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合城,醉春楼,夜。
周继安笑眯眯地将少女挽在怀中,嘴巴抵在她的耳畔,笑道:“小蝶儿,我昨天送你的礼物可还喜欢?”
小蝶儿白了周继安一眼,娇声道:“哼,一件亵衣而已,有什么稀罕?若不是你常来楼里,我倒要向妈妈告状,说你骚扰我呢!”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周继安手上用力,紧紧抱住小蝶儿纤细的腰肢,“那可不是一般的亵衣,上面的鸾凤图每一针每一线可都是用的金丝!快快!穿上给小爷瞧瞧!”
“我才不要!”小蝶儿嘟着小嘴愤愤道,“你昨个为了看笙笙跳舞送给她一件好大的珍珠项链,到我这里一件破衣服就打发了吗?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哈哈!那珍珠项链虽然珍贵,但在我眼里也不过是普通货色!你看这是什么……”周继安右手一摊,掌上一只金钗,钗头雕成金乌落木,口里衔着一枚莹白水玉,丝丝血纹若隐若现,一看便不是凡品,“此乃瀛洲国进贡的水田勾玉,据说三百年凝形,三百年沁血,非王公贵族不能享用!小蝶儿若依我心意,这美物就是你的了!”
小蝶儿两眼放光,一把将金钗夺在手里,故作扭捏道:“也罢,看你如此诚意,我今晚就暂且顺你心意吧!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
“哎哎,直接在这换岂不更好?”
“去!”小蝶儿甩开周继安的手,“你想得美!可别蹬鼻子上脸了呢!”
说着小跑着走进屏风后面。
周继安春光满面,甚是欢心,举起一盏小酒一饮而尽,笑道:“小爷就喜欢你这副犟劲!嗯?”
周继安突然感到背后有人在盯着自己看,他寒毛尽竖,回身一看,脑中嗡地一响。
一只黑气缭绕的巨眼悬浮在半空中,眼白呈现灰黑色,瞳仁则是黯淡的血红,其中似乎有旋涡流动,仿佛无尽的深渊。
“额……”
周继安想要大声呼救,然而巨眼周围的黑气仿佛万千触手将他死死包裹,就像一只结茧的蛹,他的声音被瞬间淹没。触手向旋涡内收回,巨眼也随之闭合,黑气消散,不留一丝痕迹。
“周公子,如何呀?”
小蝶儿穿着镶金的红色亵衣从屏风内款款而出,摆出一个半推半就的动作,眼眸低垂,双颊含羞,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然而房间内静悄悄的,迟迟没有等到周公子称赞的话语。
她抬头一看,桌边空无一人,酒菜一如方才没有动过,只有一盏打翻的酒杯。
“周公子?”
她四下张望,不禁气上心头,跺脚道:“这个负心汉,跑哪去了?!”
……
也许因为恐惧,也许因为敬畏,奉临立即放开了那只手。他看着那张朴素而诡异的银质面具,同样感受到面具后面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
双方就这样僵持了片刻,祭司最终收回了那只空悬的手,她转开身,让奉临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
山崖尽头一个男子跪在地上,只穿了一件宽松的里衣,奉临看他时他恰巧也转过头来,四目相对间两人脑中皆是一阵惊雷巨响。
周继安!竟然是周继安!
那个陷害应小怜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人!
奉临瞬间失去了理智。他嘶吼着像一只野兽般猛冲过去,纵身扑倒周继安,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去死!去死!”他声音沙哑,双眼布满血丝,双手因用力过度而青筋暴起。什么道德律法,什么经书子学,一切都无所谓了,他的心中只剩下最原始的复仇之火!
“柳……柳……”周继安脸色紫红,舌头长长地伸了出来。出于求生的本能,他伸手抵住奉临的胸口,想要将他推开。
一旁作壁上观的祭司轻轻挥手,一道黑气凌空划过,斩断了周继安的双手。
凄厉的惨叫与喷射的鲜血让奉临有片刻的清醒,他眼前突然浮现出皇兄奉哲的脸庞,伴随着那语重心长的声音:“鬼渊一旦解封后,即使封印容器没有当场死亡,也会在后日逐渐受其反噬,丧失心智成为嗜血好杀的怪物!”
我在做什么?
我是不是正在变成嗜血好杀的怪物?
无边的恐惧袭来,奉临手上的力道随之减弱,周继安就地一滚,起身飞奔,求生的欲望令他暂时忽略了断手之痛。
奉临跪在地上,双手无力垂下,整个人沉溺在惊惧之中无法自拔。
祭司快步上前,用手掌抵在奉临的背上。
胸口一阵撕裂剧痛,那股滔天怒火再度涌起,并且愈加失控,直贯头顶。奉临双目血红,仰天怒吼,周身爆发出黑色的煞气,千丝万缕,逆风而行,眨眼之间便已贯穿周继安胸膛。周继安的身体猛地一顿,双目惊恐地看着从胸前穿出的缕缕煞气,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缠绕在一起的煞气突然四散,周继安的身体以胸口被贯穿的那一点为中心碎裂开来,肉块血雨在空中交织,形成一条血腥的长带,向悬挂于天幕的图腾旋涡涌去。
空中弥漫的血腥味如陈酿的美酒刺激着奉临的神经,将他最后一丝理智蚕食殆尽,
“啊——!”
一声怒吼,奉临的意识再度回到屏山峡谷中,他冲破岩浆,周身黑气缭绕,宛如天魔降世。
张少岩一见跌入岩浆的奉临竟然还活着,心中不禁愈加惊怒。他双脚重重砸在地面上,孤岛猛烈震动,裂纹纵生,岩浆烈焰顺着裂缝逆流而上,如燃烧的血脉,攀附于张少岩巨大的身躯之上。转眼间它已被岩浆重重包裹,化身为火焰的巨人,身下孤岛冒出无数青烟,似乎岩石都要被融化。
“吼——!”
张少岩纵身上跃,燃烧的巨拳向奉临砸去,这一击雷霆万钧,欲毕其功于一役,置对方于死地!
奉临双目血红,周身黑气猛然暴涨,化作一柄漆黑长剑,剑刃之上有数道扭曲分支,如黑色的火焰。
那剑的形态极不稳定,时散时聚,似乎随时都可能消散。
然而即使如此,那股阴煞之气亦让张少岩胆战心惊,当日在皇宫外的死亡阴影再度笼罩了他。
“那是……”
他失声惊呼,但为时已晚,奉临手持黑剑向前横斩,周身的黑气让他无视张少岩炽烈的身躯,直接将对方拦腰斩断!
张少岩的上半身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沉沉向下坠去,伤口处散发出千丝万缕的黑气,又将他的身体绞碎,只留一颗完整的头颅坠入岩浆之中。
“就是……就是这股邪煞的力量!”
张少岩的头颅漂浮在岩浆上,拼尽最后一口气力不甘地吼道:“就是这股力量摧毁了青鳞卫!让我和兄弟们变成不人不鬼的模样!”
奉临脑中剧痛,那些身穿盔甲的干枯怪物在眼前闪过,他们是因为鬼渊而变作那般模样的吗?
“堂堂大靖皇族却身怀如此邪物,你们又怎敢自诩正义?!”张少岩的头一点点沉没下去,“将军啊,末将无能,不能为您……报……仇……”
“正义?正……义……”
奉临的大脑仿佛被撕开了,一片混乱,他看到了许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甚至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记忆,无数亡魂在他耳边凄厉哀嚎,一瞬之间奉临竟然想不起自己是谁!
“啊——!走开——!”
他双眼紧闭,狂乱地挥舞手里的黑剑。剑气漆黑如墨,无论劈落在何处都会留下一道黑气缭绕的裂痕,仿佛空间被撕裂了一般。霎时间地动山摇,整个屏山峡谷似乎在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奉临感到体内的力量在一点点消散,伴随着生命的流逝。他眼前一片昏暗,脑中更是翻江倒海,身子如风中鸿毛,摇摇欲坠,几经挣扎,最终落在一块碎石上,四周满是奔涌的岩浆,他随时可能被吞没。
“我……不能死……”
奉临仰面躺在石头上,他想起临行前皇兄的嘱托以及自己的承诺,此次南行事关重大,自己怎能在这里倒下?!
奉临用尽全力抬起手,从衣中摸出一方锦盒。这是那日在宫中皇兄赠予他的,其中所藏名为“鹿鸣”的仙丹,可以抑制煞气的反噬,极为珍贵,自出行以来他一直贴身携带。
艰难地打开锦盒,奉临取出一粒莹白的仙丹,颤抖着将它送至嘴边,不料手中一滑,仙丹掉在地上,奔着岩浆骨碌碌地滚去。
奉临心中着急,却无力起身,只能眼睁睁看着珍贵的仙丹即将化为灰烬。
视野里突然出现一只白皙小巧的手,戴着碧绿的玉镯,向下一抄抓住了那粒仙丹。
那只镯子……竟然有几分熟悉……
此时煞气有所消退,奉临的神志也清醒了几分。他仔细回想,突然灵光一闪,那只镯子不正是自己送给应小怜的庆玉镯吗?
难道……
他抬眼一看,果然是那道婉约的身影,穿着她最喜欢的水绿衣裳,云鬓花颜,依稀是当年模样。
应小怜!
只见她缓缓走来,俯身挽起奉临的身子,让他平躺在自己的膝上,将仙丹喂了进去。
“公子……”应小怜目光幽幽,轻抚着奉临的头发说道,“我好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