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河北岸东部。
无数的手电光柱交织成片,白光扫过荆棘的刺玫瑰林后,又掉头闪进杨林深处。两条蚯蚓组成的侦查小分队卧在玫瑰丛中缓慢地蠕动,墨绿的身体完全淹没在草丛里,即使有光打过来也不会发现半点异样。
“C组:鸟巢,鹰眼已顺利进入云层,鹰眼已顺利进入云层,云端安全!”BSD的荧屏上闪烁着微亮的光,绿色的小灯意味着着通信网络很顺畅。
一个黑黝黝的影子从玫瑰林中悄悄地探出了头,他不担心会被发现,借着夜色即使远光灯照射过去也只能看见一排整齐的白牙,就像变色龙肤色果然是最好的保护色。
影子不紧不慢地摆弄着着BSD通信台旋钮,一边等待着耳机里即将传来的消息,声音断断续续的,有些嘈杂,可能是信号不太好。
“总算过去了!”梁雨趴在前面的土坡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周围浓密的玫瑰林如矮墙一样成了很好的掩护,但他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周围布满的玫瑰即使掩护也是威胁,稍不注意就会划破一个口子。
他望着手电光远去的背影撇了撇嘴,“真是一群笨蛋,凭他们这么大摇大摆地地势搜索怎么可能找到人呢!就算发现了敌人也只会被突袭群歼,这多少给我一种抗日剧情的感觉,我们是潜伏的游击队,敌人却是一群呆笨呆笨的日本鬼子。”
果然如他所料,出于对敌人弱势的优越感,边防团巡逻的战士根本不会理会这片满是荆棘的玫瑰林是否会埋伏着人,就像法兰西战役中固若金汤的马奇诺防线根本不会理会无法行军的阿登山区一样。
“没办法啊,一群新兵嘛,我们刚入学的时候也比他们好不到哪去!”C组通讯员远宝玉结束了通话,他摘下耳机叹了口气,头上密集的汗水沿着黝黑的小脸蛋流淌而下,“我想,这群家伙现在的情绪应该很失落吧,就像是心理学中的羊群效应。”
“我记得艾米导师讲过。心理学上说,羊群是一种很散乱的组织,平时在一起也是盲目地左冲右撞,但一旦有一只头羊动起来,其他的羊也会不假思索地一哄而上,全然不顾前面可能有狼或者不远处有更好的草,对吧?”梁雨微微一笑,艾米导师是学院最优秀的心理学教授,课堂上他就强调过心理战是隐形的主战场。
“徒劳无获搜索两天,厌倦的心态就像瘟疫般传染,起初有再大兴致的人即使面对真正的生死纠葛,也会变得疲倦麻木,就像可怜的羊群一样,只有被屠宰的命运!”远宝玉嘴上叼着一支玫瑰花悠然地躺在狭小的花枝的空隙间,心想战斗的成败有一半取决于士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也是这个道理。
远方的火光一闪一灭,B组的轰炸扔在继续,微弱的光照亮的他汗水洗过的脸。
***
这时,后背的电台突然震动,BDS通信器显示有消息传入。
“鹰眼!鹰眼!鹰爪呼叫!时刻注意云层动向,鸟巢随时等待你们的命令,加油吧小伙子们!”
呼叫声很随和,甚至有点随意,完全听不出一点枕戈待旦的氛围,倒像是约好了女朋友去电影院,对方通知说“哦马上过来你先买好电影票哦对了别忘了提醒我电影的开场时间”的感觉。
整个特战部的行动围绕着C组展开,就像雄鹰借助锐利的眼睛看透云层抓捕猎物。作为鹰眼,他们掌握着猎物的动向,前线的作战准备,进攻的时机是否成熟,他们必须稳稳地把控。
“鹰眼收到,目前云层环境惬意,就像保加利亚春天的玫瑰谷,四周盛放着野生的白玫瑰,请允许我们编制花环来迎接你们!”远宝玉没有犹豫地反驳,也不等回复直接挂掉了通话,听语气,他已经完全想象出沟河另一头的那群家伙闲情逸致北窗高卧的样子了,就像东郭先生和狼,农夫与蛇的故事一样,他突然气愤地想摔耳机。
绿色的光再次闪烁,提示有信息传送过来。
“是西区传来的消息!”
远宝玉打开BSD,荧屏上自动显示出了一幅简略的缩影图,红色的叉号就像一把血色镰刀,切开了包裹的山峦,Mission action一栏附着两个字:卷云。
卷云行动!每个特战行动都有自己的秘密代号,在信息战中,除了交流简洁,也方便保密。特战部一直保持着秘密的通信联络,云层所指边防团的控制区,云端则是现在所处的玫瑰林。而卷云则是象征的一个行动代号,西区发出这个讯号说明已经做好了准备,箭在弦上蓄势待发。特战组将转守为攻,就像团云被飞鹰撕裂变得像卷层云分离散乱一般。
“西区行动小组的扰袭很顺利,他们已经绘制出了杨林区的地形图,外围一切障碍已经扫除。现在就等后援泅渡了,我现在就给A组发消息。”远宝玉敲打着键盘发讯息,“现在就看那家伙能不能顺利回来了。”
“他是个从不会让人失望的人呢,”梁雨微笑,“我们静待佳音吧!”
***
沟河南岸,寂静的夜色中,黑桦林里架起的地照灯在微风中摇曳,昏暗的灯光映照到草地上的地形图,留下淡淡的光晕,图上标注敌我态势的红蓝箭头犬牙交错,蓝色星星点点的敌方营旗此时已经标上了红色的小叉叉,那是B组轰炸取得的战果。
“想不到导师会亲自来啊!”江洛冰感叹。
“你是他最心爱的学生,综合演练可是毕业前最大的盛典,他当然会想办法来参加啦!我想他们原本是以辅导教师的身份参加这届演练的闭幕仪式,不过既然交战双方是各自的学生,依他们的性格,想来也不会丢掉这么好的机会来一较高下。而且,他们还‘挟持’了军械部。”荧屏发出微弱的光,杜临辰依靠着一颗黑桦树静静地看着刚发来的通知,“想来这场对决会变得很有意思,李凌那个家伙亲自带个队!”
“哈哈,军械部被公认为最奇葩的部门不就是因为这位副部长同志的熏陶感染么?用什么‘夸夸其谈,大腹便便’来形容,不过想来确实很形象,”江洛冰不由地笑了笑,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跑步蹦蹦跳跳的小胖子学长,“哼,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副部长的,反正他到哪里都很欢乐的样子!”
“能进入军械部的人都有点东西,比如想加入军械部,最低门槛也要造出100克的TNT,想要站稳脚起码对物理和化学专业有足够深入的了解,除了体能素质要求不太高,多少还得有点胆量和……神经。”杜临辰转头看向江洛冰,“我记得你以前有些天赋,怎么没考虑一下?”
江洛冰躺在软绵绵的草地上,嘴里叼着根狗尾草,“得了吧!文职可不是我的长项,比起制炸弹我更热爱欣赏爆炸生出的烟花!”
烟花?江洛冰愣了一下,黑色的瞳孔如清潭一般波动着幽蓝的光。
似乎多年以前,在冬季最冷的时候,有一个女孩陪在自己身边耐着寒夜欣赏烟花,好久了吧,像是在梦里!
“发什么花痴啊?是不是想盈盈了?”杜临辰声音很轻,眼睛仍盯着通信电台。
细小的波动还是没能逃不过杜临辰的眼睛,江洛冰回过神来,听到那个陌生了很久的名字,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他扭头干瘪地笑了笑:“别逗了师兄,估计她早就把我忘了吧!”那段没有长大的感情已经被他遗忘在风里了,或许情缘已经尽了!
龙盈盈出国留学的时候,他勉强可以借着学院信息部的国际网络保持联系。但是两年前学院与苏联的联络莫名地中断了,起初他也疯狂,也曾朝思暮想,怀揣着飞去苏联带着心爱的姑娘浪迹天涯的梦想,什么学业,什么未来,都不能阻挡心中炙热的为爱情燃烧的火焰,大概每位执着的年少轻狂都有过这样的心血来潮。
时间果然是最好的金疮药!几个月过去了,江洛冰不得不相信他和盈盈确实是失联了,他开始变得郁郁寡欢。
“对于军人来说,像儿女情长这种与军人神圣使命比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该报着‘大义灭亲’的精神完成好组织交给的任务。”这是导师楚靖的慰勉,也是命令。
没有未来的感情,他还能期待什么呢?憧憬什么呢?即使现在功成名就名利双收的军官,身份人人羡慕,可再凶猛的狮子也有自己的软肋,对于感情这方面,他已经木然了。
江洛冰无奈地拍了拍脸,强行打起精神,不让失落的情绪影响自己。
洒满夜空的星辰渐渐变得透明,虽然黑夜还没有过去,但遥远的天边已经涌出了淡淡的余红。江洛冰抬头像远处张望,黑夜里东方的微红像是曙光充斥天边一线,淡紫的霞晕,小小的村落,一切那么静,那么简单,他呆呆地望向远方,呆呆地笑了。
“你看看承认了不是?美好的景色真是思念情人的萌发剂啊老弟!”杜临辰也抬起头望向天边,“美好的东西就不要轻易放弃,那是你在逃避自己。想象一下,你和盈盈在美好的冬季不期而遇,她的回眸一笑百媚生情,隔着飞雪你们的眼神交汇,突然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你的心像是小鹿乱撞,那一瞬间你爱上了她,就像《泰坦尼克号》中的露丝和杰克……啊,人生若只如初见,所有的烂事都可以化为红尘一笑,只留下当初的惊艳与倾情。细想一下,这才是主角的人生境界啊老弟!”
杜临辰起身大力地拍了拍江洛冰的肩膀,笑容灿烂的像个资深心理医生,眯眼翘眉的样子有种人生赢家的感觉。
江洛冰扭头看了看这位兴奋的师兄,无奈地翻了翻白眼。不知道这到底是安慰还是幸灾乐祸,安慰的话他听的太多了,大概失恋人群都是给予自己足够的安慰才走出阴影的吧!“我不相信爱情了,真正的爱在未来”什么的鬼话说白了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真正的钟情之人是忘不掉的,就像两千年前的汉武大帝对沉鱼落雁般的李夫人的痴狂,春从春游夜专夜,从此君王不早朝,李妃不寿宫犹在,不知帝王一夜诗。天命之子也是有七情六欲的人,何况凡夫俗子呢,即使另有新欢也难舍旧爱。
“师兄,我和盈盈没有那么浪漫的雪遇,也就是一个下雨天她没带伞我请她避雨吃了顿晚饭那么简单,”江洛冰面无表情,“或许也曾小鹿乱撞过,不过现在我的小鹿可能已经撞死了吧!”
杜临辰愣愣地看着江洛冰的背影,不在说话。沉默了一会儿,他从挎包里掏出了水壶和单兵战备干粮,那是野外生存的必备品,“喏,先垫吧点?”
江洛冰默默地接过水壶和干粮,这时才感到了肚子有些吝啬,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撕开包装开始填肚子。
“老弟啊,”杜临辰顿了顿,语重心长地开始装起了兄长,“‘被克服的困难就是胜利的契机’,这是贺拉斯说的话,情场如战场,你是个指挥员,回避就是懦弱,即使是面对女人……”说到这杜临辰咧了咧嘴,他本来想再给江洛冰那份脆弱的情调点把火,可说着说着突然难以启齿。
“师兄,我很难想象你这么一个熊虎之躯居然包含着这么一个文艺的心。”江洛冰微微颤抖了一下,笑了笑没有回头,“这句话不过是贺拉斯给奥古斯都帝国统治的一次愚民的鼓励啊励志帝!”
“呃,其实这是芳铭跟我讲的,”杜临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她说我总是板着脸,很严肃,每天脾气暴躁跟吃了火药似的。于是督促我学习那些文艺诗人培养情操,好让这面部肌肉多少可以舒缓一点,唉,真搞得我没脾气!不过还挺受用,这不就现学现卖了嘛,哈哈哈!”
“你哪里是有暴躁啊,你只是长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微微一笑面露凶光。”江洛冰冲着他呲了呲牙,“不过话说回来,芳铭姐还真是个细致入微的女孩啊,对你的关怀无微不至……”
说到这里,江洛冰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一阵酸意猛地钻进鼻子里,也不知怎么回事,顿时难受地想落泪。他抽了抽鼻子,强行压下那股古怪的感觉,抱起水壶猛地喝了一口来掩饰刚才的忸怩。一股微凉的透着清香的液体涌进嘴里,呛得他差点喷出来。
“慢点慢点!你有这么饥渴吗?”杜临辰看见他狼狈地咳嗽,顿时又眉开眼笑。
“我去,这他妈的是酒啊!”江洛冰嘶哈嘶哈地直吐舌头,不是他酒量不济,只是这酒的猛烈实在不是喝惯低烈度红酒的人能忍受的,爆裂的甘辣味仍旧流淌在喉咙里,火辣辣的像是在燃烧,他狠狠地瞪着杜临辰。
“看什么呀,这种酒可不是能当可乐喝的!Purple Haze,紫色阴霾,上等的水果马天尼,味道怎么样?”杜临辰夺回水壶细细地饮了一小口,随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浓烈的酒气,眯起眼细细地品味着辛辣后余留的甘甜,“喔,太棒了!苏联原产伏特加,真是高级货!本来是鸡尾酒的调制酒,我觉得味道太淡,又对了点白干,只是装在水壶里可惜了酒的色泽,要是坐在酒吧里细细品的话会更有韵味吧!”
真不愧是极品酒,除了混杂着白干的辛辣,江洛冰也开始慢慢地感觉到了紫色阴霾中饱含的神秘与奢华,只是这么胡乱地对酒不会串味么!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师兄,这种情况下喝酒真的没问题么?”
“听说过混血种有禁酒令么?我们是例外啊!反正对于这样的体质而言,喝白酒和喝白开水也没什么区别不是吗?总之喝多了也很难醉,而且还能补充热量,所以解解馋也没什么不好。”说着,杜临辰又喝了几口,他抹了抹嘴,把水壶递给江洛冰,“哈,酒真是生命之源啊,再来点?”
还没醉?你已经满嘴胡话了好么!江洛冰耸了耸肩,还是顺从地接过水壶,反正杜临辰说的也有道理,相比起水来,酒能更好的补充热量,还能壮胆,绝对是战场上的好伙伴……
夜色渐渐褪去,东方的红晕渐渐压了过来,扫过了黑桦树梢,林子里渐渐泛起了白雾,临岸长河水流清澈,朦胧的好似烟雨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