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老师的尸体从医院里运回家，我们俩去了，为的是看商老师最后一面。
一路上，我都紧紧握着乔一的手，我的手也被他攥的生疼。
商老师的尸体被放在她卧室一个临时搭的简易床上，紧紧闭着眼睛，跟睡着了一样。只看了一眼，我俩就被带出去了，她家里人说：看一眼得了，省的你们害怕。
一切恍如昨梦一般，早自习的时候，我俩都端端正正坐着，仿佛下一秒商老师就会笑着从外面走进来，跟我们说：
乔一，程齐，你们俩好好听课啊，小心我收拾你们！
－程齐，昨天的作业乔一写没写啊，是不是又到学校抄的！
－乔一，你看那么多课外书，怎么作文还写成这样。
……
……
……
……
商老师走了，把一切都带走了，留给我们的只有回忆。
对她教的两个班说的是她是得了重病，病死的，只有我和乔一知道她到底怎么死的。
她活了28年，最后选择了一个看起来很有勇气，但实则最怯懦的方式离开了我们。
商老师的葬礼在三天后，灵棚里棺材前面摆放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商老师笑的帅呆了。我们哭着，认认真真的给她鞠了三个躬。
葬礼之后，英语老师交给我们一封信，她说是商老师给我们的。
遗书么！
上面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程齐，乔一，你们两个是我最喜欢的学生，请原谅我，用最怯懦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你们还小，有些事，是你们无法理解的，等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入土了，为师的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到自己的学生，学有所成，希望你们两个能做到……
……
洋洋洒洒的字迹写满了两页纸，又承接了我们新一轮的眼泪。
我们亲爱的商老师，你就这么走了，叫我们怎么原谅你！
英语老师接替了商老师班主任的职位。英语老师姓袁，袁老师亲自找我们谈话，她说：
－你们俩是她最喜欢的学生，也是她最不放心的，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结局就是这样，不能接受也得接受，我希望你俩能振作起来，好好学习，拿好成绩给她看。
商老师是我们心里永远的痛。
语文老师换了，新的语文老师走进教室，原本吵夜猫子肉似的班级里，忽的一下，就安静了。或许大家的想法给我们俩是一样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有资格接替我们商老师的位置。
新来的语文老师，是个矮胖的女人，五官好像是凑数似的，长的不好看，而且着急，她也留短发，但是是那种齐肩发，没有我们商老师帅气。她兴致勃勃介绍自己的时候，底下的同学听的有气无力。
我仍然记得她的年龄，是因为她的五官不仅仅是凑数的，长的也挺着急，明明二十几岁的年纪，长的跟三十多岁一妇女似的。
－太着急了点儿。乔一说。
－请把点儿去掉。
她的课讲的不怎么样，因为喜欢上语文课的我们俩开始上课睡觉了。也许是她一来我们就带着比较和偏见，她的课我们从来没好好听过，她提问的时候，明明很简单的问题，我们都会回答不知道！
这种时间没持续多久。
是的，没持续多久。
她终于受不了了，在语文课上，她爆发了，哭喊的歇斯底里。
－你们商老师到底有什么好？我怎么努力都比不上她，她一个死……
接下来的话被同学们的怒吼压了下去，没人听到她后面说的什么。
……
班里片刻的安静，几秒钟之后，全体同学爆发了。
－你个垃圾，你拿什么跟她比！
－她就是不在了，她也比你强！
－你凭什么说她死了，她是不在了，你个丑八怪。
－滚吧，丑八怪，赶紧滚。
－滚吧，从我们班里滚出去。
是的，整个班里像是有个默契，我们有志一同似的，从来不说商老师死了，不提死这个字，好像她就没有死，这可能是大家的期望。
从那次班里爆发之后，之前商老师负责的两个班都开始罢课，教导处主任来到我们班：
－你们想干嘛？嗯？要干嘛？还想不想上学？不想上学就全都滚回家里去。
振聋发聩的吼声响彻整个天地。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说：
－你们商老师走了，我知道你们接受不了，但是，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你们不能接受也得接受。
教导处主任的声音说到这里有些颤抖，他顿了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
－同学们，你们商老师在的时候，是怎么教导你们的？你们就用这种方式回报她？
说到这里，班里有人哭了，压抑的抽泣声像病毒一样传染了整个班，各种哭声回荡在班里。
－语文课代表，语文课代表是谁？
我站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程齐。
－你说说，你代表你们班说说你们的想法。
－我们要换老师，换语文老师，她不配，她侮辱了我们商老师。
我的话，得到了全班同学的响应。
－是，我们要换老师。
－她就是不配，我们要换老师。
……
……
教导处主任离开的时候，我才坐下。乔一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扭头看了看他，扯出一个牵强的微笑。
他也回给我一个微笑，那么勉强的，笑。
那天之后，那个语文老师再没来过我们班，鬼才记得她的名字，只记得她溢满油脂，长的和实际年龄不符的脸。
那张让全体同学都愤怒的脸。
一个星期，语文课没人上，也没别的老师抢，同学们自发的自习语文，虽然讲台上空无一人，但是没人说话，一个个的比商老师在的时候还要乖。
一周后，新的语文老师来了，是个年轻的，还是个男的，留着和我们商老师一样的短发。
长的还算帅气。
－不如她帅气。
－个子也不如她高。
－但背影挺像的。
乔一在底下小声的跟我说，对这位新来的陈老师品头论足。
－语文课代表请站起来让我认识一下。
我站了起来，直勾勾挑衅似的看着他。
－同学你叫什么？
－程齐。
－好，请坐！
我没立刻坐下，就一直站在座位旁，乔一拉了拉我的胳膊，我才坐下，抬头看陈老师，陈老师也正在看我，回了我一个微笑。
学校为了找这个语文老师肯定是花了心思的。
他说他是我们商老师的大学同学。
这个介绍自然而然的拉近了他和我们的距离。
他跟我们从不说商老师死了，跟我们一样只说她走了。
我们从开始的抗拒到接纳，持续了一个很短的距离。
我还是语文课代表，我们开始好好上课，我为陈老师尽心尽力。乔一也恢复了常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