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防护服下的那个人说:欢迎回家。
机舱里鸦雀无声,每一个人都没有那一刻那么在意时间。一架飞机从美国飞到中国,竟然花了整整五年?多么荒谬!
事实上,没有人愿意相信。
前排一个金发蓝眸的美国男孩最终打破了沉默:“这实在是……实在太匪夷所思了。”他拿着手机,大约是在翻看短信,声音越发低下去,似乎是在发现自己的匪夷所思接近真相后,更加觉得匪夷所思,以致没了底气。
夏见颐也摆弄着手机,却完全收不到信号,相较周边人的开机时信息潮涌般的状态,她的手机安静得像一方坟墓,手机最后的消息是航班起飞前生母给她发的一条短信。一切和关机前没什么两样,这其实并不正常,这无不在提示着她,她的卡号也许因为长时间欠费而被注销,这也许真的是五年之后了,毕竟不是所有的亲人都会在无望等待的五年中坚持给那串号码充费。
不是不失望。
夏见颐与飞机上的乘客们被身穿白色防护服的那位负责人引导着走下飞机,又跟随着他走进一段仿佛临时用白色塑料膜搭成的拱形通道中,最终进入一个同样用白色塑料膜隔成好几部分的巨大空间。
“当我们身上有什么传染病么?竟然隔离成这样……”有人轻声嘀咕。
“是飞机库耶,哇哦!这可实在是太酷了!”是飞机上那个能用中文说出“匪夷所思”四个字的美国男孩,他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穿越时空的设定,坦然地呆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甚至还有些兴奋。
当他发现夏见颐打量的目光时,张牙舞爪般冲她眨了眨眼睛,继而朝她走了来:“Hey girl!我早就注意到了,你也和我一样,travelling alone!Are you worried about 现在这个情况?”
夏见颐听着他不伦不类的中英混杂句式更加头疼,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回答他:“すみません(对不起)! English,NO! Chinese,NO!”
美国男孩似乎很泄气,自己怎么就没学日语呢?飞机上唯一年纪相似女孩竟然是个语言不通的日本人!他抓耳挠腮,说不出一句话,最终指着自己郑重介绍:“Simon.”
夏见颐心神不宁,朝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角落。
穿防护服的负责人开始组织他们男女分列,夏见颐皱着眉慢慢走进自己的队伍,又跟随着队伍走向另一个分割开的空间。
除了飞机乘客,所有人都穿着防护服,新空间的负责人相对娇小,应该都是女性。她们给每一个人分发了一套白色的衣服,要求她们进入临时的换衣间换上。三个换衣间外,人们沉默地排着队,换好衣服的人出来后要将所有衣物和随身携带的物品都交给负责人,有人也许心中不喜,却都没有说话。
夏见颐走进换衣间,才发现房间之间只是简单地用布料隔开。隔壁的人先她一步进去,是她邻座的那位夫人,从下飞机开始她们就没有再说过话,却始终站得很近,仿佛有了一面之缘,说过几句话,隔得近一些,便会多一些安全感。
隔壁换衣的“窸窣”声停了下来,夏见颐也换好了衣服,轻轻坐在换衣间中的塑料凳上。终于到了一个没有任何人的空间,她需要好好冷静一下。她摸了摸额头,才发现手在抖,手指颤抖着摸到额角的汗。
深呼吸,深呼吸,她迫切地想冷静下来。
“在害怕么?”也许是喘气声太过明显,隔壁的女士轻声询问她。
夏见颐又吸了口气,点点头,继而意识到她看不到,转而问她:“您不害怕么?”
隔壁声音依旧温柔,却是真正的询问:“害怕什么呢?”
“害怕物是人非啊……”夏见颐不知道该怎样措辞,她想或许她的中文比那个叫Simon的美国男孩还要差,“毕竟如果真的五年过去了……是真的五年过去了啊。”
“生活可能更糟,那是我们都没有办法控制的事情。可是,永远不要放弃,也是我们需要做的事。因为我们总是需要有这样一个契机……”她停了停,“总要有一个契机,这样怒吼咒骂命运,却永远不能忘记,恐惧与害怕也是生命的一部分啊。’”
夏见颐终于笑了:“所以,害怕恐惧也没有关系么?”
隔壁也笑了:“是啊,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
夏见颐忽而又想到什么,适才弯起的嘴角又耷拉下来,不自觉自言自语起来:“可是,我感到我马上,不,或许是已经,我失去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