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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失落的宝藏

克里斯似乎有急事缠身,秋白练苏醒的次日就匆匆离开了,临走前拜托江佑一帮忙照顾好秋白练。

后面几天江佑一不是在地下室破译文字,就是烧菜做饭,几乎成了半个家庭煮夫。

那天早晨他如往常般外出购物,见秋白练正在院子里的樱桃树下打坐冥想,和谐的氤氲围绕着她流转不息。

她如磐石般坐了小半个钟头,出定时瞧见江佑一出神的看着自己,不由笑着说,“佑一,你看什么呢?”

江佑一呆了呆,心想这该死的甜蜜!口中却不动声色的开玩笑,“看……啊对了,看秋真人渡劫呢。”

“噗……我的修为可还不到渡劫的境界,”秋白练不禁莞尔,“刚才的那个呀,不过是白骨流光观。”

“白骨流光观?”江佑一似乎在哪里听过,以一种揣测的语气说,“是个观想法门啊?”

“对呀,简单的说就是把自己观想成一具骨架,”她拍了拍衣服站起来舒展身体,一面向江佑一补充,“好像医院里的X光射线,但成像比那个清晰多了。”

“练这个除了和医院抢饭碗,还有别的用处吗?”

秋白练见他谈吐有趣,忍不住笑起来,“用处可多了,不仅能够强身健体,还可以祛除欲念,放下我执。”

“哦,”江佑一无聊的应了一声,想起秋白练早先提到她是妙玄童子的入室弟子,“你们蓬莱道宗的确有几把刷子。”

“这却不是蓬莱道法,”秋白练摇了摇头说,“师父他老人家只教了我内丹术和一些基本的防身武技,他说我业障深重,如想得道必须下山苦行,这个白骨观就是我在云游期间跟一个胖和尚学的。”

“你下山的时候年纪应该还很小吧?”

“嗯,当时刚刚年满10岁。”秋白练捋了捋头发,悠悠的说。

“你这师父当真是个神经大条之人,才10岁便赶你下山呀……”

“他老人家用心良苦,那全是为我着想,”秋白练的字里行间对妙玄童子充满敬重,“我花了5年时间勤修头陀行,足迹踏遍整座姆大陆,可惜仍无体悟,说起来实在愧对恩师。”

“妙玄童子既然将法脉单单传与你一人,自然相信你日后的成就,”江佑一徐徐的说,“或许问题不在于你,而在头陀行不对根机。”

“嗯,我也想到过这层,”秋白练点点头说,“师父常说出世入世、法法平等,所以后来我才去了克里斯的公司,像个普通人一样上班工作。”

江佑一也不是个喜欢阿谀奉承的人,但说说好话总归没有坏处,赶紧趁机来个素质三连,“秋真人道心坚固,难行能行,让人佩服。”

“也没什么好佩服的,”秋白练付之一笑,“只要下定决心,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她做完导引,末了由衷的说,“佑一,真的谢谢你,我的身体已经好全了。”

“哪里哪里,秋真人真客气。”江佑一撇撇嘴。

秋白练见他一口一个秋真人,不禁好笑,“我们两个一般大,你以后呀,喊我白练就好了……或者呢,干脆叫我秋假人也行。”

“秋真人真会说笑,你已修成纯阳之体,得道飞升无非是早晚的事,”江佑一不知道这个马屁是不是过分了,但话到嘴边不得不说,“等到秋真人做了大罗金仙,可记得来度化我这个受苦众生呀。”

“好说好说。”秋白练忍俊不禁,见他始终改不了口,也便由他瞎喊。她看见江佑一手上提着一串车钥匙,走上去说,“你这要出去买菜么?正巧我也想出门透透气,一块儿走吧。”

车载电台的新闻依然围绕着几周前的事件,塔司洛特工会在太阳城刺杀了前来议和的德雷诺恩皇储伊桑·卡特里,事件暴露后,包括德雷诺恩在内的联盟军立刻向帝国发动复仇反击,帝国西境此时已进入全面战斗状态。

“国王老当益壮,穷且益坚,还能继续干架呢。”江佑一一边听着新闻,一边不紧不慢的评论。

秋白练听出那是句反话,轻声说,“伊桑之死,国王百口莫辩,重开战火也是逼不得已。”

“根据俱乐部酒店的监控录像和现场幸存者的口供,刺客的确是特工会无疑,这本来就没什么好辩解的。”江佑一奇怪秋白练为何要袒护国王,好像那个老头子是被人冤枉的。

然而秋白练心中雪亮,她知道克里斯身边有个名叫岛袋的仿生人,那个人不但精通易容,还擅长用一种特制的丝线和淬毒的刺针杀人。她在网上看完那个监控视频,当时便不作第二人想。那天她在病床上和克里斯通了电话,旁敲侧击的套他的话,但克里斯闪烁其词,偏不上当。秋白练清楚克里斯为了家族的荣耀是决计不肯松手了,便跟他坦言自己养好伤就回蓬莱闭关。克里斯也不挽留,跟她说了几句客套话就把电话挂断了。

晚上秋白练回想起摩羯宫的变故,想到那些仿生人的力量简直无法用寻常的语言来形容,这样危险的武器一旦实现量产,是福是祸当真不太好说。她隐隐感觉克里斯可能因此遭到报应,他属于那种十分聪明的人,但越聪明的人往往死的越快,这类人由于太过自信,总以为自己时刻掌握着全局,等到灾难降临时往往已经来不及挽回了。

“秋真人?”江佑一见秋白练默默的不说话,忍不住问,“如果感觉身体不适,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秋白练从思绪中醒过来,“没什么……突然想到一点心事。”

江佑一只当她在忧心战事,“有些事情又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他朝秋白练说,随手关了电台,“管也罢,不管也罢,这个世间仍旧一团糟。”

“呵……你说的不错,”秋白练说,“这个世间,从来没有过片刻安宁。”

“别说是这个世间,退一步说吧,小小一户人家也要隔三差五的闹几个矛盾,不这么闹就缺乏活下去的动力,精神抑郁,内分泌失调,”江佑一信口胡诌,“就好比多米诺骨牌,观众不喜欢看它静止时的样子,他们喜欢看骨牌之间发生碰撞,一块接一块的被推翻,此情此景才蔚为壮观呢。”

“Human nature。”秋白练不禁莞尔,“算了,还是不聊这些了。话说佑一,你打算买些什么呀?”

“做点家常便饭咯,倒不曾事先筹划,我们且走且看吧……秋真人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

“特别想吃的么?凡间的食物再怎么好吃也终究是凡间的口味,吃完就忘了,”秋白练侧着头,顿了顿说,“不过非要说的话,那就是上京城梵正斋的妙吉祥真实不虚清净圆明无余涅槃一品蒸饺了。”

“妙吉祥真实不虚……清……清什么蒸饺?从未听过的样子啊……”江佑一对篪国料理的了解程度仅仅局限于一般的家常菜系,这一道菜自然超出了他的认知,而且这冗长到变态的菜名差点没让他嚼到舌根。

“初到上京的时候,我的民宿就在他们家的边上,走几步就到了,所以有幸吃过一顿的。”

“好吃?”

“好吃!”秋白练毫不犹豫的说,“这么长的名字,不好吃怎么可能让人记住呀!”

江佑一不得不承认你说的太对了。

“那样的食材做出来的东西不可能不好吃啦,你知道么,梵正斋的掌柜就是圆照寺香积厨的一味和尚,他那儿有个庄园叫璎珞园,建在莲华峰的阳面,种植的蔬果不仅品类上佳,以天然养料精心培育,还有三千比丘每日用陀罗尼加持,连和面的水都是取自海拔六千米的苏陀泉。”

江佑一听的一愣一愣,“他为何要穿品如衣?”

“你说什么?”

“啊……我是说……还有这种操作的吗?”

“哈哈,想不到吧,他们家一天只营业两个小时,早上一小时,正午前一小时,里面统共两个座位。原因据说是璎珞园的食材大半用作御供,小半留给寺院里的大德们食用,所以剩下的极其有限,价格也因此相当高昂,一只蒸饺售价100镑,那天我吃了30只,几乎花光所有盘缠。”

“实在看不出秋真人花钱的手脚竟也十分阔绰……”江佑一吃惊的说,不由的想起戈舒娅,原来女孩子剁起手来真的不分身家行当。

“然而想吃到梵正斋的食物,有钱往往还不够。因为有太多人预约,寻常人排上一年都指不定能吃上一顿。掌柜全看着家师的金面,才破例另备桌椅让我进去吃的。”

“是么?”江佑一说,“这种顶配料理,大概很难复制吧?”

秋白练看了江佑一一眼,会心一笑,“虽然材料有限,也做不出梵正斋的独门酱料和秘制豆干,但50%的还原度大概不算太难吧。”

江佑一忽然就放心了,听她的语气,今天这主厨的位子自然交由她了。

两人说说停停,车子不久驶入瓦伦纳老城区。江佑一在运河边停车,下车后和秋白练沿着鹅卵石路笔直上行。这一带非常热闹繁华,街边有不少卖唱的歌手和行为艺术家,四周围聚着三三两两的人群。路上除了往来的市民和游客,还不时能见到观光马车嘚嘚的从身旁经过。对外战争毕竟持续了将近十年,大家都习以为常,依然按照一贯的步调生活着。

两人来到巴普蒂教堂前的圆形广场,教堂外边约有一百来个身穿制服的中学生正在演奏管弦乐器,仿佛是为了慈善募捐,吸引了不少围观的路人。他们没有停留太久,在露天集市采购了豆角和胡萝卜。

见食材有限,秋白练提议再去别处找找。两人继续往前走了三百多米,见到一家名为“Panda Mall”的大型超市。进入生鲜食品区转了一圈,不但找到豆干、冬笋和杏鲍菇,居然还有现成的饺子皮。

看着那些包装简陋的饺子皮,江佑一暗松了口气,“跳过揉面的环节,这下可省事多了。”

“奇遇、奇遇,”秋白练有趣的说,“然后就短酱油了……呃,再让我想想啊……对了,最好加点碎花生提升口感。”

“这个容易,到坚果区看看吧。”

“嗯,那你找花生,我找酱油,等下在自助收银台碰头吧。”

“好的。”江佑一应了声,当下和秋白练分头行动。他没有料到自己才走几步,就无意之间绕进女性护理用品区,瞥见货架上摆着霍夫曼推荐的圣卡罗兰卫生棉,不觉停下脚步,以一种欣赏世界名画的眼神打量着那些华丽丽的卫生棉。

40片装标价12磅,这个价格足够买一盒精装巧克力了……江佑一寻思戈舒娅会不会特别感兴趣,但转念想到她好像还不及豆蔻之年,应该尚未来潮吧。秋白练呢……?秋白练既然练成纯阳之体,想必早已斩断赤龙,也不需要什么劳什子卫生棉了。这般想着,江佑一的心底油然生出一阵惋惜,如果一款产品真如霍夫曼说的那么好用,却苦于找不到用户群体,实在是莫大的悲哀,他不由的轻叹了口气,然后就注意到身边的店员姑娘投来异样的目光。尴尬的气氛一时让室温呈指数曲线下降,江佑一心底一惊,慌忙提着购物篮抽身离开,在不远处的零食架上随手抓了罐盐焗花生仁就跑去收银台与秋白练会合了。

两人结完账,眼看时间尚早,便又在街边买了玉米卷饼、小份的薯条和香草热可可,寻了条长椅坐下来舒舒服服的晒太阳。

江佑一打开玉米卷饼的包装纸盒,把薯条一股脑倒入纸盒的翻盖,然后将热可可的塑料吸管穿过纸盒的中心圆孔,这样一来,他只需单手托着那杯可可,就能毫无障碍的同时享用三样东西。

“喂,你这种吃法简直无敌诶!”秋白练在旁边称赞,也学着依样画葫芦。之后,她便靠着椅背安静的咀嚼食物,看着路面上蓝花楹树叶的影子轻轻的随风摇曳。

整条街道的建筑是统一的巴洛克风格,这天天气晴好,碧空如洗,阳光仿佛自带了滤镜,使得树叶和街道的颜色较平日明亮许多。江佑一喝着可可,伸伸懒腰,不免希望这样的好时光能够多留片刻,只要片刻也好。

他将一根根薯条往嘴巴里塞,忽然听到秋白练说,“佑一,我决定……还是回蓬莱了。”

江佑一回头瞧着她,诧异的问,“不在克里斯那儿上班了?”

“嗯。”秋白练的脸上神色自若,好像在谈论什么无关紧要的话题。

“蓬莱远离硝烟,倒是个宜居之所呢,”江佑一随意的说,想起前不久戈舒娅与他视频通话,告诉他负责追踪艾尔莫林的玫瑰骑士团找上家门和她打了一架,加尔帕的公寓也因此炸成平地了。听到消息的瞬间,他的心情有些复杂,首先自然是少不了有点心疼,那间公寓是江初惠留给他的唯一财产,他对江初惠虽然不抱好感,但毕竟居住多年,自己还特地购买家具和建材请人重新翻修,那个地方对他来说,无疑有了家的概念。但是心疼归心疼,他不免又有几分斩断尘累的感触,一个人拥有的越多,往往牵绊的越多,在江佑一看来,所谓物质和情感,无非是人生的桎梏,他虽然不如秋白练那样豁达,但至少明白此中的道理。眼下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心情倒是轻松了不少。他原先只想等着忙完手头的工作,回家继续混日子打发无聊的余生,但此时,他仿佛觉得未来的可能性似乎放大了,比如说去蓬莱山避避战火也不失为极好的选择,就不知那边的基础设施怎么样,要是呆那儿种地做山顶野人,也断断不是个办法。他心中思索着,便问秋白练,“蓬莱眼下还有人居住么?”

秋白练正往可可里吹泡泡,听到问话,转过来说,“不知道,师父羽化的时候我也不曾回去,不过,篪国战败后蓬莱道宗从此没落,估计这会儿是没人住了吧。”

听她这样说,那必然是荒野求生的模式无疑了,江佑一立刻打消了移居蓬莱的念头,嘴上却说,“那你这般回去,岂非无人照应?”

“在外云游的时候,也同样无人照应啊,”秋白练轻松的说,搞怪的唱起来,“哪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江佑一暗觉滑稽,这烟蓑雨笠还勉强能够脑补,但芒鞋破钵和秋白练这样瑶池仙子般的人物实在扯不到一块。想了想说,“秋真人若是不着急,不妨在瓦伦纳多徘徊几日吧。”

秋白练小口咬着玉米卷饼,摇摇头说,“不了,住这里平白给大家添麻烦。”

“哪会?”江佑一说的漂亮,“能为秋真人烧菜做饭,积功累德,我这条咸鱼干来世也好翻个身,托生一户大富大贵的好人家。”这段话的字里行间无不是溜须拍马的意思,可是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居然完全听不出有什么阿谀奉承的味道。

秋白练忍不住掩嘴失笑,却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吃完后将食物的包装收拾好塞进背囊,又坐了片刻才起身往原路折回。

他们并肩而行,江佑一始终走在外侧,才走几十步,就听见身后响起一连串的马蹄声,江佑一知道是观光马车,下意识的往里边避让。车夫是一个中年人,一张脸略显臃肿,留着络腮胡,江佑一见他脸上神色凝重,不由的想多瞧一眼,但对方已经赶着车去远了。这辆马车按照旅行线路从老城区北面的古城堡驶来,进入前面的露天集市后就环绕广场缓缓而行,从这里还能清晰的听见教堂外的管弦乐声。可是就在这时,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瞬间吞没了舒缓的音乐,紧接着,周边的行人便开始向四处逃窜。江佑一和秋白练快跑几步来到圆形广场的前方,见地下横七竖八的躺了十数人,还有几片燃烧的马车残骸,多数人脸色慌张,有的跪倒在尸体旁失声痛哭,有的抱着啼哭的小孩躲入小巷,有的不知所措的伫立原地,默默的不发一语,场面极度混乱。幸运的是那些中学生似乎没被炸药波及,此时正由教师指挥着往外疏散,还有几个路人对着手机大声嚷着什么,像是在呼叫警察和救护人员。

“我们帮不上忙,回去吧。”江佑一轻声说。这样的事故他已不是第一次遇见了,刚开始他总希望能够奉献点什么,但后来感觉自己一介凡夫,能做的实在太少。而且他也不想做什么每日英雄,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秋白练却说,“你等我一会儿。”她说着就走到人群前头,蹲下身去检查那里的伤患。作为一名合格的道士,山医命相卜她自然全有涉猎,甚至佛家五明也兼修并进。

一个人会的东西太多,确实也会变的非常麻烦,江佑一皱皱眉,跟着上来。秋白练急救的手法十分精简,左手捻诀,右手画符,转瞬间伤者伤口处的血液就止住了。周遭的人瞧的目瞪口呆,还以为那是某种强大的治愈系武技。秋白练无心理会旁人,专心为伤者一一止血,末了又在附近巡视一周,确认一切妥善后才和江佑一离开。

“估计是德雷诺恩的移民,也可能是民间的反战人士。”江佑一淡淡的说。

“伊桑遇刺后,这样的自杀式袭击越来越多了。”秋白练说。

江佑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边走一边留心远近的行人,以防那帮疯子还有其他后续动作。

所幸他们的心情没有因此变坏,返回霍夫曼的宅邸,他们花了一个下午,包了整整一桌的蒸饺。这种蒸饺属于妙吉祥真实不虚清净圆明无余涅槃一品蒸饺的简化版,制作方便,只要将几样食材剁碎后翻炒、调味,冷却后用饺子皮包制即可。

秋白练翻出冰箱里的山药和红枣,另起一炉,开始熬煮两人份的山药红枣羹,这边刚刚开煮,那边的蒸饺就已出锅了。她揭开锅盖,升腾的热气带着浓郁的芳香扑面而来,她率先从锅沿抓了一只,也不怕烫着,凑在嘴边吹了几下便整只放入口中,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含糊的说,“还不错呀,你来尝尝。”

江佑一握起筷子随手夹了一只喂进嘴里,软糯的饺子皮、松脆的碎花生和可口的馅料完美融合在一起,沁人心脾的芬芳犹如一池春水流遍四肢百骸,一时之间竟然令人忘言。

他又夹起一只往嘴巴里送,由于饺子本身不放太多调味料,是故天然爽口、清淡怡人,连续吃下十七八只也不会感到一丝半点的腻口。

秋白练正将更多的饺子放入蒸锅,见江佑一胃口大开,含笑说,“我们就留两盘给吉姆,等他回来了正好能当夜宵,剩下的全部下锅吧。”

不多久,秋白练盛了两小碗热气腾腾的山药红枣羹,坐下来和江佑一一起吃。

江佑一将一勺汤羹送入嘴中,鲜美的汤汁犹如一束温暖的阳光直透心底,美滋滋的,直到此刻他才明白,用心烹调的食物的确能够引发心灵的共鸣。他抹抹嘴角,寻思自己的运气是不是好的有些过分,不仅有皇女殿下登门为自己下厨,今天更是连神仙中人也来为他烧菜做饭。这样的好运气是否已经超出此生的福分?

要说这一手厨艺,人世间的所有美好,似乎都被这一口之味囊括其中,江佑一不由脱口,“如果顿顿吃的都像这样,持斋也非想象那么艰难。”

“当然不难了,”秋白练有趣的说,“只要手艺好,照样活的有滋有味。”

“却不知这个味道和梵正斋的官方正版相去多远?”江佑一好奇的问。

“不多不多。”秋白练摆摆手说。这句话的零分正解应该是“相去何止万千光年”,然而照那样子说,非但江佑一不敢相信,而且极大可能让他心生分别,引的胃口大打折扣,所以秋白练随口撒了个谎,这个谎话无疑够的上满分。她将蒸饺一只只的吃下肚子,口上催促,“赶紧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啦。”

他俩的吃相算不上狂野,但凭借旺盛的食欲,也称得上狼吞虎咽,转眼就将满桌蒸饺清扫一空,碗里的汤汁也喝的一滴不剩。

“先前我还担心吃不完呢,想不到你还挺能吃的。”秋白练咯咯的笑着说,将收拾好的餐具放进洗碗机里。

“还能再吃几盘啦。”江佑一慵懒的说,帮衬着把餐桌擦拭干净,又把用过的厨具一件件摆回原位。饱腹的状态往往容易催生睡意,他逐渐感觉脑袋有些困乏,但看了眼时间,忽然意识到当天的工作还没做完。“我再去地下室消磨点时间,秋真人伤病初愈,待会儿早些休息吧。”

“嗯,”秋白练说,“佑一也别忙的太晚,熬夜伤肝。”她知道江佑一成天钻在地下室里鼓捣碎陶片,貌似那些陶片历史久远,上面的文字关系到一处失落的宝藏,然而此事她从来不曾细问。道了声晚安,秋白练便往楼梯走去了。

“秋真人。”刚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江佑一的呼唤。秋白练顿住脚步,回过头说,“佑一,还有什么事吗?”

“刚刚想起来,呐,这个送给你。”江佑一从衣袋里摸出一个U盘,送到秋白练面前。

“这是?”

“《太上药师经》。”

“家师的《太上药师经》?”秋白练接过那个U盘,兀自半信半疑。

“嗯,你师父临终之际交托给钟彦桐,请他寻觅合适的传人,后来钟彦桐将默写的经文备份在U盘里,辗转落到我的手中,”江佑一简单的交代了始末,“既然是蓬莱前任掌门的遗物,交给秋真人保管想来最为妥善了。”

他还担心对方会推脱一阵子,或者因此询问起钟彦桐的事情,不想秋白练毫不拖泥带水。

“是这样啊,如此就多谢了。”秋白练干脆的说,又和江佑一互道了声晚安,上楼休息去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末了响起一个房门关闭的声音,听起来清脆而又沉闷。江佑一折回厨房,慢吞吞的煮了一锅浓浓的牛奶咖啡。他就端着整锅咖啡来到地下室,将杯子沏满,一面掏出手机颇有兴致的盯着屏幕上的照片。照片中的黑陶在紫外光的照射下,表面浮现出清晰的图文,这些图文并不是普通的镌刻,而是隐藏在里面的秘文,每根线条均闪烁着晶莹的亮光。

那天江佑一将浴盆放满水准备泡个热水澡,中途想到某段文字的破译即将完成,干脆就把那枚陶片连同更换的衣服一起带进了浴室。因为客房浴室通风不太好,霍夫曼特地在那里装了一盏紫外线消毒灯,碰巧当时正开着,就是那个巧合,让江佑一无意间发现了暗藏在陶片中的秘密。

图文当中最醒目的部分,无疑是位于瓶腹的雕文了。那是一副精美绝伦的人像,三眼四臂,头戴羽冠,右脚踏着一个不知名的小人,这个人像在团团火焰中央,仿佛翩然起舞。

对于博览闲杂书籍的江佑一来说,图中舞者的形象并不陌生。那个舞者,就是神话中的湿婆,说起来,湿婆也是南伽蓝信奉的主神之一了。然而年代久远,这种信仰早在数千年前就彻底灭绝了,剩下的只有古籍中的零星片语。

这陶瓶的背后似乎另有隐情,那个,或许才是戈舒娅的真实目的。

江佑一散漫的吹着依然滚烫的咖啡,思索关于戈舒娅的种种谜团。一个已死之人离奇复活,继而登上圣三一教皇的位子。这是全杖戈舒娅的一己之力,还是另有相助的贵人?江佑一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从少之又少的网络资料来看,抛开皇室身份,戈舒娅横竖不过是个寻常的女孩子,能将这么一个人短时间内塑造成如今的角色,那个人究竟怀着怎样的手段?究竟又抱着怎样的目的?

但不管怎么说,有几点江佑一已经心知肚明了:那个人想必也来自圣三一,而且地位应该不在戈舒娅之下;眼下戈舒娅的目的,和那个人必然是绝对统一的;至于艾尔莫林和眼前这些陶片,都是达成该目的不可或缺的条件。

虽然不清楚是否还有第二人发现过陶片上的秘文,但江佑一并不准备将之透漏给别人。

翌日江佑一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也许昨晚喝了太多咖啡的缘故,这一晚他睡的很香。江佑一草草的洗漱完,下楼寻找吃的东西。他在冰箱的便签贴上找到一行清秀的字迹:有空记得来蓬莱山玩哦:)——白练。

江佑一撕下那张便签,然后从冰箱里面拿出一袋已经开封的喜瑞尔,也不冲泡,就这样一边吃一边走到秋白练居住的小阁楼外。他在门前轻敲了三下,无人应门,推开看时,只见里头收拾的整整齐齐,一尘不染,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

往后的三个月,江佑一几乎全天24小时窝在地下室对付古奥的妖精语,仅在上厕所或者吃饭的时候偶尔浏览一下网络新闻。

这三个月间外头依然不见太平,只是令人难以预料的是,边境的战事居然在短时间内发生戏剧性的突变。早先帝国军尚有余力和联盟周旋对持,等后来西方大陆的中立派和主和派也纷纷加入战团,致使双方兵力相形见绌,马上便将帝国拖入前所未有的危机。可是就在半个月前,玫瑰骑士团突然出动了一支全新的空军部队,这支部队配备了一种名叫“维马纳”的奇特飞行器,搭载的飞行员居然是清一色的智能仿生人,他们据称是数十年前帝国某个秘密项目的最终成品。部队规模仅仅30个作战单位,却迅速稳住了敌我局势。这类非常规武器想必也才研制出来不久,也许尚未经过模拟试验便匆匆投入战斗。一旦收到成效,骑士团必将投入巨额资本,着手批量化生产,胜利的天平无疑又朝帝国这边倾斜了。

然而这件事还不足以让江佑一咋舌,真正让他目瞪口呆的是,新战队的领头人竟然不是别人,正是霍夫曼的外甥克里斯。短短数日之内,他就成了各大媒体的焦点人物。报道叙述说,克里斯毕业于索林大学人工智能系,毕业后任职于玫瑰骑士团装备部,手底同时经营着魏丝家族的雷神军火。过去数年间,这个默默无闻的男人倾尽所能,无所保留的为帝国奉献着全部的智慧和财富。几乎每篇报道都为他贴上“英雄”的标签,著名电视台争相对他跟踪采访,网络艺人纷纷为他写歌、创作编排广播剧,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也想方设法来蹭这波热度。就在两天前,他还获得特别召见,入宫与国王共进晚餐。

果然是美貌与智慧并存的人生赢家啊……江佑一丢开手机,两三口扒完手里已经冰冷的便当。紧接着,他就听见窗外飘来优美的吉他声。

他推开连通前院的窗户,只见霍夫曼倚靠在小木桌旁,抱着吉他即兴演奏。一只上胶修补的黑色陶瓶安安稳稳的放在桌上,瓶身布满裂纹,甚至还有几道深深的缺口。瓶底压着一页信纸,正是江佑一在上周末提交的完整翻译件。霍夫曼悠悠的弹拨着琴弦,口中吟唱——

旋转的水轮啊。你为何悲叹?

我为烦恼缠绕。是故悲叹。

我之名为烦恼的水轮。

我的水流澄澈。一如汝之所愿。

我为烦恼缠绕。是故悲叹。

他们寻我于玄龟之南。

折我之臂。伐我羽翼。

我为烦恼缠绕。是故悲叹。

青青之木。玄龟之南。

既不甘甜。也不味苦。

我为烦恼缠绕。是故悲叹。

他们削我枝叶。毁我一切。

然而我将诗歌吟唱。孜孜不倦。

我为烦恼缠绕。是故悲叹。

极西以西。无尽之海。

水流轮转不息。犹如妖精笔画。

我为烦恼缠绕。是故悲叹。

彩虹之原。不见欢乐。

这个凡间。无人留存。

我为烦恼缠绕。是故悲叹。

这首歌的旋律非常空灵渺远,使人落入无限遐思,等他唱完后,吉他的余音仍在四下久久回响,家禽在安静的觅食,花猫在树底下打盹。

“果然是大触,琴技了得呀。”江佑一隔着窗户说。

“嘿嘿,见笑了,学生时期打的底子,”霍夫曼摸着光头说,“其实做考古之前,我是乐队里的吉他手。”

“哦,难怪照片上的你留着拖把头,初次见面的时候,一下子还没认出来呢。”

霍夫曼闻言大笑,“每次为新生讲课,他们就以为我进错了教室,后来自己也觉得这种发型不大符合身份,便干脆剪了光头。”

“像你现在这样在古墓里进进出出,脏了也不必洗头,倒是很便利呢,”江佑一感觉好笑,“刚才唱的,好像是瓶上的铭文吧。”

“嗯,这段铭文韵味十足,我一时忍不住编了个曲儿弹着玩玩,正可谓玩索而有得焉。”他操着一口狗屁不通的篪国语说。

“这里提到的玄龟之南、无尽之海、彩虹之原,料想不是什么子虚乌有。”江佑一喃喃的说,没有留意对方搞怪的口音。

“当然不是子虚乌有啦,”霍夫曼轻拍着吉他说,“看来小江的心底已有一些答案?”

“玄龟之南,想来是蓬莱的南面,因为蓬莱本身就依附在一只黑色巨龟的背上。蓬莱南面是大片的雨林,诗句中的水轮应该就是以雨林中的木材打造的。”

霍夫曼赞同的点了点头。

“至于无尽之海,既然前面说极西以西,那自然是大陆西面的风暴之海无疑了。”

霍夫曼又点了点头,“除了风暴之海,找不到其他种可能了。”

“但这个彩虹之原,我就实在猜想不透究竟位于何处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江佑一翻过窗台,在霍夫曼对面坐下来。

“不怪小江不知道,符合这类描述的地貌现今世界根本不存在嘛。”霍夫曼翘着二郎腿,把吉他搁在腿上面,“这样的地貌,只存在于一万年前的亚特兰蒂斯。”

“是么?”江佑一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疑惑。

“我曾去那儿做过考察,亚特兰蒂斯西边,”霍夫曼随手弹响几个和弦,肯定的说,“就是波塞冬海神庙所在的位置,一万年前的岩石层中含有许多彩色的沙岩和泥岩,那是我亲眼所见。”

“你的意思是,梨迦他们去了亚特兰蒂斯?”

霍夫曼没有回复他的疑问,却反问江佑一,“小江以为,诗句中提到的水轮又是什么?”

“当然是水车了。”江佑一不假思索的说。

“错了,”霍夫曼摇摇头,“如果是水车,整片诗歌的内容就无法连贯,或者说,上述的地点无法串连在一起。”

他顿了顿,接着说,“这种水轮应该是指古代船只中装配的木轮,这种船只往往十分巨大,经常用来作战或者远航,用脚踩木轮的形式获得动力。梨迦必定得到了妖精的准许,大量采集蓬莱木打造船队。那次航海很可能还有妖精的陪同,妖精擅于运用星辰辨别方位,梨迦不会蠢到浪费这样的资源。”

“这样就很好的解释了他们前往亚特兰蒂斯所使用的工具……”江佑一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但是凭借那时的航海技术,即便有妖精陪同,穿越风暴之海也是天方夜谭吧。”

“的确是天方夜谭,但当时整块姆大陆已经落入娜迦手中,梨迦别无选择,只能另寻宜居的陆地了。那一次航海,本是一场绝望的逃亡。”霍夫曼斩钉截铁的说。

“既然是绝望的逃亡,他们寻找到彩虹之原后,为何又不见欢乐?”江佑一追问。

“因为这个凡间,无人留存。下面这句,想必是说他们经历大航海后损失惨重,丢失了不少财物,也折损了许多人的性命……如果所料不差,梨迦也死在途中。所以即便找到新的大陆,撰写铭文的妖精也感受不到一丝愉悦。”

“这样似乎也讲得通,”江佑一说,心下却不以为然,“那么吉姆准备几时动身?”

“动身?”霍夫曼奇怪的说,“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去亚特兰蒂斯寻找万神殿的宝藏了。”说实话江佑一对宝藏并不抱多少兴趣,但事情既然做到这一步,没有停滞不前的理由。

然而霍夫曼却叹了口气,“这些陶片上的铭文曾是我的一个心结,但说来古怪,心结解开后,我对考古的兴致仿佛大不如前了,简直已到乏味的地步。我决定明日一早就向学园递交辞呈。”

这段话突如其来,听的江佑一满头雾水。下一刻,他就看见霍夫曼将那只陶瓶推到自己面前,郑重的说,“这只陶瓶还请小江收下,算作这些日子以来我的小小谢礼吧。”

“你不想前往亚特兰蒂斯,我自然不会强人所难,可这陶瓶价值不菲,我看,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我只带走属于我的那几块……”

“碎片已经被我黏合,若想拆解可不太容易呢,”霍夫曼笑着说,“小江不必在意它的价值,我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再珍贵也瞧不上眼的,况且我都一把年纪了,再多的钱也没地方花去。”他朝江佑一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务必收下。

江佑一终于不同他客气,当即点头收了,“那你今后有何打算呢?”

“没啥特别的打算,”霍夫曼敲了敲那把木吉他,“窝在家里弹弹琴、唱唱歌,养鸡种菜,享享清福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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