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搭鬼,财搭鬼。”
这荒沟里又有人苍声寡气地叫鬼。“狗日的,你别给我是鬼装鬼,你别不吱声,你把欠我的钱还上。否则,我把你的鬼就给人倒出来了。”
这被喊的,是人是鬼?是道,还是倒?道是说,这倒……?难道是装了一麻袋鬼?
也没看见人,忽然,只听见荒沟窝底里一顿好打,一顿好叫。“娘娘哟!打死了!打死了!”
李大有和秦娥女把羊赶到这荒沟里,也不走了。这里落山底,草盛,有条通谷河,羊吃得得美,人也轻省些。
羊丢子自那日被撞破,救了,就和他们搭伙在一起行走,已有数日了。听见有人在沟底鬼吼,秦娥女心动想去围观,羊丢子一阵好劝,“米子,米子,快走!又是两个鬼。鬼打鬼,有啥好看头?”
听羊丢子的话音,他虽不是当方人,也就在左近不远。
沟底里打死架的这俩个,还真是俩个鬼。一个是才搭鬼,一个是财大鬼。
才搭鬼是个拐子,一接上茬,嘴上像抺了蜜一样,爷爷啊婆婆啊的叫的好不亲热,只见他嘴巴上拐来拐去的,手底下也不闲。一双手也拐来拐去的,又是摸,又是搂,又是拍打的,俩个人好的要吃唐僧肉。“呀!你这人兀真是个好人!好人难得,兀我,你这个朋友交定了。等会儿,咱俩个找个馆子下馆子走,我请客。我掏,我掏。你手闲着,都说了我掏,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不理你了。”
财大鬼平素也是个机灵人,这周围附近的集镇上,还没有他吃不定的人。今日也是巧,刚出门,就遇上了个一层皮穿扮得漂亮的清涕少年。上前,刚一搭言交话,心里就有底了。“连手,要不,咱们俩个到荒沟深处走,听说,那里的河畔上有狗头金。才刚有人捡了一块,这么大!”
这么大是多大?狗头一样大。
财大鬼本意是到了无人处有使鬼,把老者叫出来迷了他的心窍,好下了他的身。没想到,他还没搭讪说话,才搭鬼就上了道了,说:“嘎!兀,我的个好人!我也听说了。这么重要的消息你不要跟人说。嘴要秘,知道不?”
刚才又揣又摸的,他心里知底了,财大鬼身上揣了点儿,就是不好掏,得徐徐地图个机会。
财大鬼心里也敞亮,他身上那疙里疙瘩的是石头。
俩个都是鬼,都使鬼,都想拐,可就恁是心里没拐过弯来,咋的?对方也是个鬼。一个嘴上拐的好,一个鬼财神使的好,都还不曾真的失手过。也遇到过半途醒悟的,那也没用!软鬼不好使了使硬拐!连毛头子一顿劈打,抢也要抢到手。
刚,就杀猪一样叫喊的这会儿,财大鬼刚把鬼使出去,才发现失算了。他是身上夹带了点石子儿以防外道外路上来的,可身上这不还有刚到手的新钱嘛。早上,临出前,才给老者嘴上抺了点蜜,没想到还真是顺,顺手就牵了只大肥羊。高兴头儿还没过,所以,马虎大意了。刚才,又搂又抱的,东西换手了。那个气呀!这不,还没来得及看到手的是啥。一准是刚下手的时候被偷瞄上了。刚说要下馆子,又说要去找狗头金,正说着,才搭鬼掏腰摸胯的说要去方便……
追!没跑远。药也刚下上,估摩也跑不远。然后,李大有他们就听见了鬼捣鬼的声音,还好一阵子呢。也不知是拐捣了鬼,还是鬼使了拐,总之,等看见的时候,哎!?俩个鬼魂子又勾肩搭背的一起去了,又说又笑的,这是弄哪样?
李大有看得眼都直了,地球人的事儿真是不好懂。
这一闹,眼看午时了,羊丢子因想起附近有一个相与的,亦亲亦朋的好人家,说可以一起去用膳。李大有和秦娥女不好意思儿,忙摆手说:“干粮我们自带了,要去你去吧。吃完饭还来,咱们结伙入山。”
羊丢子道了一声儿别,自去会他的亲朋,打秋风,削饭吃去了。
到时,亲朋不在,他婆娘丢丢丢倒在。
一见面,那个亲热,“哎呀!你嘛!我说这一早上喜鹊儿叫的,眼皮子跳的,亲亲快进屋,快进屋,到屋里热炕上暧着。”
羊丢子上了炕,一摸,这炕冰冰儿的?他也没在意,盘腿坐炕上,俩个人热聊了起来,又是问羊丢子好,又是问羊丢子娘子儿好,又是问这好问那儿好,连祖宗八代都从坟里叫出来,挨个儿问了个好。都回说:啊,兀好着呢!劳你挂念,好的不能再好了,再好就瞎茬了。你真是个多心的人。这样儿亲热的人,如今到哪儿找去?
走了一程儿山路,羊丢子口渴了,口渴歉饿了。也不好意思儿说我今日是空手混饭来了,正想说口渴,丢丢丢又亲热地问上了,“走了这么远的路,劳你这么多心的来看我们,真是过意不去!亲亲,你怕是口渴了?口渴不?口渴,我给你倒杯儿水。才出锅的热热儿的热溅水,喝了好暖肚子。”
过了一时,热水还没上来,羊丢子又正要开口,却见丢丢丢一拍大腿,说:“呀!亲亲,你看我这脑子!刚只顾见面亲热说话了,把亲亲的热溅水忘了。我这就给亲亲去倒水。”
眼看已是午时,亲朋还没来,连娘子儿丢丢丢去倒水也不来不闪面了。古炕上冷的坐不住,直打哆嗦,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得劲儿。
丢丢丢呢?粘邻居家炕上了,“哎呀!你这炕还真热,我染点面,粘个光,坐一会儿。”
邻居家的新媳妇儿说:“那你坐吧,又不收钱。”说着,又眼角儿一眦,“姨,你刚不是家里来客人了吗?”
“不是的,不是的。”她忙否认上了,“不知道那儿来的个认不的的,说是收猪毛。你知道的,我连猪都没养。”
“姨,这点子事,你也瞒哄我。我亲眼看见的,长的挺清俊的一个人,你笑脸儿接进门去了。你这么怕人说,该不是相好的?”
丢丢丢撑不住这三言两语的谝诈,忙说:“我把你个好窠子!真不认的。说不认的,也就麻乎眼儿认的。说是屋里我那人的亲朋,也时常不走动的。”
这新媳妇儿是个眼亮人,眼看午时了,她正要去上灶,丢丢丢却就是不走,也不好意思怠慢了邻居,拿话赶,赶不走;拿眼赶,赶不走;拉下脸色,她也不走。还说:“好妹子,你别赶我了,我躲一会儿,看那人没趣,走不。”
这不就是躲饭来了吗?新媳妇儿冷笑,心说:我把你从头看到脚,连大肠头子也看到了。嘴上却道:“兀,姨。我也最讨厌这种人了。平时不到,偏赶饭时来混吃混喝,谁认得这种好货!”
丢丢丢也只坐了一会时,她可不想真的让邻人会了她是个慢客的人,起身道:“说是说,笑是笑。我还得拾掇拾掇给客人供饭去。为一口儿饭,人眼巴巴的走到我门上来了么。”
羊丢子正自觉没趣,想向主家娘子道一声儿别,可不见人影儿,怕不辞而别,下次再晤面时人埋汰他,不好意儿走,正尬坐着,那娘子儿丢丢丢来了。
进大门,眯眼儿向里面探了探,看人走了没,却见羊丢子已下了炕,正屁股担了一点炕沿子坐着,想是要走了,忙道:“亲亲,你上炕坐着,你快上炕坐着。看我把你怠慢不?刚才,邻居家的新媳妇子把我拉住,非要我看她绣的花,搁耽了好一会时,让你一个人久坐着。”
羊丢子那还坐得住?忙赶着道别要走,把丢丢丢不好意思的,连说:“亲亲,我说你把饭吃了再走。饭都早上擀便宜了。你快别这样了。快脱鞋上炕坐着,我这就洗手去做饭。”
羊丢子忧豫了片刻,怕她说的是真的,这样走了,到时,亲朋脸上不好看,就又在炕沿上坐下了。
丢丢丢又出去了好一时才又笑眯着脸儿进来了,又亲亲长亲亲短的谝了两句。
羊丢子会意了。心说:这饭混的……把我当叫花子了。这嘴巧的娘子一进门就拿话撵人,我还没反应过来,这下明白了。明白了,我偏不走,我就使个气人,看你还有啥花样样儿。
丢丢丢一看白忙活了半天,脸吊下来了,也不出门去了,站在廊檐下,赶鸡骂鸡,撵狗打狗,弄得鸡飞狗上了墙。
羊丢子心里敞亮了。敞亮了,偏不走。
这娘子儿喇嘛刳沟底——没法了。嘴里咕哩咕嗒地咕哝着,“这人还真不要脸!这么赶他,他还不走。难道就没一点脸色儿?”
犹豫了片刻,又自道:“也且子,不管不顾了,我这脸也塞裤裆里不要了。你不走,我直赶了你吧。”
又走了进去,脸色儿肃静,问道:“亲亲,你和我那人倒底认的不认的?在哪相识的?我咋没听他提起呢?”
羊丢子心说:戏又来了。脸上也不恼,口气儿也平和,讲说了一番他俩人的交情。
娘子儿听了,陈色脸儿,口含讥讽道:“呀!你看,我原以为你们俩是过命的交道,至善的连手呢。看把我紧要的使不的,原不过是同过几天学。”
羊丢子只是尬笑。辞了出来,犹听见丢丢丢在身背后喊他,说:“亲亲,我说亲亲儿的亲亲。我说你这会子先别急着走。你这一口饭不吃就走,看把我不好意思的。我缸里委实没面了,要不,我说,给你做顿饭吃?咳。”
看见羊丢子扭脖子回了一下头,忙又道:“缸里没面了。我说,要是有面时,我捡把柴,借点油,回头给你烙个油饼吃。”
“亲亲,你先别走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