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顾桓让我留下过夜,但心里有些莫名的东西触动了我,我拒绝了。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预示,我只是想快点回到宿舍,结果踏进宿舍,我迎来了一个并不让我感到意外的纸包。接过打开一看,是侯远在一个全国性征文比赛的获奖证书。
——侯远,他真的来了?
“他,他在哪儿?”我的声音发抖了。
“他已经走了!他在楼下等了你一个晚上!他……穿得很少,好象都冷坏了……”
“怎么可以这样!你们为什么不让他上来!”
“宿管员说晚了,不让进啊!我们原本想赶他走的,后来又见他可怜,就叫他到楼下的会客室等,还给他带了条毯子……”
“不可以的,他身体很弱,他会生病的……”我急出了一腔眼泪,王青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没事的,一个大男人没那么容易生病……”
“你不知道他!”我猛把王青推跌在地上,她一脸愕然地看着我:“颜夕,你怎么了?”
“他……对不起,我要找他!”跑到门口,我想起些什么,又回过头问:“你们告诉他我去哪里了吗?”
小月吞吞吐吐地开口:“我……”
下面的话我都听不见了,我脑里一下子空白了,他在等我,可是,我却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我麻木地跑着,路上布满风和节日末梢的喜庆,而我只是冷,风刮着我的脸,透进衣服里,冷。我要找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为什么我不给他电话?我这才记起我关机了。开机,一下子刷进了七条信息,有五条是侯远发来的:
“颜夕,你关机了。”
“我在等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天冷了,你带衣服了吗?我等你。”
“我等你。”
“颜夕,我爱你。”
“我也是……我也爱你!”我对着手机大叫,泪水滴现在了屏幕上。
我给他打电话,通了,响了两下,挂断。他挂我的电话了!
他生气了,他从小没有生过我的气,就连那次我从他掌中抽走了我的手,我伤了他的心,他都没有生气!可是现在他生气了!
再打,关机。
“你好,你拨打的用户已经关机……”刚才他打给我,也会听见这个温婉的女中音,是不是?是不是!
他不肯见我了!我找不到他!我听着手机里的忙音穿越大街小巷,我在找他,我对自己说我要找到他,马上,现在!
我要告诉他我也爱他,告诉他我要嫁给他!我要嫁给他……可是,我真的要嫁给他吗?我可以吗?
我没有力气了,我跑不动了。我靠着一根电灯柱滑坐在地上。我可以嫁给他吗?
医生说过的,他活不过二十五岁!如果我留在他身边,我就要看着他死去,我要感受他的温暖从我的掌心一点点地留走,我……
我看见许多光斑在我眼前晃动。迷离。
11、
侯生找到我时,我的手冰得已经没有了痛觉。
他把我从地上抱起,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说:“没事了……别哭。哥哥已经回家了。他是坐同乡的车来的,他手机没电了。他用同乡的手机给我回了电话,他说他没事了……”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空得像一只空瓶子:“侯生,他会死的,对不对?”
他抱紧了我,很久才说:“哥哥不会死的。为了他,为了你,我都不会让他死。”
12、
毕业的大潮里,我违背了我们的约定,向北京一家杂志社投递了简历,并顺利得到了一个实习编辑的职位。我将要跨过大半个中国,离开我成长的地方,和我爱的人。
因为杂志社急需我马上投入工作,我甚至来不及回一趟家,毕业礼的第二天便坐上了前往北京的飞机。
侯生送我到机场,临上飞机的时候他拉住了我。
“颜夕,我一直喜欢你。可是我不可以,我总是对自己说,你是我哥哥的……”
我点着头,把他的手推开,我说不出话来。或者,我亏欠侯生的更加多。
三年后,侯生告诉我,当时侯远就站在离我们不远的一根柱子后,看着我离开。
13、
三年。三年是一个什么概念?黑白颠倒的工作,卖命的加班,越来越深的黑眼圈。没有恋爱,衣着随意,从不化妆。每天下班回家,贴着空洞的屋门,没有关爱。
主编开玩笑说:“颜夕,你不像以前那么漂亮了,当初让你进来,就是看上你的脸蛋,现在丫失望啊!”
是,颜夕不漂亮了,所有美丽,一朝年华老去,什么也没有,我爱过的那些人,他们又在哪里?
没有回过家,电话很珍贵。
“妈,国庆了,你和爸到哪里玩玩?……爸,圣诞快乐,你们不过圣诞?呵呵……是,新年了,不回了,工作很忙……是啊,又国庆了,要不你们来北京?……”
侯远和侯生也给我电话。
侯生说他很正式地交了一个女朋友了,不很漂亮,“可是像你一样善良,颜夕。”我忍不住笑了,颜夕善良吗?如果我足够善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侯远的电话像以前一样,在每星期固定的晚上打来。
那些晚上,我多数在杂志社里加班,一到晚上,我就想象电话铃声在寂寞的无人的出租屋里响起,满屋的黑暗和那突兀的铃声极不协调。
14、
我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北京下雪了。街道两边的商店布置得富丽堂皇,快到圣诞节了,很多人希望这场雪延续到圣诞。我没所谓,一个人的节日,有雪没雪,都一样。
同事在KTV里包了房,一伙人庆祝至深夜,喝得酩酊。
我以为我醉了,可以舒舒服服地一觉睡到天明,但走进屋门,忽然间清醒得了无倦意。思念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袭来,溃不成军。
我拨通了侯远的号码,我说今天是我生日。
“我记得,生日快乐。”
“你在干什么?”
“我,看书,看你介绍的书,《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你给我列的书单,我还有很多没有看。”
“你好象不上网了。”
“医生说电脑辐射大,让我少上网。医生还说如果我保养得好,我可以活到三十岁。看,我过二十五了,是不是?”
“是……”我眼角有泪,可是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看见。
15、
我没有告诉侯远,我二十五岁,以及之前每一年的生日愿望都是希望他可以活下去,长命百岁。
可是我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许愿是小女孩干的事情,而过了二十五岁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第二天早上10点接到侯生的电话,我拿起话筒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他们从不会打电话到杂志社找我。
侯生说:“颜夕,听我说,你马上回来。”
侯生说:“不要问,什么都别问!颜夕!”
侯生说:“颜夕,哥哥,他不行了。你回来!颜夕,哥哥需要你!”
“你骗人!”我从座位上站起来,所有人被我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了,我对着话筒吼:“我昨天晚上才和他通过电话!他说他可以活到三十岁!”
“颜夕,别这样!你回来吧!我求求你,你回来!”
“好!我回来,我马上回来,我一定回来!”
我扔下话筒跑向电梯,我猛按那画着倒三角形的按钮,主编走过来说颜夕你冷静一点这电梯坏了你等另一台……
我推开他从楼梯跑下去。我知道侯生一定是哄我的,侯远一定会活下来。我看见他,我看见侯远了!
我看见七岁的侯远档在我身前扭头对我说:“颜夕,跑!”
我看见侯远脸带微笑在那些如歌似泣的夜晚给我打电话。
我看见侯远把发了他第一篇散文的样报装进信封寄给我。
我看见侯远在日出的时候从身后把我抱住。我看见侯远把我的手握在了掌心。
我看见侯远在宿舍楼下的会客室等我。
我看见侯远在给我发短讯:“颜夕,我爱你。”
我看见侯远在机场的柱子后看着我离开,他轻轻地叫我的名字:
“颜夕,颜夕,颜夕……”
可是,可是,我当时为什么没有听到!
我跑到马路中央拦停一辆的士我拉开车门闯进去我冲着司机大叫:“带我回家我要回家马上带我回中山我要回家快啊!!”
司机一脸困惑地转过头问我:“你去哪里,小姐?”
16、
那天早上十点多,在北京街头,很多人看见一个女人从的士里走下来,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在北京,没有人知道那个二十五岁的女人为什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