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断一个人成熟的标志是什么。
是忧郁的眼神？是优雅的举止？还是明智的判断？这其中的界限是很难分辨的，就像一座城市，没有人明确的清楚一座城市的边界在哪，穿过市中心你会看见成片的公寓楼，走过工业园区，郊区还有零星的农庄，再往外还有聚集地，物流中心，荒山野岭等等，谁知道它们到底该属于哪。
翼语梳理着自己的头发，是一把木梳子，从虬云龙背上挂着的大背包里拿出来的。那个背包是个宝藏，几乎所有需要的东西都能在里面找到。
她叹了口气，没有心情继续梳下去。
“你说我不该走，我做的难道不对吗。”
她不满的看向虬云龙。云天旋朝下俯冲，底下有个水潭，是一弯清泉。她降落在一块巨石上，收起了自己的翅膀。翼语从她的背上跳了下去，旋转着木尺，背对着她说：“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停在这里。你说你不知道要去哪里？真拿你没办法，看起来也只能交由我来解决了。这种小事，就包在我身上好了。毕竟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了。”
“没事的，没事的。我已经是个了不起的大人了，没什么能难住我的，就算只有我一个人。”
她拿出地图，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出远门，该去哪她心里并不清楚。哪里都可以，哪里又都不行。原定计划是要往北走的，结果跟着传说的踪迹来到了南方。密泽国是出了名的中立国，是个和稀泥的老好人，各个国家都可以派使节过来，这无疑是很危险的，她曾听闻相昭国派了一支精英小队正火速赶往这里。
他们肯定是来带自己回去的，好不容易逃出来，怎么能回去呢。
她从背包里翻出一张世界地图。整个大陆的市政区域都标在上面，不过这张地图年份够久远的了，现在天下割据，群雄并起的情况下，版图可能有些许变化。地图上方标有一匡天下的字样。但有一个很严峻的问题摆在她的面前，首先她无法确定自己的位置。
在天上飞了那么久，她从不知道自己飞到哪了，她从没来过这里。
别说准确位置，就连自己现在面前是哪个方向都难以确定。如果是东方，可能向着星序国走去，那是个著名的海外国，有一条岛链连接大陆，如果是南方，则是一片汪洋大海，朝着北方又要穿过相昭国，当然也可以从火岳国旁绕过去，但在哪？之前向导这件事一直都是林毅在做的。
她也很好奇，一个异世界来的人为什么会对这里的方向了如指掌。她努力回想着他是怎么做的，但回想不起什么有用的细节，好像他天生就知道自己在哪。
“朝西北走去吧。听说那边的风沙很大，但很安全。”她指着太阳，她知道看太阳能辨明方向，但只有一个大概的角度，其中误差有多少没有人清楚，她指了个方向，“就往这边走，一直走总会碰到城镇的，运气不会那么差的。大概。”
虬云龙的速度是极快的，可以像喷气式客机那样飞行，这样很耗费体力，她不会时常这么飞，需要时不时停下来休息。
几个小时他她们都没有遇到村庄和城镇，长时间集中注意力让她疲惫，从前天开始她就没有休息过。她有些犯困，虬云龙也不例外。她觉的自己应该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背包里有帐篷，也许能停下来休息一晚。她觉的自己只是稍微闭上眼休息一会没什么问题，只要时不时睁开眼睛看看周围的情况。就算闭着眼睛，耳朵还能听到风声，任何异常都逃不出气流的掌控。
从她一开始抱着这种想法她就错了，才只是闭上眼睛小眯一会，她就睡着了。不知道多久她就感觉猛烈的气流在朝她席卷而来，正常的飞行是会控制这些气流不从自己正面经过的，她勉强自己睁开眼，肯定发生什么事情了。
天旋睡着了？她看到虬云龙闭着眼，就知道她也已经很累了。她抓着带子朝下爬过去，她抚摸着她的毛发，朝她喊着：“天旋，醒醒，这么睡下去要摔死了。”
风声盖过了她的声音，她的声音无法传达给她。她没有办法，勉强腾出另外一只手，拔出绑在背包上的木尺，旋转着法杖，控制飞驰的气流托住自己。强风减缓她们下降的速度，但也只是减缓而已，以这个速度降落，基本上还是会摔死。
不过好在，天旋感受到了仙法的力量，勉强清醒了一点，准备抬升自己的飞行角度。但她们已经足够接近地面，撞断了一些树冠，被迫从泥地上掠过，最后滑停在了一处草地上。
虬云龙受了点擦伤，翼语从她背上跳下来，至少这条命是保住了，也救了自己的朋友，这件事值得高兴。可她笑不出来，她听到有人群喧闹的声音，一堵高高的城墙竖立在她的面前，是完整的厚重石墙，不是由石砖砌成的，高度在两百米以上。
这是无数仙宗合力抬升起的城墙，是一道无人能攻破的坚实城墙。她看到城墙大门上高挂的几个硕大的字体，冲天漩涡树。这里是密泽国的国都，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飞到这里来了。
“正好，我带你去休息休息，野外的睡眠质量，我想一般不怎么样。”
她拉着虬云龙身上的带子，但她受伤了，只得趴在地上难以动弹。她拉不动她，她也没有什么力拔山兮的蛮力。她的仙法在使用方面以灵活性见长，注重身法的移形换位，讲究走如游龙，以摆步，扣步和顺步为主，总体上来说，这种功法就是轻飘飘的。
正常情况下，她一样拉不动。要是有个人能帮自己就好了，她想，这要是还在相昭国，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天旋也不会受伤。
不不不，她摇着头，既然已经出来了，这些事就应该自己处理。一个人独立生活而已，这很难吗？
“你在这里等着我，我进城去给你找郎中。早知道我以前多看几本医书就好了。”
冲天漩涡树的中央大街约有50米宽，长达数千米，直通王宫冲天树。密泽国的仙宗都是一些建筑鬼才，他们修建的这么宽是希望历朝历代的君王都能广开言路，上听天意，下惠黎民。
在城门就能隐约见到冲天树汇聚的漩涡之眼，冲天树是一颗上古灵树，王宫便依照这颗上古灵树的形状开始建造，王宫的建筑主体一共分为五个部分。
铜匦院，枢密院，御史台，折冲府和王宫大殿。
宽阔的街道将城市划分为两个区域，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翼语翻了翻自己的行囊，她知道自己是没钱了，虽然带了点宝石和首饰，只是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当掉了。
还有一条冠军腰带。
“别人的东西。”她犹豫了一会。
她很喜欢自己的首饰和宝石，上好的玉石，请雕刻宗师雕刻而成，不是仅凭有钱就能买到的。这条腰带虽然不是纯金打造的，至少还值点钱，能救急。也许可以用这东西代替自己的首饰，这样就能保留自己喜欢的东西。
原本这条腰带就不是凭真本事赢回来的，卖了也没什么，而且他看起来对这种东西也不是很上心。
她还是踌躇着，她有点后悔带着自己喜欢的东西出门，总有一天自己保不住的。她走到一家当铺门口，里面有几个伙计在后台忙活着。
她走了进去，老板打招呼道：“姑娘，准备典当什么。”
她把腰带递给老板，但是犹豫了。如果卖了以后遇见他怎么解释呢，她知道他是个温柔的人，不会因为这种事就责备别人。但正因为这样，她更觉自己不能这么做。但为什么要以遇见他为前提？难道我以后还会回去吗。她想着，既然不用回去，这东西将来肯定用不到了。
当铺老板拿出一块单片眼镜，仔细看着这条腰带。他哈了口气，把上面的东西擦干净，似乎想要弄清楚里面是什么。片刻之后，他有点失望，说道：“铜钱10贯。”
“只值这点吗，你可看清楚了，这是荣誉的象征。”
“荣誉能值几个钱，我这已经是最高价了，不信你问问其他街的典当老板。你要价太高，没人会要的。”
“10贯…就10贯。”
她从店老板那里接过一袋铜钱。要做这件事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回头再想想，自己可是放弃了荣华富贵才落到这般田地，10贯钱怎么了，能有东西比这个还廉价吗。这算一种赔偿，精神层面上的，所以，不能有愧疚感，这是理所当然的。可，这算赔偿吗？能算是吗？
她拿不定主意，可只能坚信自己做的没错。
没人喜欢说自己是错的，人的心理在很大程度上都是一样的。她准备拿着这袋钱租一个旅馆，找个郎中帮虬云龙看看伤势，顺便在这里休息一天。但还没等她去客栈呢，就有几个人拦在她的面前，看起来像两个小混混。
他们说：“姑娘这是要去哪啊，看你不像本地人，肯定对这里不熟悉，我们可以为你带路。”
“我自己能走。”
“别这么冷漠嘛，我看你一个人独自旅行，肯定缺少盘缠。我们可以为你介绍一个赚钱的好去处。”
“不用。”
翼语笑了笑，他们的目的她大概已经明白了，有时候她觉的自己生在王族也可以是一种运气。
“我们认识一个大善人，你如果去见他，他会给你钱的。”
“大佬们，还有这种好事，我就是一弱女子，你们可别骗我。”
“没骗你，不信的话，你可以跟我们走。”
“那你们能为我提供什么。”
“你想要的东西都可以，那个人可是个金主，从来都是先给钱的。像胭脂水粉，漂亮衣服，金银财宝等等。”
“那走吧。”
翼语做出请的姿势，他们倒挺高兴，率先走在前面。他们聊着接下来领了钱该去那里潇洒，有时聊嗨了，甚至还和她搭话。他们说：“你是真不知道，我要是美女就好了，赚钱多轻松。哪像现在这幅熊样，每天干苦力，混日子。”
“你们想变成美女吗？人还真是有不一样的，有人还抗拒的不得了。”
“我也就那么一说，倒想扮个大姑娘领钱呢，没人给啊。”
“呀，我觉得没有人会中这种骗局，扮什么样都没用。”
翼语拔出身后的木尺法杖，她看向目的地，这里是一家商会，同时也是冲天漩涡树著名的拍卖行之一。“你们经常这么干吗。”她问。
“没有的事。你要找的人就在三楼，天字号，你不是有想要的东西吗，自己上去找他吧。”
“那位金主叫什么？”
她询问着，不过看到自己的面前有人迎面撞上来。是个年纪稍大的姑娘，她穿着一身蓝色衣服，低着头走路，完全没有打算注意前面站着人。翼语一个侧滑步躲开了她，只听她嘴里念念有词。
“我没活路了，所有人都有活路，就我没活路了。”
“我死了算了，一了百了，一了百了………一了百了……”
见此人步履蹒跚，神色飘忽。她知道这不像是在开玩笑，便拉住她的手，喊道：“何故寻死，这个世界怎么了，到处是一些悲情寻死之人。”
她回头看了看翼语，想躲开眼神，但她知道自己躲不开，从她眼神中散发的光芒，她觉的她是一个仙宗。她知道自己没有什么面目去见人，只好唯唯诺诺的回答道：“家父年迈多病，急需用钱治病，所以……所以我听信此二人谗言，卖身赚钱。可谁料那贼人面善心恶，逼我签卖身契，给我的钱银又说是借我的，反要我还给他高利贷，现在倒欠了一身债。”
“有这等事。”
那两人听她怎么说，立马急了，喊道：“别听她胡说，她分明是嫌钱给的少了，天天来这胡闹，污人清白。”
“不是大善人吗。”翼语敏锐的提问道。
他们一时语塞，反驳道：“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人，我们这明码标价，纯粹的金钱交易，能接受这种事的不过也是个爱慕奢侈生活的败类。污名缠身，怎么值得同情，换句话说，她也不值钱。”
她放开她的手，但这并不是表示嫌弃，相反，她知道在真正的权势面前，受人摆布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她问道：“你欠了多少钱，我可以先帮你垫着。”
“唉，”她长叹一口气，“如今落得这般境地，也是我咎由自取，一时鬼迷心窍，怎么还能连累别人。”
“没事，请给自己更多的自尊，让别人帮忙不是一件坏事，只要你也时常想着帮别人。”
“可我已经签了卖身契，现在已经没机会了。”
“没关系，我可以帮你拿回来。”
她拉着她的手直朝里走，那两人见状不妙想拦住，被她的木尺直接给拦了起来，一个翻手把他们推出了门外。这场骚动引来了路人的围观，他们诧异的看着热闹，敢来这里闹事的人他们还真没见过。正常来说，住在这里的多半是行商，没人喜欢给自己惹不痛快。经商最怕的就是与人仇视。
“欸，有个人不怕啊。”
有人朝他们解释到，因为不为人知的小道消息让他非常的自豪。
“怎么个不怕法。”
“这我不知道，许是财力通天。”
“我看你什么也不清楚，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朝中有人好办事吗。估计在冲天树有认识的人吧。”
因为不知道后面的事，让他有些羞愧，他便不说话了，只是继续看着。翼语拉着人直奔顶楼而去，她一脚踹开房门，只见一名穿着富贵华丽的公子哥坐在桌旁，他的手上拿着一封信笺。他见有人闯进来，急忙把信笺收起来。厉声斥责道：“谁让你们进来的。”
“她的卖身契在哪，我要拿走。”
“你是何人。”
他站起来喊，他看到商会里的人都聚集在一起，挥挥手叫来了一个伙计，和他低语了几句，随后又打发他离去。他摆出虚伪的笑容：“你要她的卖身契干什么，我这可都是正经生意，白纸黑字，是她亲自签字画押的。”
“是你骗我的！”她叫道，“我不识字，他骗我签的！”
“你不识字吗。”翼语有些诧异，之前她周围的人都是识字的，不仅认字，而且认识到一种令她害怕的地步，她没想过大部分人都不识字才是一种常态，“你也听到了，把东西给我吧。”
“这顶多是债务纠纷，你一个局外人瞎掺和什么。”他认真的说，他看到那两个混混站在外面，猜到了她原本是为什么来的，松了口气，“你知道的，我这是在帮她，她家里就一位年迈的老父亲，她一名弱女子怎么有能力养活自己，我这么做是帮她解决了吃饭问题，这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他原本惊慌的表情突然有点变得有点色迷迷的，翼语可比一般的女子漂亮多了。
“我来这不是听你废话的。你就说多少钱吧，我给你就是了。”
“但其实我更想问你想要多少钱，多少我都能付得起。你出个价。”
翼语深吸了一口气，保持平心静气是她修炼天浪梭云的基础之一，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她总被人教导应该平心静气，要戒骄戒躁，用一颗平常心去对待事物，这样才能感受到气流的变化。可她也明白，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冷静的去处理，有时候像拓芙那样也许会比平心静气更加轻松。
“出来这么多天，其他我没怎么懂。有一件事我倒是明白了，说话是不管用的，拳头才管用。”
她拔出木尺，搅动的气流吹开了大楼路所有的门房，吹的人睁不开眼睛。他只是个半吊子仙宗，可知道自己今天惹了个不得了的东西，像翼语这种水平的仙宗甚至可以去学堂里教书。夫子联盟的威名，天下谁人不知。他只得撬起一块木地板，蹲在角落以免自己不被吹飞。
可当他回头就发现那条木尺已经顶着自己的胸膛，木尺法杖只轻轻一推就把他按在地上不得动弹。他立即喊道：“给，我给。”像只温顺的兔子。
所有的单据都收在一个小匣子里。一共两个，一个在柜子里，另一个是用布包着的。他小心翼翼的拿出盒子，拿出一张黄麻纸。她看向自己的挎包，黄纸上写的银钱对于一户普通人家相当于天文数字，仅凭卖腰带那十贯显然是不够的。
她掏出一块玉佩，上面雕着九凤的图案，是不可多得的艺术瑰宝，可比这张破纸值钱多了。不值，她想，她觉得自己应该抢了这东西就走，在这里还没人能拦住自己。但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一走，这烂摊子可没人收拾。又或者……她想解决了这厮，反正看着也不像好人。
但这行不通，首先，天浪梭云不是杀人技，其次，杀人偿命，通缉令一贴出来，密泽国也不会放过自己。天下之大，却被两个国家通缉，要多惨有多惨。
她来回踱步，最后把玉佩丢给他。朝他说道：“东西给你，连同她欠的钱，还够你买十栋宅子了，这东西我拿了，以后别找人麻烦。”
“我不缺钱。”他说，即便他在见到这东西时眼前一亮，但他看到眼前还有一个更加迷人的人，“以契还契，你该拿另一个人来换。”
他有点谄媚，摆出一丝讨好的笑容，他抽出一张黄纸递给她。她没细看，就看到最左边一行写着雇佣质剂。不像一份卖身契，更像一份打工协议，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她有点心动，如果…如果只是这东西，签了也没有问题，反正自己早已云游四海，签完就走，谁能拦得住，也没人认识自己，信誉原本也不是问题，天下之大，没有人能困住展翅翱翔的飞鸟。况且，小小的财务纠纷，官府才懒得派人去天涯海角抓人。
或许这是个机会。她拿着笔随便在纸上写着，自然不是她自己的名字，写的是林一的名字。反正他也不会经过这里，写他的名字也没什么问题。再则说，天翼这个名字她是真的不喜欢。她拿走另外一张契约，手心燃起的一团无源明火将其烧的一干二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