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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袁世凯执掌兵权 金玉均密谋政变

当袁世凯在朝鲜练兵搞得有声有色的时候,朝鲜开化党人金玉均在日本的游说也是顺风顺水,收获颇丰。

金玉均是忠清道公州人,祖上是朝鲜贵族,但到他父辈时已经没落。父亲一生清贫,靠教私孰谋生,精通唐诗宋词。金玉均自幼受父亲影响,六岁就学诗词,并能吟出“月小照天下,言微怀社稷”的诗句。后来他过继给做官的叔父,从而进入汉城居住学习。他二十岁时参加科举,获得文科状元,授职成均馆(相当于大清国子监)典籍。此后他得以结识“白衣宰相”刘鸿基,从他那里阅读到从中国传入朝鲜的《海国图志》《瀛寰志略》《中西见闻》等书籍。他还得到右议政(相当于副宰相)朴珪寿的赏识,在他府上结识了一批主张开国的青年贵族子弟,比如领议政洪淳穆之子、出身南阳洪氏的洪英植;朝鲜国王驸马、出身潘南朴氏的朴泳孝;重臣尹雄烈之子尹致昊;闵妃的侄子闵泳翊;出身达城徐氏的徐光范和徐载弼等。他们都主张学习西洋,尽快改革朝鲜内政外交,开口闭口都是“开化”,因此被称为“开化党”。

不过,金玉均认为西洋相隔万里,不如学习近在咫尺、一水可航的日本。日本明治维新不过几年,国力就迅速提升,远比大清的成就更令人向往。他迫切希望了解日本,但没有机会,他不惜变卖家产,资助僧人无不言赴日本考察数月,给他带回大量书籍和见闻。

纸上得来终觉浅,金玉均一再向李熙进言,希望能到日本考察。后来终于如愿,与开化党同道数人到日本考察数月。日本宽阔整洁的城市道路,轮机轰鸣的火车,蒸汽机为动力的大型纺织厂、炼铁厂、造船厂、采矿厂,都让他大开眼界。尤其是日本人服饰习俗无不效法欧美,脚步匆匆,精气神十足,更让他赞叹不已。他还拜“日本近代教育之父”福泽谕吉为师,了解了日本人思想境界的进步。福泽谕吉对金玉均说:“日本作为世界的文明国,保有完全的主权,而朝鲜虽有两千年以上的文明,却甘于做中国的属邦。一个国家要富强文明,先要谋求独立自主。朝鲜要富强文明,首先应当脱离清朝而自立。”

金玉均仿佛找到了救国的良药,雄心勃勃回到朝鲜准备大显身手。然而回到国内不久,正赶上“壬午兵变”,先是大院君重新执政,诸闵权贵及开化革新的大臣被扫出朝廷,甚至被乱兵斩杀。他乔装逃出汉城,才算躲过一劫。

兵乱平定后,根据日朝《济物浦条约》,朝鲜要派出使臣专程赴日本谢罪。国王派他的女婿锦陵尉朴泳孝作为“谢罪兼修信使”率开化党要人东渡日本,金玉均因为曾经赴日,熟悉情况,被派为朴泳孝的助手。“壬午兵变”中朝鲜民众视日本人为仇寇,让日本政府深受刺激,觉得要想与中国争雄,必须扶持亲日势力,而金玉均这样的开化派恰可资利用,因此对“谢罪”使团一行极为热情。明治天皇亲自接见使团,并将还款日期由原来的五年延长为十年,而且还由横滨金正银行借给十七万日元巨款,五万元支付赔款,十二万元用于创办开化事业。使团一行满载而归,金玉均意犹未尽,恳请继续在日本考察,得到允许。一个多月的继续考察,收获颇丰,日本政府许诺只要金玉均得到朝鲜的委托书,就能借款三百万日元,支持朝鲜自强。而且日本天皇还赠给朝王五百支步枪、五万发子弹以供加强王宫守卫。

金玉均满怀信心回到朝鲜,立即觐见国王。

李熙继位后,实权先是被父亲大院君掌握,后来又掌握到闵妃手中。“壬午兵变”后,在大清的支持下他重新执政,但政权眼见得又被闵氏抓到手中。他虽然生性懦弱,但毕竟也想做一个一言九鼎的真正国王。环顾国内,曾经与“事大党”誓不两立的闵妃如今对清廷满怀感激,已经成为事实上的“事大党”,而重新崛起的诸闵只知固位揽权,何曾想过国家社稷;而大院君被囚,守旧势力几乎被扫荡出朝廷,因此开化派得以崭露头角。

李熙觉得不妨对开化派加以培植,以壮实力。因此他频繁召见开化派,兴致勃勃地倾听他们讲述国外见闻,并接受朴泳孝的建议,派出一百余青年到日本学习军事,称为士官生。如今金玉均又带来两份大礼,当然是立即接见。

金玉均趁机鼓动说:“西洋各国皆是独立国家,而朝鲜独为清国属国,深为可耻。朝鲜要富强,先要谋自立。日本天皇曾经亲口承诺,将支持我国脱离清国,自立自强。”

“你怎么连这样荒唐的话也说得出来?朝鲜系中国属国已历五百余年,徒然更张,岂不更引列国觊觎?”李熙说话时直向他使眼色,表示当心隔墙有耳。

金玉均知道国王也有心脱离中国,非常兴奋,出宫后立即去见刚被任命为汉城府判尹的朴泳孝:“子纯,殿下亦有意效法日本革新内政,我国脱离清朝独立自主的日子不远了。国家将迎来新生,如果说日本是东方的英吉利,那么我国就是亚细亚的法兰西!一想到国富民强可期,我的心就要跳出胸膛!”

刚获新职的朴泳孝也是雄心勃勃,他叫着金玉均的号说:“古筠,殿下授我新职,便是希望我辈能够效法日本,富国强兵,自主自立,我等何敢辜负!一个多月来我夜不能寐,所思所想,便是如何尽快在汉城打开局面。”

朴泳孝有好几项开化计划,目前正在筹划的包括设置博文局,筹备《汉城旬报》,以广开视野;建立治道局,完善汉城的道路基础设施;建立警巡局,效法日本警察制度,加强汉城治安;选拔留学生赴日,为开化事业培植人才;改革衣制,弃峨冠博袖,服便捷洋装……

闻言,金玉均连连击掌,兴奋道:“一项项推行起来,我国富强指日可待。”

朴泳孝摇了摇头:“事情没那么简单。如今有清国撑腰,闵妃一族变本加厉,权要之职尽被诸闵把持,从前大院君是事大党之首,如今闵妃完全倒向清国,成了事大党的中坚。要想推行新政,实在太难。”

金玉均却没那么悲观:“不,子纯,诸闵也可改变。比如竹楣,我看他对日本也是心向往之。”

竹楣就是闵泳翊,闵妃的侄子,竹楣是他的号。壬午兵变前日本曾为朝鲜训练别技军,他出任营使,十九岁就升任正三品吏曹参议,二十岁筹建统理机务衙门,并担任协办。国王和闵妃都特别宠爱他,几乎到了言无不从的程度。府上则是宾客络绎,有人排队数天而不得见。少年得志,睥睨天下,奢侈无度,所以壬午兵变中他是诸闵中最被痛恨的人。他的府宅被烧为灰烬,他剃光了头发假充和尚才逃出汉城。这次出使日本,他也是成员之一。他与金玉均关系很密切,虽然闵氏是依靠清军的力量重新得势,但闵泳翊对大清并无多少感激之情,在日本拜访英国驻日公使巴夏礼时说:“虽然铲除大院君对朝鲜来说不是坏事,但这种做法是辱国。清国不应该有如此干涉朝鲜内政的权力。”

巴夏礼问道:“贵国有清政府的援助不是更好吗?”

“岂有此理,朝鲜人已经无法容忍清国最近的干涉了!”

闵泳翊说这番话时朴泳孝也在场,但他看事情显然更复杂一些,摇头对金玉均说:“古筠,这话我也听到了。但是,也许他是故作姿态,是闵妃在我们中安插的眼线也未可知。就算他真这样想,像他这样的人在诸闵中为数太少,他们重获大权,依然在忙着争权夺利,鱼肉百姓罢了。”

金玉均依然乐观:“只要国王授我全权,从日本借来巨款,那时百废俱兴,各业并举,就是诸闵恐怕也不能不心向开化,何愁大局不在你我掌握之中?”

“古筠,我佩服你敢想敢为,但把局势说得如此乐观,我不能苟同。清军六营三千人就驻在汉城,他们未必就能眼睁睁让日本人帮助我们开化强国。”

金玉均回道:“这我当然知道,可是根据《济物浦条约》,日本也可驻兵保护使馆。具体数目也未载入条约,事急从权,届时也可偷偷增兵,清国未必能占上风。”

朴泳孝深思一会儿道:“古筠,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日本未必就是真心为了朝鲜富强,我担心朝鲜会是日本人眼中的另一个琉球。”

金玉均深受福泽谕吉的影响,摇头道:“我不这样认为。日本对朝鲜并非要开战、侵略,而是提携、合作。日本国民友爱正义,我确信其国家与国民为援护朝鲜打开现状之唯一友邦,应当谋以为同志,并向国王奏言,坚信以此可尽祖国之改造。”

朴泳孝只去日本一次,不像金玉均深受福泽谕吉、伊藤博文、井上馨等人的影响,他还保持着几分警惕:“日本的确应当引为我们的外援,但他们吞并琉球的事实不能不引发我们的警惕。有人认为依靠清国似乎更可靠一些,毕竟中朝五百余年的藩属关系,却并未吞并朝鲜。”

金玉均反驳道:“那是从前,如今清国在我国驻兵三千,干涉我内政,影响我朝鲜用人,听说袁世凯等人主张废朝鲜为郡县,恐怕也非空穴来风。就算朴君说的有道理,可是在强国环伺中求生存,也只有借助更有希望的国家。清国与日本比,我认为日本更有希望。如果清日开战的话,胜利者会是日本。那么请问,我们借助清国又有何意义?”

朴泳孝被问住了:“我也为日本的发展震惊,但要说日本必定能够战胜清国,我看未必。清国毕竟是个大国,地广财丰,可集全国之力,大事易成。”

“子纯,肥大不等于强壮。清国虽大,但仍然墨守成规,虽有李鸿章等人举办洋务运动,但不过是少数人在那里艰难推进,怎可与日本举国维新、日新月异的形势可比?你若不信,咱们拭目以待。”

朴泳孝笑了笑说:“古筠,咱又何必争得面红耳赤。我佩服你的,就是你的乐观,你的敢作敢当,让我自愧不如。”

“你虑事周详,正可补我不足。所以我们团结一心,定能成事。”金玉均要来纸笔,奋笔疾书,写的是“外结日本,内行改革,联日排清,脱离中国,宣布独立,君主立宪”,“这应当是我们的奋斗目标,为达此目标抛头颅洒热血亦在所不惜”。

朝鲜统理交涉通商事务衙门督办赵宁夏亲自陪同两位中国官员到三军府见袁世凯。他与袁世凯关系极密,真到了熟不拘礼的程度,他指指身后的两位中国官员说:“慰廷,我给你带来两位朋友,陈大人、唐大人。”

陈大人叫陈树棠,广东人,善经商,积有巨资,曾经游历美国近十年,任过大清驻旧金山领事,半年前才卸任回国,如今在李鸿章北洋幕中,二品候补道。唐大人叫唐廷枢,号景星,也是广东人,买办巨商,是李鸿章手下的洋务干将,是他把半死不活的轮船招商局经营得风生水起,后又创办开平矿务局,修筑中国第一条铁路。两人这次到朝鲜来,是奉李鸿章之命考察商务。

去年八月底,处理完壬午兵变,中朝就签订了《商民水陆贸易章程》,双方开放海禁,允许边民在鸭绿江两岸的栅门、义州和图们江两岸的珲春、会宁自由贸易,朝鲜商人可到北京,中国商民准入朝鲜杨花津、汉城开店经商。中朝通商并非仅止商业利益,在李鸿章看来,更是加强宗主国在朝鲜实际影响力的一个途径,因此极为重视,打发有外交经验的陈树棠来考察,不仅考察汉城、仁川,还要考察釜山,将来根据情况扩大通商口岸。根据双方的协定章程,为了便于交通,轮船招商局将开辟中朝航线,因此特派任过轮船招商局总办的唐廷枢前来考察。接待事宜由赵宁夏负责,为了考察团一行的安全,他来找袁世凯商量,希望从新练亲军中选派干练员弁负责保护。

“这个好说,他们巴不得有份美差出去放放风。”袁世凯并不亲自安排,而是派人把左营管制金钟吕叫来吩咐,“文昌,你挑十个好手来,派他们个护卫差使。”

金钟吕立马去办。

喝茶的工夫,袁世凯把赵宁夏叫到一边,叫着他的字说:“箕三兄,请这边说话,我有事请教。”

赵宁夏出身赫赫有名的丰壤赵氏,其姑母就是朝鲜前国王的王妃神贞王后,有此关系,他二十岁就担任要职,尤其与李熙关系极密,被称以“兄”。他倾向开化,后来与闵妃联合,将大院君赶下政坛。他任训练大将的时候善待士兵,名声不错,所以壬午兵变时并未受到冲击。他并不希望大院君掌权,因此马建忠到朝鲜后,他日日跟随左右,参与策划擒拿大院君的全过程。壬午兵变平定以后,他被任命为谢恩兼陈奏使,率副使金弘集、从事官李祖渊等人前往中国“谢恩”,参与签订《中朝商民水陆贸易章程》。随后又出任督办交涉通商事务(外衙门督办)、工曹判书等职务,掌握着外交、财政大权。袁世凯最善笼络人,又掌握着朝鲜亲军训练大权,还是驻朝清军前敌营务处会办,而且得到国王和闵妃的赏识,因此朝鲜大员都乐得与之交往,赵宁夏便是密友之一。

“慰廷要问什么,我是知无不言。”赵宁夏有贵公子哥的脾气,不投缘的人不拿正眼瞧,投缘的人则万事好商量。

袁世凯笑问道:“开化党那帮人从日本回来后,好像招摇得很,我可得到不少消息,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赵宁夏原本也是开化党,但与急于效法日本的金玉均等人不同,他主张加强同清朝的藩属关系,学习洋务运动。他对金玉均等人浮躁冒进的行事很不以为然,轻蔑地说道:“他们能干什么,无非是要借重日本,钻营权势而已。”

袁世凯有些担心道:“箕三,不能掉以轻心。我听说国王对他们赏识,洪英植回国不久就去你的外衙门任协办,金玉均则当参议,朴泳孝被任命为汉城府判尹,徐光范升任内衙门参议。出使日本的开化派都获提升,如果他们得势,非朝鲜之福。你只要想一想,去年的大乱是不是也有日本人的份?日本人对朝鲜野心不小,等他们与开化党那帮人弄成声势,可就尾大不掉了。”

赵宁夏宽慰道:“鄙邦百姓都讨厌日本人,他们成不了气候,而且日本人好像重在商利。”

“我不那么认为。”袁世凯摇头说,“箕三,听说日本人赠给武器弹药,还要帮助训练新军,这可不是只重商利的表现。”

“那依你的意思,应该怎么办?如今欣赏开化党的是国王殿下。”赵宁夏也无计可施。

“万事都要防患于未然,你深得国王信任,应该时时提醒。”

“没用。”赵宁夏建议道,“国王正在兴头上,要对金玉均那帮人有所限制,非有王妃出面不可。王妃对你的话很重视,何不乘机进言?”

“我总要有理由才能见到王妃。”

赵宁夏笑道:“理由我来给你想,你只想如何说动王妃就行。”

袁世凯见过王妃后不到一个月,就有效果了。先是闵泳翊、洪英植、徐光范被派为报聘使赴美欧访问,接下来就是开化党中影响力最大的朴泳孝,他雄心勃勃在汉城推行多项开化措施,处处要改变旧制,不免令守旧大臣侧目,尤其是他强修汉城道路,拆毁街道旁的临时窝棚引起了民愤。领议政洪淳穆希望他自动请辞,安排的去处是广州留守兼守御使,“为国守西南大门”。他不甘心,去找李熙叫屈,李熙对他说:“已成定局,寡人也无能为力。不过放你去广州,寡人也有厚望。”原来在日本接受过军事训练的士官生已在广州训练近千人的新军,既然国王打算他去接手,他也就勉强就职去了。

接下来是外衙门参议金玉均调任为东南诸岛开拓使兼管捕鲸事。在东南海岛之上,面对茫茫大海,如何推行他的开化大业?他也不甘心就此离开政治中心,也找李熙诉苦,希望赴日本争取巨额借款。他认为只要巨款在手,就不难推行富国强兵的大业,那时候就是守旧的大臣也要看他脸色。当时朝鲜正在推行“当五钱”,财政异常困难。李熙被说动了,答应派他去日本。国王开口,闵妃即便不情愿,也只能依从。

金玉均拿着国王的委任书到日本,满怀信心到外务省去见外务卿井上馨,没想到当初对他十分热情的井上馨拒不接见,只派一个小属员来应付他,推说日本财政也极其紧张,根本无力借款。金玉均把日本政界的熟人找遍了,也没有借到一分钱,最后只得去找老师福泽谕吉。

福泽谕吉在日本影响力大、知名度高,但并没有实权,他只能用手里的笔来帮忙,在《时事新报》上连发《朝鲜政略之急在于挪用我国资金给它》《挪用日本之资金给朝鲜无风险》《挪用资本给朝鲜对我国甚是有利》三篇文章,呼吁日本政府贷款给朝鲜,但也无济于事。

原来日本正与朝鲜交涉通商事宜,想在协定中得到更多特权,而要达此目的,非闵妃点头不可。而闵妃对金玉均没有好感,日本要讨好闵妃,只得冷落金玉均。金玉均气得跳脚大骂日本人不讲信义,他硬着头皮四处奔波,结果费了十余月的工夫,连十万日元也没借到。

到了1884年春天,金玉均带来的经费连同借到的几万日元已经花光,国王对他的大言已经不再相信,不肯再拨经费,他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得不启程回国。临行前他对福泽谕吉说:“没有资金,什么事也无从着手。如今空手归国,平素就嫉视我、欲置我于死地的闵族一派必非难中伤,策划陷我于绝境。姑且不论玉均自身,我开化党的同志必将蒙受沉重打击,改革也会化为乌有,朝鲜除了永做属国外别无他途。”福泽谕吉也是无能为力,只好看着学生垂头丧气登上回国的轮船。

金玉均回到国内,国王根本没有召见他,至于安排他什么职务也是迟迟没有动静。他只好退居家中,闭门谢客。闵泳翊、洪英植等人尚在美国,而从前视为“同志”的赵宁夏、金允植、金弘集等人也越来越疏远,他能促膝而谈的只有朴泳孝。这位国王的女婿半年前就被解职,一千多新军也被闵妃的人掌握了。两人常常是相对无语,一筹莫展,不知开化大业,路在何方。

过了一个月,闵泳翊、洪英植等赴美考察团归国,金玉均、朴泳孝等人兴高采烈前往仁川港口迎接。同志相见,当然是分外高兴,谈起欧美的文明繁荣,更有谈不尽的话题。使团一行回到汉城,闵泳翊及副使洪英植立即被召见。李熙十分高兴,告诉闵泳翊他已经被任命为右营使兼军务局总办。消息传开,金玉均等人无不弹冠相庆,因为军务局总办掌握着全国的军权!

然而,令开化党人大感惊讶的是,闵泳翊出宫后未与同志们相聚,却首先去拜访袁世凯。

袁世凯听说贵公子闵泳翊来访,立即整肃衣冠,迎到大门外,远远拱手道:“总办大人,给您道喜了。”

闵泳翊挥挥手道:“数月不见,我不是来听你说客套话的。”

两人携手进了袁世凯的签押房,仆役侍候好茶水瓜果,立即退到门外。

袁世凯请闵泳翊换了便服,他也把袍服顶戴扒下来,换上一身湖绸短打,摇着扇子问:“竹楣,这次欧美之行收获如何?”

“真正是大开眼界。”闵泳翊在美国参观了世博会场馆、示范农场、纺织工厂、医院、医药制造公司、电气公司、铁道公司、消防署、陆军士官学校、教育局,在欧洲又参观了许多工厂、学校,讲起来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他要推行的计划也不少,电报、邮政、育英公院、农牧试验场等等,最后话题一转说,“我在旧金山拜访了上国领事黄公度(即黄遵宪),受益匪浅。我从前只想如何大刀阔斧推进开化,认为谁敢阻拦,便把他清理出朝堂。公度的一番话让我警醒,事情没那么容易,更不是把反对者清理出朝堂那样简单。一路上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我从前的密友都是雄心勃勃的讲开化计划,却从来没有仔细考虑如何得到朝堂内外更多的认同,如何争取更多的支持。”

袁世凯由衷地竖起大拇指称赞道:“竹楣有如此见识,真是令人刮目相看。你那些同道和日本人走得特别近,他们无非是想借助日本人的力量推进开化。我可以毫不客气地说,这无异于引狼入室。中日两国,都希望扩大在朝鲜的影响,但中国,只是谋求保持了五六百年的藩属关系,此外并无他图;而日本,有琉球前车之鉴,他们的野心不问可知。”

闻言,闵泳翊赞同道:“的确如此,当初我到日本,也曾经被他们的甜言蜜语迷惑。欧美之行,一路走一路想,我觉得与其借势日本,不如借势上国。借势日本,变数太多,因为敝国百姓多视日本为仇寇,当年别技军不得善终便缘于此;借势上国,则民情宜洽。”

“说到关键处了!竹楣,你那些同道太过急于求成,如果任由他们开化,必然引起社稷动荡;而他们与日本人勾结,更会是火上浇油。一旦社稷动荡,国家富强便如画饼!比如我朝的洪杨之乱、捻匪之乱,十余年间,荼毒大半个国家,那真叫元气大伤。”袁世凯伸过头去,附到闵泳翊耳边说,“抛开国家不说,如果动荡,首先受到冲击的是谁?自然是朝堂上的权要。而朝堂上的权要是谁?真有那一天,受害最烈的恐怕首先是你们闵氏一族吧?”

这话把闵泳翊说得心惊肉跳,他想了想道:“壬午之变,心有余悸,无论如何不能重演。我今天前来就是想让袁兄了解我的一片苦心,莫把我当外人。”

“竹楣这是说哪里话?我从来没把老弟当外人。”袁世凯一拍大腿,“既然你不把我当外人,我也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今竹楣兵权在手,可要提防你那些同道染指兵权。广州的新军前营虽然已被朝廷收回,但军中亲日势力仍在。我听说北青的新军最近要调进都城,此事不可不慎,谁都知道北青新军也有日本人势力渗透。不是我自夸,袁某负责的左右营和江华的镇抚营,决然没有日本人的势力,是可依靠的长城。”

闵泳翊回到府上,金玉均、朴泳孝、洪英植正等在那里,他不待几个人开口,先说道:“殿下派我总办军务的差使,不得不去敷衍一下袁世凯,大家也都知道,殿下和王妃都很看重他。”

金玉均问道:“竹楣和袁某人关系密切,这是好事,多一条了解清人实情的路子。不知袁某人都有些什么说法?”

“能有什么说法?无非是吹嘘他如何善于治军,他的左右营如何令行禁止那一套。他是个自誉不脸红的人,一直自视甚高。”闵泳翊笑道。

大家要谈下一步的计划,闵泳翊却是不太感兴趣的神情:“来日方长,慢慢计议。我今天太累,要下逐客令了。”

三个人只得告辞出门。金玉均看上去有些疑惑不解,问道:“你们说竹楣今天说的是实话吗?如果他只听袁某人自吹自擂,为何要待两个钟头之久?”

洪英植一同随闵泳翊赴美考察,对他的变化自然有所察觉,遂摇头道:“我觉得竹楣好像在有意疏远我们,在美国时我已经有所觉察。今天他与袁世凯会面,肯定没那么简单,他好像有意隐瞒。”

朴泳孝叫着洪英植的字问:“仲育,竹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这还真说不上来,反正我觉得在美国考察后,他的反应和大家不一样。看到美国处处生机勃然,大家都是兴致很高,讨论哪一项应该回国后立即推行,可是竹楣却很少开口。”洪英植突然想起来了,“对了,大概是从拜访了清国的旧金山黄领事后,他就心事重了。”

金玉均问:“黄领事都谈了什么,你们当时不在场吗?”

洪英植回道:“我那天吃美国七分熟牛排,受不了闹肚子,没去。听回来的人说,谈得很愉快,黄领事还赠诗一首给竹楣:褒衣博带进贤冠,礼乐东方万国看。尺二玺书旗太极,是王外戚是王官。”

“不知姓黄的灌了什么迷魂汤,你留心打听一下。”金玉均交代洪英植。

打听不难,很快有了结果,但因为闵泳翊当时以见识一下黄遵宪的藏书为由,入书屋私语很久,谈什么无人知道。

金玉均摇头道:“不用再猜了,看来竹楣已经与我们离心离德,沦为清国人的奴隶。”

朴泳孝随即附和:“我说过,诸闵与我们不同,他们为了一族之私利并不真心支持开化。殿下最近对我们似乎也很不满意,我连见殿下一面都很难。”

“如今主弱臣佞,都拿因循姑息当万全之策,都把振作进步视为亡国之计,诸闵更是汲汲于一己私利,名曰开化,实无开化之效,只顾保位固权,搜刮民脂民膏,弄得国事罔涯,财用罄竭,如今唯有登高一呼,把诸闵赶出朝堂!”金玉均说这话已经不是第一次,不过此前众人并不真正动心,因为还期望能够与诸闵合作,或者得到国王支持,推行他们的开化计划。可随着闵泳翊的突然背离,他们都感到与诸闵合作已经不可能;而金玉均赴日借款失败,导致国王认为开化党言过其实,对他们也有所冷淡。所以金玉均今天的话一出口中,大家都有同感。

朴泳孝向来行事谨慎,他说了实际问题:“事情没那么简单,汉城的三千清军便是最大的障碍。”

洪英植说:“还有个好消息忘了告诉大家,清军要调走三营人马。”

“什么?”金玉均以为听错了,“清国要调走一半人马?”

“千真万确。家父说清帝已经下旨,令李鸿章筹划京津防务,已经决定调回三营防守旅顺。”

洪英植的家父就是领议政洪淳穆。洪淳穆是与大院君政见相同的保守派,他认为朝鲜是天下唯一一片保全了中华衣冠和礼义的净土并为此感到自豪,坚决反对开放门户,反对与欧美日通商修好。如此保守而能得闵妃重用,主要是因为壬午兵变期间他反对诛杀诸闵,并多加保护,而且迎还闵妃回宫也是他一手安排。

洪英植却与他政见格格不入,深慕洋制,仇视中国,并斥孔孟伦常之道为腐朽禁锢,气得他把儿子逐出家门。但李熙对洪英植很赏识,亲自过问,洪淳穆不得不让儿子回家。洪英植先后到日本和美国考察,尤其是对近代邮政事业十分关注,在日本考察期间,他专门向驿递局长前岛咨询邮政知识,并索取了相关书籍。从美国考察归国,他一再奏请开办邮政,李熙被说动,同意开设邮政局,并命他掌管。这些天他一直在筹划发行邮票、建立邮局及相关机构,这些事情自然绕不开他的父亲。父子在此事上竟然罕见的意见相同,两人关系大为改善,因此洪英植得以从父亲口中探听到清军要撤回的消息。

“太好了,真是天助我也!”金玉均兴奋地一拳砸在桌上,用力过猛,疼得他龇牙咧嘴。

驻朝鲜庆军确实要撤回三营,原因是中法战事升级。

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越南遭法国侵略,当时中国尚不能自保,当然无力支援,结果越南南部六省沦为法国殖民地。法国人最初的想法是打通沿湄公河通往中国的航路,但后来发现湄公河的上游澜沧江不适于航行,因此转而向越南北部侵略,兵锋直指中越交界的广西、云南,中法战争由此开始。中国派出滇军、桂军入越,结果被法军打得落花流水,越北山西、北宁、太原、兴化很快陷落。一个月前,法国舰队又入侵台湾,并且扬言北上封锁天津海口,中国沿海形势陡然紧张。李鸿章担心正在兴建的旅顺军港遭法国舰队攻击,因此奏请朝廷调回驻朝鲜的庆军三营,加强旅顺防守。

此事事关重大,吴长庆亲自回天津与李鸿章面商,回到汉城后就单独叫袁世凯前来。袁世凯骑马很快就到,他见到吴长庆后急切地问道:“世叔,听说大军要撤回一半,可是真的?”

吴长庆点了点头:“是,中法战事紧张,李中堂担心旅顺,调我回驻金州,加强旅顺后路。”

“世叔,国内哪里抽不出三营,偏偏要调庆军回防,真是拆东墙补西墙。朝鲜局势如今很不稳,开化党那帮人蠢蠢欲动,此时撤走大军,岂不寒心?”袁世凯有些抱怨。

吴长庆安慰道:“开化党那帮人手里没有军队,有庆军三营,再加你训练的朝鲜亲军两营,足资震慑。”

袁世凯还是有些担心:“世叔,朝鲜广州的前营,青峰的后营,都是开化党人训练的,都有日本人的背景,只怕到时候无人能镇住局面。”

“前营远在广州,后营远在青峰,都不足为虑。而且朝旨已颁,不可能朝令夕改。还有,我的身体越来越差,我不想死在异国。”

吴长庆入朝后,水土不服,腹泻又加咳嗽,去冬以来病情加剧,五十四五的人,看上去是六十好几的模样。这样的理由让袁世凯无话可说,安慰道:“世叔,您不过是冬天受不了这里的湿寒,过个夏天就好了。”

“借你吉言,但愿我能好起来。”吴长庆拍了拍袁世凯的手说,“世侄,我对你寄予厚望,我走后,打算把副营交给你管带。”

吴长庆的安排是带走前营和左右营,副营、后营和中营留在朝鲜。后营继续由张光前统带,中营继续由何腾蛟统带,而副营则交给袁世凯。庆军副营是吴长庆的座营,是他的嫡系,一直由他的族亲吴兆有统带。将副营交由袁世凯统带,则有衣钵相授的意思。袁世凯心中大喜,却是一副忧戚的神情:“世叔,副营是庆军的精锐,侄儿资历浅,恐怕统带不了,辜负了您的期望。”

吴长庆交代道:“你挺起腰杆管带就是,我既然相托,就有把握说服众将。他们都是跟我战场上杀出来的老交情,我吩咐下去,他们不会有异议。”

“吴军门一直统带副营,不知世叔做何安排?”袁世凯小心问道。

“他任庆军驻朝分统,我会交代他帮衬着你。”

这个安排并不遂袁世凯心意,他期望的是吴兆有最好能够回国,那样他才好在副营立威。如今他留在朝鲜,副营部旧难免不把袁世凯放在眼里,但这话只能搁在心里,遂说道:“世叔有此安排,侄儿胆子大了些。”

“你的长处是善于协调各方,尤其是与朝鲜朝廷的关系,更是别人不可比。所以,我把驻朝庆军前敌营务处交你总办,转运和一切留防事宜都交代给你。这是一副重担,你可要咬牙给我挑好了。”吴长庆又交代了一番。

对袁世凯而言这又是一喜,总办前敌营务处,三营庆军吃喝拉撒都归他管,无异于驻朝庆军的隐帅,几乎与吴兆有并驾齐驱。他再努力装,也掩不住脸上的笑意:“世叔如此提携侄儿,侄儿真不知说什么好。侄儿唯有好好办理营务,带好副营,以报答世叔的知遇之恩。”

吴长庆又是一番叮嘱:“别说报答不报答,我也是为庆军着想,就现在人里面,没有谁比你更合适当这个总办。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是这帮兄弟都是跟随我多年,难免倚老卖老,到时候你多担待。庆营的规矩暂时不要更张太多,我倒不是护短,而是驻军在外,稳定大局最为紧要。”

袁世凯回应道:“世叔放心,您定的规矩,侄儿定然萧规曹随,能维持局面就不错,哪里敢更张?”

吴长庆进宫向国王通报庆军三营即将回国的消息,国王及关系密切的重臣都要为他饯行;行装需要收拾,兵勇也都要进城采买些礼品,营务处有许多琐事需要交接,紧赶慢赶,大军起行已是十天后。

临行前天晚上,营中举行宴会,为回国的庆军送行。众人都喝得不少,平时十分谨慎的吴长庆也喝多了,端着酒杯站起来道:“我这一杯敬留守的兄弟。咱们兄弟十几年来都是驻扎一地,没想到今天会相隔重洋。我身体不好,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留守的兄弟……”这话说得十分伤感,他自己先落下泪来。各位将领都忍不住了,有人暗自抹泪,有人号啕大哭,结果吴长庆更是哭得泣不成声。

见状,袁世凯对张謇说道:“啬翁,这个哭法不成,大帅身体本来就弱。”

袁世凯最早称张謇“老师”,自从他被朝廷赏五品同知后,改口称“先生”,自从吴长庆将副营相托,让他总办前敌营务处后,他与张謇办交接,又改口称“啬翁”。张謇号啬庵,称之为“啬翁”,完全是平辈的称呼。这让张謇极为不满,对袁世凯的看法来了个大转折,原来觉得他是个精明、强干、果决的难得人才,如今觉得不过是个狡诈、蛮横、势利的奸猾小人。他连正眼也不瞧袁世凯,便道:“你是前敌营务处总办,你看着办。”

袁世凯走到席前,大声道:“各位将军,大家都哭成这样实在不成体统,大帅身体本来就弱,还是不要惹大帅伤心。”

说大家“不成体统”,众将心中都不高兴,张光前睁大眼睛,拿酒杯指着袁世凯道:“你算什么东西,想管咱爷们还不够格!”

袁世凯气得脸色苍白,回敬道:“我算不上什么东西,我是大帅禀请李中堂后任命的前敌营务处总办。就是抛开总办不说,我还是大帅的侄子,为大帅身体着想,诸位难道不应该稍加控制,不惹大帅伤心为是?”

“世凯,你少说几句,我们都是十几年的兄弟,一朝分别,大家难免伤心。你放心吧,世叔的身子骨不要紧。”吴长庆给了袁世凯一个台阶,他又转向张光前,叫着他的字说,“仲明,世凯是前敌营务处总办,照顾席面也是他的职责。他还年轻,说话不周处你们这些老兄弟看我面子,多加担待。我把前敌营务处的担子交给他,你们各位老兄弟都要帮衬着,帮他也就是帮我,如何?”

张光前是提督衔副将,堂堂二品大员,而袁世凯不过是个五品,不但统带庆军副营,而且出任前敌营务处总办,风头已经明显盖过他这位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老将,自然牢骚满腹。但吴长庆话说到这分上,他还能说什么?遂举起酒杯说:“大帅放心,张光前唯大帅之命是从,我干了这一满杯!”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张謇始终不离吴长庆左右,扶他回卧房后,又亲自侍候茶水。见吴长庆酒醒了大半,便问:“筱公,你觉得慰廷能够担当得起营务处总办的重任吗?”

“季直,你觉得还有谁比他更合适吗?再说,我已经禀过李中堂,怎么能够朝令夕改?”

张謇知道吴长庆对袁世凯寄予厚望,他是君子性情,不愿论人是非,只好沉默不语。

吴长庆又解释道:“世凯是有些急躁冒进的毛病,可处在朝鲜这样的境地,必须有快刀斩乱麻的魄力,才能立得住脚。你记着,明天一早把孝亭和副营的各位哨官早早叫来,我有话对他们说。”

张謇答应了一声。不问可知,一定是交代他们支持袁世凯。

第二天早饭后,领议政洪淳穆、外衙门督办赵宁夏、礼曹判书金弘集等大员奉李熙之命前来送行。吴长庆的驻地下都监在汉城东,他的意思是绕道城南去马山浦港,洪淳穆说朝鲜百姓要为大帅送别,男女老幼都盼再睹大帅风采,请务必穿城而过。吴长庆在朝期间,一直督责庆军为朝鲜修桥补路,整治江防大堤,口碑很好。自东门外开始,道路两旁拥挤着送行的百姓,有的还流下了泪水。吴长庆眼角也湿润了,不停地向人群挥手。他的坐骑一进东门,突然鼓乐齐鸣,礼曹的乐班齐唱专为吴长庆编练的《送行歌》:

昔公莅止,东人以守。

以匡以植,以咻群萌。

伊公之德,伊皇帝圣明!

惟汉之水,厥流汤汤。

惟公之德,奠我宗枋。

我公归兮,畴翼乎我王。

歌声此起彼伏,伴随着大军走出南门。南门外,早备置送行酒,洪淳穆等人向吴长庆敬酒,然后吴兆有、袁世凯等留守将领一起敬吴长庆。吴长庆与众人话别后,又特别叮嘱袁世凯道:“世凯,我将前敌营务处和副营相托,你务必悉心打理,与众位将军融洽相处,维护庆军的名声。”

袁世凯和众将都表示一定和衷共济,但吴长庆登船离岸后,吴兆有、张光前等人就自顾返回,无人理会袁世凯。

袁世凯回到三军府,立即把王金成叫来道:“星武,如今我统带副营,又任营务处总办,教练新军的事情我是顾不上了。我打算向国王递辞呈,推荐你出任这个总教习,愿不愿干?”

这还用问?当然愿干,但王金成还是推辞了一下:“谢总办栽培,不过,我还是愿意跟着总办干,痛快。”

闻言,袁世凯朗声道:“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你亲口提出来不跟着右营回国,愿意继续跟着我练兵,我很感激。亲军是咱们帮着练出来的,关键时候有大用,所以我要托付给值得信任的兄弟。你放心,不出一年,我保你换顶戴。”

王金成笑道:“有总办这句话,我就知足了。换顶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就是换不成我也绝无怨言。”

“好兄弟,你越这么说,我越要上心,才不枉兄弟一场。”袁世凯拍拍王金成的肩膀,“这个总教习不同于一营的教官,你的心思不能只放到教练上,更重要的是如何笼络人心。”

“是啊,兄弟们最佩服总办的就是这一条,总办可得好好教我。”王金成一脸的请教之情。

袁世凯笑道:“没问题!我得去副营接印,那边恐怕没这么顺,有几个人是吴军门的亲信,只怕他们要与我为难。”

王金成拍胸脯道:“总办放心,亲军左营的兄弟就如你的子弟兵,有啥难处,你只要一声令下,我们悉听调遣。”

袁世凯摇摇手道:“没那么严重,我要连个副营还摆不平,我怎么当这个营务处总办?放心,他们难不住我。”

袁世凯和各营营哨官都不陌生,还与副营中有两个哨官关系特别近。他们一个是前哨哨官陈云龙,一个是后哨哨官吴长纯,两个人当初与袁世凯一起迎接闵妃,完成这趟差使后,两人见袁世凯就都称之为“老弟”了。如今“老弟”去统带他们,于是先把两人叫到三军府这边来叙旧。

袁世凯亲自到门外相迎:“劳驾两位老兄赶过来,实在不好意思。可是那边我还没接印,实在不便过去。”

陈云龙拱手道:“总办以后不能这样叫了,我们都是你的部属,不敢称兄道弟。”

“去他个毬,兄弟还是兄弟。场面上你们叫我总办、管带,私下里咱们还是兄弟相称。”袁世凯这话听上去让人心里舒服,但同时已经给两人划了条线,场面上只有公事公办,绝不马虎。他把两人让到签押房说,“大帅把副营交给我,我怕带不好,先把两位老兄请过来,给我出出主意。”

陈云龙比吴长纯精明,笑道:“大帅相托,谁敢不服?吴兄是大帅的族弟,他发一句话,谁还敢多嘴?”

吴长纯为人忠厚,听不出陈云龙其实是给他戴高帽,接过话茬说:“副营向来是姓吴,没他们说三道四的份。总办放心,到时候我是全力支持。”

陈云龙道:“吴兄都如此说,我当然没有二话。”

第二天上午,袁世凯去副营接印。哨官、哨长都已到齐,两位帮带却只到了一位,另一位郭帮带却迟迟未到。袁世凯问营务委员:“通知的是什么时辰?”

“巳初。”营务委员回答。

巳初是九点钟,此时已经九点十分。袁世凯明知故问:“现在何时?”

营务委员如实回答:“回管带话,现在九点十分,已经过了十分钟。”

“不必等了,开始接印。”

副营关防早就备好,由一位亲兵捧在手上。营务委员把印接过来,双手高举过顶,袁世凯接过来,转身端端正正放到管带案上,然后坐到案后的红椅子上,众将拱手参见,齐声道:“属下参见管带。”

袁世凯站起来说:“诸位兄弟,从此往后咱们就在一个锅里摸勺子了。诸位知道我的脾气,听我将令者我视为兄弟,违我将令者我视为仇寇,请各位务必约束好手下弟兄,别让我为难。”

“喳,末将遵令!”吴长纯率先高声应道。

陈云龙等人也都“喳喳”连声。

“起了早五更,还是赶了晚集。紧赶慢赶还是晚了,抱歉抱歉。”这时郭帮带才匆匆赶到,说着向众人拱手。

袁世凯装作没看到他,满脸笑容对众将说:“咱们算见过面了,正事办完,本打算今中午我请各位兄弟喝一杯,可是营务处那边还有事相商,那就改到晚上请各位。”

当天下午,袁世凯把陈云龙叫到他的签押房问:“老陈,你手下兄弟有没有知心的?我是问,你的哨长和你是不是一条心?”

陈云龙回道:“那不用说,只差穿一条裤子了。”

“那就好。副营帮带不称手,我想让你去当帮带,把姓郭的提升到营务处当会办。”袁世凯行的是明升暗降之计,要把姓郭的晾到营务处。

闻言,陈云龙提醒道:“袁总办,郭帮带当年救过大帅一命,他们感情非同一般。他今天敢来迟,就是仗着大帅的情分。”

“我顾不得那么多了。带兵最要紧的是令行禁止,有人不听招呼,那怎么行?让你做帮带,就是指着你帮我把副营带得唯我袁某人之命是从。营务处是一个大摊子,事情既多又繁,副营这边我无法全力关照,你要多上心,知道我的心思吧?”

陈云龙保证道:“总办放心,不用多久我就让大家明白,如今管带姓袁。”

次日袁世凯接手前敌营务处,他本来就是会办,一切驾轻就熟,但也有些内幕是从前所不了解的,主要是账目问题。负责财务的是张謇的三哥张詧,很得吴长庆信任,一直负责财务。张氏两兄弟关系很密切,张詧虽为兄,但事事都看重张謇的意见,他对袁世凯的态度也随张謇来了大转弯,打心里瞧不上他。所以当袁世凯看到一笔账不甚明了时,他不做解释,只道:“这是吴大帅安排的,至于具体支应到了哪里,只有大帅知道,恕不便透露。”

张詧的职务,不过是个七品知县,袁世凯是五品同知,见他说话如此不客气,火就冒起来了:“三哥,如今我是总办,难道也问不得?”

张詧推辞道:“总办大人可别叫我三哥,我担不起。如今你当了总办,当然事事都问得。但这事你问我我却不能说,你若非要问,就问大帅去。”

这笔账目是海防经费,每月有一千余两都不知去向。而且大军在朝鲜,办哪门子海防?袁世凯以为是张詧做了手脚,又如此托大,一拍桌子道:“不要拿大帅的大帽子来压我,不明不白的花销,就是大帅那里我一样可以问。”

张詧捏起一支笔道:“总办要问,不妨现在就写信,我侍候笔墨。”

这简直是在将军。袁世凯接过笔说:“如此,我则要非问不可了。”

袁世凯果真给吴长庆写信,不说海防经费的事,只要求把张詧调回金州,以全兄弟相聚之义。

前敌营务处的人分了两拨,一拨随吴长庆回国内,张謇便在其中;一拨留在朝鲜,张詧便在这一拨里。当初吴长庆作此安排,是对张氏兄弟的借重。袁世凯的信寄出不到二十天,吴长庆调张詧回国的信就到了。

清军撤走三营,最高兴的是金玉均一帮人。李熙对他们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频繁请他们入宫,打探国外的见闻。金玉均也是多次进宫,君臣相谈甚欢,但国王好像只是当个听众,再没有其他的表示,就连金玉均的职务也仍是避而不谈。

到了阴历七月初,驻泊在福州马尾的法国舰队突然袭击福建水师,击沉七艘军舰,福建水师几乎全军覆没。消息传到朝鲜,李熙十分震惊,立即请金玉均进宫询问:“清国福建水师受到法军重创,几乎全军覆没,你听说了吗?”

金玉均故作平淡:“这早在预料之中,清国根本不是法国人的对手,列国早有预见。”

“日本国内有什么消息传过来吗?”

金玉均回道:“还没有。不过,早就听说日本已经与法兰西结成同盟,两国将携手对付清国,各取所需。”

“何谓各取所需?法国人取越南,那么日本人要取哪里?”李熙被这话吓得心惊肉跳。

“法国人不仅要取越南,还要割台湾。至于日本人,肯定要与清国在我国争个高低。”

“你是说,两国有可能在我国开战?”

“开不开战不好说,清国必败那是肯定的。日本一直期望帮助我国成为独立之国家,清国战败,则是我国之幸事。”金玉均还是三句话不离他的主意。

“我国会不会成为第二个琉球?”

“绝无可能。我与日本高官交往极多,他们只希望朝鲜能够独立自主,日本能够与朝鲜平等通商,而不必受到清国的牵制。但这有个前提,就是我国应当顺应世界潮流,更改国政,开化文明。如果还是任由事大党把持,冥顽不化,则更生他变,实不可测。如今中法争战,清国必败,正是我朝鲜争取独立的机会,殿下不可不早为筹划。”

李熙摇头道:“中朝五百余年的宗藩关系是那么好割断的吗?爱卿宜慎言。”

然而,过了不几天,金玉均就被任命为外衙门协办,地位仅次于赵宁夏。众人齐聚朴泳孝家中为金玉均庆贺,同时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金玉均首先道:“殿下让我重新看到了希望,如果殿下能够给我们一道敕谕,命我们推行开化变革,我们便名正言顺,不愁大事不成。”

朴泳孝觉得不可能,遂道:“殿下优柔寡断,何况还有闵妃掣肘,恐怕这一纸敕谕难比登天。”

金玉均接话道:“所以我还备有第二套方案,如果国王迟迟不能痛下决心,我们就以力从事。”所谓以力从事,就是发动武装政变。

洪英植赞同道:“我们不妨做两手准备。一面争取国王宸衷独断,推行开化,一面做好准备,时机一到,便把事大党一网打尽。”

朴泳孝摇了摇头道:“清军尚有三营驻军,届时恐怕不会袖手旁观。”

金玉均无奈道:“虽然日本政府就像孩子脸说变就变,但若用武力,则不得不雇用日本人;独立我国,变革旧习,也非借手日本外别无他策。”

朴泳孝还是觉得不妥:“日本使馆驻兵不过二百,届时恐怕非清军对手。”

金玉均慨然道:“我们行事,贵在速决,不待清国干涉,则大事已成,随之通告各国,木已成舟,清国能奈我何?再说,前后两营都可为我所用,如此算来,则实力已与清军相当。”

接下来商议了几件事情,一是设法以检阅名义,调广州前营和青峰后营进汉城;二是成立“忠义契”,秘密发展心向开化的年轻人加入,并秘密进行军事训练,届时可助政变一臂之力;三是设法从日本秘密购买武器、炸药。

从日本购买军火,金玉均的打算是委托福泽谕吉帮忙,但必须派人亲自去日本一趟,因为写信实在不安全,万一泄露,贻害无穷。派谁去呢?朴泳孝推荐《汉城旬报》编辑井上角五郎。

朴泳孝到日本考察后,认为要启蒙朝鲜人,推进开化运动,非有报纸不可,回国时从日本带回了报纸编辑印刷人员六人,其中就有编辑井上角五郎。朴泳孝任汉城府判尹后,开始筹备《汉城旬报》,连《新闻创刊辞》都写好了,可是他突然被解职,办报的事情就被搁置了。从日本带回的编辑印刷人员见出刊无望,就卷铺盖回日本,唯有井上角五郎留在汉城观望待机。四个月后统理衙门接办《汉城旬报》,由金允植的哥哥金晚植负责,他曾赴日本考察,与井上角五郎有一面之缘,便动员井上出任编辑。井上这个人虽然年轻,但非等闲之辈,他不但与开化党关系密切,与袁世凯的关系也不错,可谓左右逢源。朴泳孝与他一直关系密切,认为请他回一趟日本秘密联系,不着痕迹,比较安全。

井上很痛快地答应下来,但他认为自己不必回国,由他写一封亲笔信交可靠的日本人带给福泽谕吉——也是井上的老师。他对朴泳孝说:“我也可以设法购买一些炸药或武士刀,可以通过走私船悄悄运来。我还有一些朋友,他们很讲忠义,到时或可助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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