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一程,累了,不走了,秦娥女就躺在草丛里抟土仰面朝天睡觉,生李大有的气,“不走了,不走了。要人命了。”
李大有正坐在她身旁,用知兵草的根织鸟笼子。这是神草,见草知兵。知兵草一出,天下必有慌年战乱。这草神不?神?!也不神。也就是世上一种命牢命贱的旱生草。兵草多生,知有灾旱年。灾慌易乱,人都死了,谁还管得了地里的草?!人没了,狼来了。
“狼来了,狼来了。快跑。”
“跑啥?你能跑过狼吗?”
“跑不过,也要跑。命要紧。”
“再要紧,也不能跑。你站住,狼站住了。人说狼吃人,依我说,人还吃狼呢?”
“狼肉能吃不?好吃不?怎么吃?”
“狼肉骚的吃不成。吃了红眼睛呢。要能吃,狼早绝了。”
“李大有,记着,放羊逢村不入。”
“为什么?村里有狼?”
“笨啊!羊多的地方没草,当然是要捡狼多的地方儿去放羊。不给你说狼不吃羊,狼不吃羊嘛,你不信。”
“那羊叫谁吃了?”
“当然是被人吃了。”
封狼居胥。狡猾的头狼住在软土山上,周围都是松土构成的陷阱,狼轻来轻跳,不塌。猛虎一入,历害不?!历害?!是历害。“哗”,掉沟里去了。
自古的狼王,都深识这一点儿。整日卧在软土堆上,“咯咯”地奸笑着,思谋着今夜的晚点心,砸巴着嘴皮子,挠头,“吃娃娃肉好呢,还是吃羊羔肉好呢?”
这时,狼嘴里的肉还不知道在啥地方,可经不住幻想。一想,口水流出来了。于是,它沙嗒沙嗒地摇晃着身子垂着头出山去了。
狼咬儿就是那时被一只母狼叼走的。狼用嘴巴在他的脖胫上一咬一提一甩,他就被甩趴到了狼的后背上。到了至近的一个窝,狼甩下来,尝了一口,“这娃娃肉真是太嫩了,没嚼劲。”狼叹息了一声儿,“还是当存粮存起来,先给他喂些儿狼奶,等养肥大了再吃。先去弄点儿别的更可口的吧。”
狼出窝走了,从后面赶来的人在狼窝里发现缺了半只耳朵的他,从此就叫了狼咬儿。
“爷,兀咱是个狗不吃的。”
他在集镇上摆着一个葱摊儿,旁边是个摆蒜摊儿的老头,怕他是个山背后人,耳跛,没听见,就又解释了一下哧,“爷,兀咱撒盐放调和,狗都不吃。”
老头儿在打盹,被晃醒了,斜眯了他一眼儿,道:“我把你狗食!把我的蒜颗子还回来。”
狼咬儿嘻笑着,也不羞恼,蒜颗子从怀里摸出来,还了也就罢了,还说:“爷,兀咱就是个贼骨头,清醒的狼都能闻出味儿来。”
“我把你个狼吃娃娃肉的坏东西。”老头气得手还在抖,“我把你吃狼奶长大的狼大大,一天尽科混我的蒜颗子,还有,再回。”
秦娥女说是放羊的逢村不入,缝村不入,可经不住垂怜头上的红丝绳儿,“有有呀,我都八年没洗澡了,你闻闻,你闻闻娥这胸口的味味儿。”
李大有不吭气。“有有呀,就去一遭儿吧。这街镇上的红头绳儿顶好了。扎毛角子可好看了。”
“那羊咋办?谁看呢?”
“交给狼,有狼看呢。”说着,秦娥女就要念咒,“我念咒把狼的嘴封了。”
整天屁股后面都缀着几只大尾巴狼,从来没吃过秦娥女的羊,她骄傲地喧说:“有有啊,这狼咋不吃羊呢?它们是吃素的吗?”
“你高兴它们吃?”
“它们是我养的家狼。”
就因为这一群狼,抢羊贼也不敢近他们的羊群。
“那咋办?我念咒把狼的眼迷了?”
羊赶往集镇近口,寻了一处荒院,塞了一块饼子,雇了个二傻子瞅看着。大傻子傻结实了,二傻子不傻,给他一根骨头,拦脸扇他一巴掌,说:“叫爷爷。”“爷爷。扇的好。”再给一根骨头,再扇一巴掌,“爷爷,二傻任你尽情地扇打。这骨头可真好吃,再有没?”
二傻子不傻,他只是八百年没吃过骨头。吃饱了,喝足了,他翻脸扇你,你还扇不过他。
所以,把羊交给二傻子没错。土匪来了,主人都跑了,二傻子都不跑。为啥?就因为秦娥女临走的时候说:“二傻子,这块饼先吃着,回头给你带一块这么大的饼。”
这么大是多大?二傻子在等他的大饼。
集是三家集,后来人口日繁,就叫了三甲集。人多,货多,客多。也有一样不好,贼多。
李大有第一次走进地球人的集镇,“哇噢!”先惊叹一声儿,“我的乖乖!这么多人。”
秦娥女粘在绸布摊子上不走,“这个,好看吧。”“那个,也很好看,娥喜欢。”
喜欢?“掏钱。”
秦娥女没钱,一听,脸绿了,“羊毛行不?有有,羊毛,羊毛。”
羊毛揙在李大有的裤腰里。
两个人正闹得欢,旁边拧拧拐拐的来了个老婆子,摇摇晃晃的过来把秦娥女扎实捣了一拐棍,不道歉也就罢了,嘴里还哼哼呐呐的叫上了,“娥娘呱,娥把茄子当黄爪。”
啥茄子?啥黄瓜?两个人转身,也没看见茄子黄瓜。又埋头在摊子上掏羊毛了。刚一低头,李大有又被捣了一拐棍,疼呀!他回头东看看,西看看,谁呀?怎么回事呢?老太婆双手握着个棍,像个放屁的亲戚一样(呀,不是我),通装没事人。这样扭头看了一会儿,老太婆起身,甩打着走了。
李大有转身,正要再掏羊毛,“哎呀!”一声儿,“咋了?”“坏了。羊毛不见了。”
被偷了。转身再找时,刚才周围围着的一圈人也散了。
摊子上的女娘皱着眉,数落起了李大有,“刚才有个神仙老婆子提醒了你一下,你怎么通没在意呢?”
“打人的那个老婆子?出手还很重。”
“不打你,你怎么醒得过?”
是呀,被打了一个转身,正好避开了贼手。“可是……”
“可是什么啊!她刚都发声提醒你了呀。”
“发声?茄子,黄瓜……”
“对呀。黄瓜那地方的贼偷来了。”
“唔……唔……”
“哎讶!黄瓜是道县,道县就是盗县啊。茄子就是窃子啊!”
地球人的话,有些时候还真不好懂。后来,听了事儿爷的解释,李大有才释然了,“古者,县有夷氐曰道,道者,盗也。寇边的降贼。”
这一闹,李大有没心情了,两个人正准备着要走,忽听远处一人高呼,“大家伙注意了,注意了!貂蝉来了。”
外星人不知道貂蝉,秦娥女知道。她一听,不想走了。“暂别急哇,娥要看美女。”
那时,集镇突然陷入了片刻悄静。不过,人山人海的,不但李大有没发现有美女,秦娥女也没看见。
“走吧,看什么呀。”
“真是的。没听说过女子也爱看美女?我就爱。哼!”
“那好吧,把你身上的东西收紧一点儿,免得被盗。”
不一时,果见有一帮儿闲汉游荡了过来,眼睛突啦突啦的到处乱看,只是不见貂蝉,向旁边打听,低声咕哝了一句,“来了。只是你没看见。”
秦娥女找不耐烦了,嘴里念叨着数数,“臭汉,臭汉,臭汉……瓜女子,瓜婆娘,丑老太……”
又等了一时,再打听,回说:“貂蝉来过,已走了。快检点你们身上的东西,别被溜娃子溜了去。”
一检查,丝线,没了。手帕,没了……
“哎哟!这咋回事?”
“貂蝉趁走了。”
“什么?貂蝉不是美女吗?美女还干这个?”
“你眼神儿有问题,貂蝉真不是美女,是臭汉。”
“那是什么貂蝉呀?”
“临洮貂蝉。”
“这不就对了嘛。灯影儿戏不就这么唱嘛。”
“是呀。不跟你说了。我遇到瓜娃了。”
两个人垂头丧气地回去赶羊,二傻子一看饼,不乐意了,扇势要打人,“怎么这么小?”
秦娥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分辩说:“二傻子呀,姐今日个看美女看忘了,下次,下次给你带羊骨头来。”
二傻子一听,乐了。
“二傻子,你真好。今日倒霉,就倒霉在光顾看貂蝉了。”
二傻子不傻,他认识貂蝉。一听,马上就说:“你们被貂蝉偷溜了吧?”
“是啊,我都没看见美女。二傻子,你怎么知道?”
“是貂蝉吧?”
“是。”
“是临洮貂蝉吧?”
“是。”
“是戏书儿上说的美女吧?”
“是。”
“那你们错了。跛子的沟子——错大茬(差)了。”
“不过是倒霉罢了。”
“不是。”
“不是?”
“集镇上一定有人提醒你们了吧?”
“是呀。有人高喊:貂蝉来了!——”
“知道道县不?”
“盗县。”
“盗亦有道。贼偷的道是狄道。你想想,集镇上的人会冒险明着提醒你不?不会吧。他一定会暗指。貂蝉是道县人不?貂蝉来了,就是盗县人来了,溜娃子来了。”
“这样呀!怪不得。”
“凡贼入市,一拎,二掏,三叼,四缠。拎掏叼缠,懂了不?先来拎包,拎不走就掏包,掏不着就恨不得像狗一样先嘴都用上了叼包,三事无着,他不走,还不死心,还要缠着偷包。”
“这是临洮貂蝉呀?”
“是呀。这是忌俗,避讳的说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