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的押解队伍走到鱼市街头便停了下来,百十个老弱病残、十几个青壮年,不管之前的身份和地位,一律被叫做反贼——其实都是些可怜人罢了,不是没有钱的就是得罪了人的,因为“罪魁祸首”就好好的站在人群中看着呢。“哎,都都是我害死了他们呀”,文超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但是这个年头,也顾不了那许多了......头砍了,百姓散了,街禁也解除了,日子总算是恢复正常了。
平时喧闹的府前街现在也不是那么喧闹,走到东头,往南一转,一条幽静的巷子,越走越深。巷子尽头,是一个丁字路口,刚右转,一阵阵喧哗声突兀的出现,给这个巷子增加了不少生气。巷子里有两排杨树,其中有一棵特别的高,很是显眼,就在这棵树下,有一家饭馆,喧闹的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破旧的招牌,看样子也曾刷过红漆,但现在只能勉强辩认出“广安酒馆”几个字。招牌下面,窗纸破了几个小窟窿的木门吱呀作响,唯一醒目的,反而是地上磨滑了的青石台阶......
“老板,快点呀,你看看桌子上都光了!”
“好来,接着就好。”
“再给我加俩菜,你看着弄!”
“嘿,你是光吃菜不喝酒啊?肴客可费钱呢,哈哈哈”老客户了,老文和他开玩笑道。
“先吃饱了再喝酒,不上头,这可是我的独门秘方,一般人我还不告诉他呢!别说没用的,赶紧过来喝酒啊!”老客户就是老客户,让老板来喝酒那可是必须的。
“得稍等会,他们几个忙不过来,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关键时刻也顶用呢!”老文打着哈哈。
“老文,赶紧的!桌子我自己收拾,你看去拿你的杯子,快!我从山西带来的大兴口,高度的!老子背着它赶了一个多月的路呢!”又进来一个客人,风尘仆仆的样子,一脸的急不可耐,看样子这酒啊,他是惦记了一路了。
“高度酒?不是高粱的吧?高粱的我可不喝!老大!去炒个猪肠,弄个芥末白菜!”放下桌子上的算盘,顺手拿起旁边的小托盘,朝着这个客人走去。托盘上很整齐很讲究的摆放着一双筷子、一把调羹、一个小盘、一个铮亮的酒盅,不用说,这老文肯定也是嗜酒如命。
老文走到桌旁,还没坐下,先把酒盅递了过去,那人也不废话,赶忙倒上了满满一盅酒:“你呀,少喝点酒,多喝点好酒!你看看你这个脸色,人家是红得发紫,你这是紫的发黑了,哈哈哈”。“死不了,该吃吃,该喝喝,万一哪天突然瞪了腿儿,也不算白活。”老文一脸不在乎,就是眼睛里仿佛有那么一点点落寞,流星般一闪而过。“怎么样?老马,这次出去这么久,可见识了什么新鲜事没有?”
“嗨,你说说我这个命!姓马、属马也就罢了,活的也像匹马,天天驼着货四处跑。跑南闯北,走来走去啊,看看还是家里好!真羡慕你啊,天天在家门口,坐着就等钱来。我这次去山西,这一路上还是老样子——有钱的吃肉,没钱的咽糠,靠不过的就饿死,不想死的就上山当土匪。哎,拦路打劫的越来越多了,我这买卖这次也算干到头了!”老马说了一大堆,满脸的无奈。“还是咱们家里好啊,要地有地,要水有水,就是这当官的......”
“嘘......小声点,你刚回来还不知道,罕察帖括尔被杀了,现在还是别讨论这个话题,小命儿要紧。”老文赶紧制止他。
“你还不知道?我进城的时候看到了官差在贴告示,新来的达鲁花赤已经上任了,这个人我知道,叫做阿勒泰,自己给自己取了个汉人名字,叫赵泰,说是能体现蒙汉友好,其实就是掩人耳目,吃人不吐骨头!从益都调来的,是出了名的贪,贪得无厌,比罕察帖括尔还要厉害,好日子怕是有没有盼头儿了!”老马也不敢大声。
“那可麻烦了,得赶紧给孩子们找条出路,蒙古老爷们可不把咱们汉人当人看啊!你看看益都那边,多少人被逼的上山了!我家这仨,老大算是有靠山了,现在官府支持道教,他在寺庙挂名,因该不会出岔子。老三有脑子,灵活,我也不大担心他。就是这老二,什么也不会,一点心眼也没有,可怎么办呀!”老韩并不知道,文超有自己的秘密,天大的秘密。
“唉,你家怎么说也是仨儿子,什么事也好说。我呢,光棍一条,了无牵挂,死了也就死了。可我大哥家那俩姑娘咋办呀,都该嫁人了。保长每次见到我大哥都两眼放光,没安好心!”老马很是头疼。
“这蒙古人就是造孽啊!希望新来的这官老爷发发慈悲吧,可别......”老文还没说完,哐当一声门就被人踹开了,四个官差走了进来,其中一个人拿着一张告示,大声喝问:“谁是掌柜?赶紧过来!”
老文可不敢怠慢,赶紧跑过去,边跑边喊:“我是,我是,来了,来了。思维观叶看着面生呀,快坐下,伙计,快,好茶好饭好酒,都上来!”
“免了吧!今天来,一是要下一道命令,二是来认认脸,以后就是我们当差了,认扎实了!行了,听好了,咱们赵大人,那可以蒙古贵族,来这里当达鲁花赤是你们修来的福分!赵大人呢,体恤民情,发现咱们潍州烧的柴都不好,烟大,不耐烧,所以特地从大都采购了官柴,打今儿起,不论个人还是店铺,所有人必须烧官柴,胆敢烧私柴的一律重罚!”
“所有人?普通百姓家也要烧这个官柴?”老马忍不住问了一句。
“聋?还是脑子有毛病?所有人,所有人,你听不懂?故意找事是吧?”官差很不耐烦。
“听懂了,听懂了。就是问问,不知道这'官柴'价格几许?和处购买?”老文赶紧圆场。
“去城东新东郊林场购买,和你们平时用的柴贵不了多少!好柴的价格肯定高一点!”官差道。
“哎呀,今年的柴本来就贵,这个还要贵一些,还让不让人活了?”
“对呀,这不是明抢吗?眼看就到下雪的时候了,这可怎么办呢?”
店里的客人们听了官柴的话,议论纷纷,场面瞬间变得混乱嘈杂。
“吵什么吵?活得不耐烦了?吵得老子心里烦气!来人,把那几个大声嚷嚷的都给我抓起来,惯的些毛病吧!给点好脸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带头的官差突然发难。
“官爷息怒。”老文眼看这是要出事,赶紧圆场,并向柜台跑去,抓了一把交钞,之后又小跑回来,说:“官爷,这是我的不是,吵着官爷了,这是一点心意,官爷拿着喝几壶茶,静静心顺顺气,甭和他们几个乡下人一般见识,无端低了身架子。”
“罢了罢了,今儿看你面子,就算了。兄弟们,走,下一家!”命令传达了,目的达到了,官差终于走了。
“啪!”待官差走远了,老马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到:“什么狗屁赵大人,什么狗屁官差,什么狗屁官柴,这还让不让人活了!这些官柴早晚变成他的棺材!”
“对,说得好!这狗日的赵棺材,他们蒙古人打心眼里就没把我们当人看!”刚才闷了一肚子气,众人也纷纷附和。
谁也没有心思喝酒了,纷纷结账,刚才被老文维护的那几个人多交钱老文也不收,众人纷纷表示下次来的时候给老文带好酒过来,然后便匆匆往家赶,可惜,回去带给家人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