目圆瞪,整个恐惧的不停往后退,就连地上的摆件被碰倒了也全然不顾。
“嘭!”
夜凌澜没那么多的耐心在这耗着,一把拽过老汉的衣领子,冷声冷气的问道:“你们可是外地过来的游民?为何生活如此贫苦困顿?”
不是她好奇,全天下人都好奇好么?帝都富庶繁华,相应的就会有许多工位空缺,海港河道还有江道都会需要搬运工以及寻常的打扫杂役。
更不用说普通的酒楼小工,茶楼小侍,这工作哪里都有,只要用心干,就绝对不会陷入如今这般田地。
所以,她很疑惑。
这里边莫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辛亦或是不便透露的隐情。
老汉双腿打颤,嘴唇哆哆嗦嗦的抖动着,看着夜凌澜一脸惊惧。
“你不愿意说,还是不能说?”危险的眸子半眯起来,震慑人的本事,她学得还算不错。
老汉闻言瘦弱的身躯又是一颤,如同遇见了洪水猛兽一般,惊惧大骇,结结巴巴道:“大、大人,你还是别管了。否则引火烧身,自顾不暇。”
不知是否夜凌澜此人看起来就一身正气,老汉还是分好心的劝诫了一下。
闻言,夜凌澜挑眉,不解的看着老汉的眸子,“何出此言?”
老汉扁扁嘴,看了眼拎着他衣领子的夜凌澜,又瞟了一下站在不远处看戏似的齐潇,瞬间就垮了气势。
“这儿以前是最为繁华富庶的一个小镇,自从那些商户都落户帝都之后,小镇上的资源也被那些商户给剥夺尽了。
咱们这个小镇可谓是一朝大梦破碎,所有的财富都被那群一夜突降的商户给尽数掠夺!”
老汉说到伤心处,眼泪就止不住的哗哗往下淌。
夜凌澜心头发怵,愣怔间,就被老汉挣脱束缚,给溜走了。
“这里有些奇怪,不但人奇怪,这儿的环境也很奇怪……”夜凌澜抬头认真的打量着这一片贫瘠到极致的土地,心头的疑惑愈发旺盛了。
若是纯粹的贫苦就算了,为何聚落四处悬挂着白绸,要知道上好的丝绸在那些布匹贩子手上可能卖出大价钱的。
更何况这儿基本每家每户都挂有上等白绸,整个聚落看着就像是一个人造坟场。
看一眼就让人莫名发怵发冷……
茅屋底下的大缸和铁锅上面还刻有统一的花纹,就连木头桩子上都雕刻着细致的花纹,看起来格外奇特。
“齐潇,你过来瞧瞧。可认识这些花纹?”夜凌澜仔细的打量着最近的木桩上的花纹,朝着身后的齐潇招招手。
可惜,她是注定听不到齐潇的解释了。
一转头,就看见昏迷的齐潇被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给拽走,然后,脑袋上落下一片阴影。
她的意识只能感受到脑袋上传来的痛意,而后便栽倒在地,意识也陷入昏迷当中。
那一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卧槽你大爷的,中计了……
“果然是大哥聪明啊,这俩人一看就是非富即贵。若是能将人给绑了,架到人家家人面前去勒索钱财,咱们可就又大赚一笔了啊!”老赖婆子长着一口黄牙,说话时还喷吐着唾沫星子,在场的人都离她远远的。
“这两人动不得!”横眉一扫,幽暗的目光便一一扫过在场的众人。
赖婆子第一个不依,双手叉腰,怒目圆瞪,“凭什么你可以动,我们就动不得!这俩人还是大家伙一起努力挣来的,你怎么能用不值钱的一两句话就打发我们!”
“对啊!”
“凭什么?”
“别以为自己读过几本书,识几个字,就能糊弄我们!”
衣衫褴褛、头戴布巾的人们手里拿着大砍刀,一下又一下的高举头顶,不满的抗议着。
风宋衣眉头皱的死紧,手中的重剑朝着看戏的众人一扫,那些被剑气所扫到的人都纷纷不自控的朝着身后退去。
气息大放,声音冷到骇人,“就凭我一招可以将你们都给拿下,然后递送官府!”
说完,不顾震惧惊恐的众人,伸手抱起夜凌澜便朝着聚落的一角大跨步离开。
她还以为……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看见她了……
还好老天有眼,又让她出现在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