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ah是在她17岁生日这一天才知道她叫夏见颐的,寄养家庭的养父母在这一天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这一年,中国生物基因研究中心与美国国家生物技术信息中心(NCBI)合作,其中一项合作项目便是中美两地DNA寻亲工程的展开。得益于这个项目,她找到了她的亲生父母,或者这么说更为准确:她的亲生父母终于找到了她。
NCBI在基因匹配后辗转联系到夏见颐寄养家庭的养父母,养父母又通过寻亲组织与她的亲生父母联系了解情况,在经过诸多思量后,养父母最终决定在她十七岁生日这天把这件事告诉她。
当养父母把这个消息告诉夏见颐时,还是Leah的她很显然愣了愣,片刻终于眉眼弯下来笑了。她没敢让她的养父母知晓,这消息于她来说,终归是惊吓大于惊喜的,可所有人都在笑,所有人看着她盼望她笑出来,她于是笑了。
夏见颐从小在寄养家庭中辗转长大,她好像浮萍,所以自小贯会看人眼色。说好听些是细腻敏锐,可实际上不过就是心思敏感罢了。
因为没有安全感,她早已悄悄盘算好自己的未来,十七岁生日一过,还有一年即将成年,可她早就悄悄定好了心仪的大学与专业,甚至连同以后的工作也早早做好打算。夏见颐害怕自己真的和浮萍一样一生漂泊、没有归依,最终零丁死去,所以她的“心仪”并非“喜欢”,她选择了能为她带来最大利益的大学、专业和工作。她这样的人,只有钱才能给她带来最大的安全感。
夏见颐早早定好自己的未来,可在成年前的这一年,一切都变了,连带着早在心中规定好了的未来也没了生机。她知道中国有些地方重男轻女,会抛弃女孩子,她一向以为她是被抛弃的那一个,所以当她知道自己并不是陈家亲生的,在被伤害又被拯救,即使流转在不同的寄养家庭而没有归属之后,她也从来没有想要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她先入为主,过于主观地看待自己,所以当知道自己原来并不是被抛弃,而是被人拐卖才流落在外,而她的亲生父母十六年间也从未放弃寻找她时,却反而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与他处了。
她总觉着自己是最命苦的那一个,可原来不是。
向来不是。
Leah最终决定成为夏见颐,是因为看见视频中她亲生父母的眼泪。她其实是一个冷漠的人,遭遇过很坏的故事,也做过很坏很坏的事,她看过很多很多眼泪,可是这很多很多里却很少有一滴是给她的。曾以为是亲生父母的陈家夫妇也哭,因为她亲手把他们送进监狱,那是愤恨而毫无悔意的眼泪。再后来遇见的就很少有眼泪了,他们大多对她笑,同情的笑、温和的笑,甚至为得到她的认可近乎讨好的笑。
他们都在笑,可这时候,电子屏幕中她的亲生父母在哭,他们流下的眼泪每一滴都是为了她。
自认为冷漠无比的Leah眼眶酸起来,很快变得通红,一滴眼泪终于流下来。她想,血缘是不是就是这样神奇?继而笑了一下,用中文问他们:
“你们说我的名字叫什么?要怎样写呢?”
一月后,正值热夏,一切安排妥当,夏见颐坐上了费城至港地的飞机。相认后夏家父母原想直接去费城见她,可夏见颐拒绝了这个的提议,她决心自己去那个她本该在那里长大的地方,去见她血缘亲密的父母——正如夏家父母想知道她过去的故事,她也希望知晓生身父母的生活样貌。
她的养父母,那对白人夫妇送她到机场,她们和她拥抱,离别亲吻。养母Lisa与她耳语:“Leah,孩子,一切都在好起来,你一直很懂事,可我们都希望某一刻你能变成会撒娇的小孩。请记住,我们永远爱你,亲爱的。”
“再见,小颐。”他们学着夏家父母那样叫她小颐,和她告别。
因为过去的经历,夏见颐从来在接受爱意上步履蹒跚,从不敢轻易记在内心。她想,爱是最不长久的东西,所以不接受,不表露,是保护自己最好的方式。是以错过了很多真心对她的人,让他们失望不是不难过,可感受到更多的其实是庆幸,每每那时,夏见颐便觉得自己多么自私,却还是继续着冷漠。
而此时,她的内心仿佛打开这一点,她拥抱住Lisa,第一次身体力行表露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