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432100000004

第4章 厚人

有一年,也说不清是哪一年了,百圆人民币才刚刚发行。当时的豫北乡下还不富裕,县城里的上班族工资也不高,百圆人民币除了公家业务来往和婚丧嫁娶购买大宗商品,一般人兜里是见不到的。有一个青年结婚,媳妇的压箱钱攒了三百块,是三张新崭崭的百圆票子。青年眼热,就从箱底抽出一张装在身上,也舍不得花,只是享受一下怀揣大票的感觉。跟媳妇回门那天,喝多了,让媳妇娘家几个远门侄儿摁住摸了去,买了烟酒,说是姑夫请客的。媳妇知道后已经晚了,票子都变成了烟灰和幸福的酒嗝。媳妇很生气,回家的路上骂了青年一路,一句比一句难吃难咽,也不管路人侧目注视。青年很臊,一生气,竟跳了河。沉甸甸的身子,砸开一层薄冰,可能是酒力发作,入河后挣扎了一阵就沉入水底。等被人打捞上来,没了气。

青年跳河的第二年秋后,乡棉站的丁会计又和百圆票子发生了一截故事。丁会计嗜酒,逢酒必饮,饮则必华,醉后喜欢在棉站大院反剪双手迈正步,嘴里还“一二一、一二一”地喊,引来一片喝彩声。那天中午又在棉站大院反剪双手迈正步,围观的棉农齐声嗷嗷,还有人替他喊:“一二一、一二一……”疯了一阵儿,路远的棉农一齐吵吵:别****耍了,结帐吧丁会计,要不回去天就黑了,再碰上劫路的,一季的棉花就白中个蛋了!

丁会计收了正步,把腰间的一串钥匙拎得哗哗响,进了会计室,打开一个小窗口。棉农一见,自觉地排好了队,把一张张码单递进去。小窗口就像一个抽水机,码单递进去,便有钞票吐出来,哗哗一片。一齐出来的,还有丁会计的豫剧《朝阳沟》:走过了一架山,又一架……正进行着,喧闹的棉农突然噤了声,一个个表情严肃,眼睛瞪得兔蛋一般大,紧盯着小窗口。一结完帐,搂起钱就走,数也不数。架上骡马车,也有开拖拉机的,突突突冒着黑烟,一出棉站就拼命吆喝牲口和换档,好像有只狼在后面要啃屁股似的。有一个叫姚文明的棉农,接了窗口扔出来的钱,数了数发觉不对,刚要对丁会计说,身后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扭头一看,是一个堂哥。堂哥小声说,快走。狠狠推了他一把,他就稀里糊涂歪到了一边。这时堂哥又在下边踢了他一脚,吩咐他去车跟前等他。堂哥一结完帐,疾走几步跑向骡马车,解开缰绳,用鞭杆狠狠一戳驴屁股,受惊的驴“嗒嗒嗒”没出棉站就跑起来。坐在车帮上的姚文明一个趔趄,跌坐在车厢里。

丁会计到各村收钱,已是第二天了。丁会计双眼布满血丝,他一夜没合眼。昨天酒醒后,盘点现金,又合了一遍码单,霎时出了一身冷汗:他把四万多百圆人民币当拾圆人民币付了出去!丁会计是“一头沉”,工资才198元,两个老人三个娃,全靠他的工资和媳妇的一把锄。这四万多元收不回,把家卖了也只是个零头!丁会计天不明就拎着码单出去了,他按着码单上的名姓挨村挨户找。叩开第一家,说明来意,人家说他昨天的酒劲还没醒在说胡话,狗才见他的百圆票子呢!人家又拿出一叠票子让他瞧:丁会计你瞅瞅,都是拾圆票,哪有你说的百圆票?丁会计叹一口气,又叩开第二家门。这一家又拿出一叠票子叫他瞧,有整有零的,和码单上的数目一分不差。一连几家,都是如此。丁会计忽然明白,人家早有准备了。他失望地离开这个村,又去了另一个村。这个村的棉农大多大门紧闭,一问,串亲戚去了。找到两家,都不认帐,还用手比圆圈,说谁收你的百圆票谁是个王八!有一家更绝,说谁收了你的百圆票出门叫汽车轧死他个孬孙!话说到这个份上,丁会计知道没指望了。

再到一个村,丁会计进门就叩头,叩响头,惊得地上的灰土扑扑飞。感动了两家,给他退了钱,才三千多一点。继续叩下去,却和前几个村一样,都准备好了,有拿出拾圆票叫他瞧的,有比划王八说叫汽车轧死的,就是没人认帐。日头落山的时候,丁会计一身疲惫,额头上带着几个包进了最后这个村的供销社分销点。他目光痴呆,慢慢顺着柜台瞅,一会儿抓起一把综绳拉拉,试试结不结实;一会儿又拿起一把菜刀,用手指摸摸刀刃,瞧瞧利不利;最后他买了一瓶“氧化乐果”,半斤装的,掖进胳肢窝出了分销点。

出了村,路边有一棵老楝树,干黄的树叶被风一吹,哗哗作响。丁会计住了步,他回头望了一眼这个村庄,已是黑黝黝一片,房屋只剩下个大致轮廓了。这时天完全黑了下来。丁会计长叹一口气,拧开了“氧化乐果”,随手把瓶盖扔在了路边,他举起整瓶药就往嘴里倒。就在这时,突然飞来一物,正中丁会计手中的瓶子,瓶子咣当一声从手中掉到了地上,一股刺鼻的农药味迅速弥漫开来。

丁会计拾起地上那块飞来之物,一摸,竟是一沓百圆人民币。

之后不久,那个叫姚文明的棉农开始串村走庄收购棉花。骑一辆加重“永久车”,沿街吆喝:“谁家卖棉花呀,高价收购棉花啦!俺只要白生生的好棉花呀,发霉发烂霜打过的棉花俺可不收呵!”这一带的棉花都往收购站交,还没见私人来收购过,又听说高价,呼啦跑出一街人,问多高的价,比棉站的价还高?姚文明从兜里掏出一张价格表,一一念给大伙听:“129皮棉3.75元一斤,127皮棉3.25元一斤,229皮棉……”大伙一听,嗨一声,对姚文明失了兴趣,一边往回走一边嘟囔:“啥****高价?跟棉站一个球样!”一街人一下子走了个精光。

姚文明孤零零站在大街上,一辆车一杆破称陪伴左右。他苦笑一下,又去下一个村庄吆喝。

后来姚文明发现了一个新大陆,就是去找离棉站远的村庄。上年纪的棉农,或者交通工具不方便的人家,见姚文明给的价格和棉站一个样,又省得让棉站那些个检验员过称员给黑脸,就卖给了姚文明。他们见姚文明只一辆破自行车,就问:你咋把棉花运走,我们可不管给你送!姚文明一边过称,一边回答大家:不用送,我这辆自行车别看破了一点,载起重来能顶半个骡车。人家就笑他说大话,要他注意别把牛逼吹破了。

过完称,姚文明把带来的绳子和棉花包摊开来,原来是几只用化肥袋拼凑到一块的长筒包,每只要用掉十几个化肥袋。众人哦一声,说怪不得。姚文明就从人家包里往这两只大包里倒棉花,狠狠用力塞,还用脚往里踹,咬牙切齿的模样,引得众人笑个不停。连蹬带踹地塞满了两只包,还剩一小堆棉花,众人问:没法弄了吧?姚文明眨巴眨巴眼,反问人家:我要能装进去,你敢不敢跟我打赌?有人站出来,仔细检查一下两只蟒蛇一样的棉花包,笑了:“我跟你打赌,赌点啥?”姚文明说两碗鸡蛋捞面外加一打大蒜,我还没吃晌午饭呢。

姚文明就抓起一把棉花,另一只手抓住****,顺着包边往里塞。棉花不像粮食,装满一包玉米把手往里一插就是一个坑,棉花纠缠到一块,手是插不进去的,但周围却有缝隙,从周围往中间挤,就容易得多了。眼看这地上的棉花快装完了,那个打赌的一见,赶紧吩咐媳妇:“下面条,下面条!别太抠了,鸡蛋卤稠点!”

两只蟒蛇一样的棉花包被众人扶起来,帮着姚文明捆绑到自行车后衣架上,一边一个,中间用绳子穿着。姚文明从车大梁翘上脚,打出一串铃声,告别了这个村庄。

天还早,就直奔乡棉站。乡棉站的唐检验员是个矮胖的小姑娘,从省供销学校毕业的,听说已经评上了助理工程师,大家都叫她“唐助理”。姚文明老远就冲她喊:“唐助理,又来麻烦你了。”唐助理冲他一笑,叫他解开包,从里面抓出一把棉花,在另一个手掌上摁成一个平面,然后反过来端详,思忖着给个啥等级。看完后只留一小把棉花在手里,其它的扔进了包里。然后就一下一下扯这把棉花,越扯越少,最后成了一个寸把宽的小棉束。唐助理从腰上解下一个灯芯绒布包成的小木板,把小棉束放上去,又用一把2寸长的小钢尺测量。一切完毕,唐助理就该写棉花等级了,姚文明这时就赶紧凑过来看,生怕等级低了赔钱。唐助理嫌他身上汗腥味重,一掌将他推开。

过完称要把两包花滚到棉花垛上倒掉,由于装得太挤,倒包丝毫不比装包轻松,姚文明又弄出一幅咬牙切齿的样子。看垛的在一边被逗笑了,笑过又对姚文明说:“老姚你个王八蛋别生着法转移我的注意力,你这包里除了包口是好棉花,往下越掏越赖,你以为二大爷我是个瞎子看不见?”姚文明赶紧停下来,嘿嘿笑着凑上来,“二大爷你多关照,二大爷你多关照!”说着将一盒烟塞进了看垛的手里。过了一会儿,看垛的又开了口:“你包口是一级花,包中间是五级花,包底是七级花,按规矩,上下不一致统统按等外棉算帐!”姚文明一听,又赶紧停下来,凑过来,把另一盒烟塞进看垛的手里,然后双手一摊:“没了,真没了。”

看垛的笑:“我就知道你在给二大爷打埋伏!要不是看在丁会计的面上,非抓你个现行不可!”看垛的是个转业军人,才二十五六岁,张口一个二大爷闭口一个二大爷;姚文明岁数比他大一截子,也不敢表示抗议。

结完帐回家,远远地就看见爹在村口那棵楝树下朝这边张望。要是他回来的迟没去棉站,爹便迎上去帮他推一段路。这回他卖了棉花,还把一个草纸包递给了爹,一坨热乎乎的猪脸肉透出一股酱香,爹脸上的皱纹一条条生动起来:“咋舍得买肉哩?这得花多少钱呵,咱还得攒钱翻盖土屋呢。”爹嘴里一惊一乍的,手却忍不住伸进草纸包里先抠了一块肉抿进嘴里,姚文明偷偷笑了。一边往家走,俩人一边闲扯,爹忽然想起一件事,问儿子:“丁会计那一份呢?可不能亏了人家,要不是人家,你会弄个啥,一天能挣几十块?打小工,使得你屙血一天才五块钱!可不敢忘了人家,呵?”

姚文明点点头,说不用你安插,我心里明堂着哩。

隔一段时间,姚文明就要钻一回丁会计的宿舍。丁会计除了喝醉酒让人感觉到可爱,平时总板着一张脸,唐助理刚分来的时候去会计室拿曲别针,见丁会计一个人在里面,吓得都不敢进门。姚文明在棉站卖棉花,难免要和丁会计打照面,谁知丁会计连个招呼也不给他打,有一回恰好是午饭时间,丁会计从伙房端着大米小酥肉从姚文明身边过,连看他一眼都没有,更别说让他吃饭。棉站的人见了,都说丁会计有点过分,想当初,要不是人家姚文明……往下的话叫姚文明打断了:人家是国家干部,我一个农民,球种地的,咋能并肩出入呢。嘴上在帮丁会计开脱,心里却很清楚。其实丁会计很信任自己,有一件事就可以证明,有一回唐助理在丁会计被窝里猫着,他喊门丁会计不是给他开了?这种事不避他,说明丁会计早把他当厚人待了。

后来丁会计就不叫丁会计,改成丁站长了。不过是个副的,上面还有一个姓李的正站长压着。丁站长很不服气,俩人经常顶嘴。李站长当着众人的面对丁站长说:“我知道你有能力有文化,不服我这个一把手,可你想当一把手,也得等我退下来呵!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呵!”丁站长涨红着脸,恼羞地哼一声,拂袖而去。

姚文明照例收花卖花,只是不用自行车了,改成了奔马三轮车,一次能拉千把斤皮棉,两三天一车,干得很起劲。姚文明识字少,帐多了就算不清了,于是雇了一个会算帐的亲戚,跟着他跑腿。隔一段时间,照例要钻一回丁站长的宿舍。棉站的人都知道他和丁站长的关系不同寻常,一把手李站长更清楚,于是麻烦就来了。

姚文明的奔马三轮一进站,李站长就派人盯上了。好几回,验完等级,正要去过磅,李站长就过来了,笑眯眯地看着唐助理。唐助理不由一哆嗦,她很后悔和丁站长有那一腿子,两个站长闹矛盾,她的日子也不太好过。李站长指着奔马三轮问:“验的几级?”

“229。”

李站长抓起一把棉花,又从另一包里抓起一把,并在一起看,又笑眯眯地问唐助理:“你看这颜色不正啊,白度达不到,你是不是没对照国家标准?”唐助理低下了头,李站长吩咐她去对照国家标准再看一遍。

第二遍检验结果出来,等级便降了。姚文明那个亲戚嘀嘀嘀一按计算器,趴在姚文明耳朵上告诉他:“一分钱不挣还得倒拉皮,最低也得赔个柴油钱。”

又一回,姚文明正在棉花垛上倒棉花,李站长背着双手踱过来。问包口包底为啥不一致?看垛的支支吾吾,李站长又问:按规定,不一致该咋处理?这回看垛的不支吾了:“一律按等外棉处理!”这一等外处理,赔进七百多,姚文明嗨嗨叹气,心疼得一天多没吃饭。

眼看着生意没法做了,姚文明就跟那个亲戚商量,说咱得去喂喂李站长。俩人买了一件好酒摸到李站长家,却敲不开门。一连去了三次都是这样,第四次姚文明埋伏在李站长门口,趁李站长的儿子去上学,门一开就搬着酒进了屋。李站长黑着脸不放,瞅了姚文明好一阵子,吓得姚文明连坐也不敢坐,头上直冒汗。李站长问他:“有丁站长罩着,你还用来找我?”

姚文明抹一把汗:“不找您,生意就没法做了。您的官大,还管着他呢。”

李站长的脸色放了下来,哼一声:“知道就好。”又问:“是丁站长叫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想来的?”姚文明说不是丁站长也不是他自己,是他爹叫他来的,他爹说了:官大一级压死人,不管哪个单位都是一把手说了算。李站长嘿嘿笑了。

生意又开始红火起来,姚文明以前是隔一段时间钻一回丁站长的宿舍,现在改成了卖一回棉花钻一回李站长的办公室。办公室设计了里外间,里间是卧室,姚文明经常往床底下塞东西,烟酒什么的,都用黑色塑料袋包着。也往枕头底下塞钱,都是新嘎嘎的百圆人民币。这个时候,百圆人民币已经很普通了,早已自由出入寻常百姓的口袋了。李站长瞅着姚文明出出进进他的卧室,嘿嘿笑,有时拍一下他的肩头:“****的快成大款了!”

有时也请李站长去县里的美容厅洗面,李站长看过春节晚会崔永元和******宋丹丹演过的小品,一到美容厅就要做拉皮,一张老脸被油光光的面膜绷得紧紧的,整个人都变了样。姚文明想笑也不敢笑。小姐只会调情卖俏,根本没培训过,李站长的脸被拉得青一道紫一道,惨不忍睹。后来李站长不做美容又迷上了唱歌,拉起小姐的衣裳使劲摁在自己身上跳一步摇,脸帖脸,肚贴肚,半个小时挪一步……慢慢李站长的下面就挺了起来,控制不住了,要和小姐一起做点更厉害的工作。小姐不肯,说她们这里是卖艺不卖身,要干厉害的你去洗桑娜的地方。李站长就让姚文明领着去洗桑娜,去干那更厉害的工作。一去两去竟恋上了,隔三差五就得去一回。基本上每次他都带着姚文明,因为姚文明是他不用装在身上的钱包。

有一回李站长和小姐正在工作的时候,几个便衣警察闯了进来。李站长想让姚文明挡驾,姚文明早没了影。

李站长以为罚了款就没事了,谁知警察直接通知了他的主管上级——县棉麻公司,让他们来领人。李站长一下子傻了,他这才知道,自己跳进了别人给他挖的坑里了。好深的坑啊,一下子就跌惨了,这辈子他是爬不出来了。

很快,李站长成了另一家棉站的打包工,聘用干部也给取消了。他提站长之前就打过包,现在又干老本行去了。李站长叹一口气,说:人这一辈,啥命就是啥命。说这话时泪花闪闪的。

有一段时间,经济发展的步子确实快了一点,工资猛涨了一家伙,物价也跟着翻了一番。县里的烩面由一块二一碗涨到了二块四,可吃的人却比以前多了。姚文明也跟着变化了不少,首先是奔马三轮变成了桑塔纳,原来那个亲戚给他开三轮,现在办了驾驶证,开桑塔纳了,还老戴着一双白手套。整个鸟枪换炮了。告别了那几只蟒蛇一样的棉花包,改成硬件棉花包,姚文明从滑县道口一个机械厂一家伙买了五台打包机,分布在周围几个县区的收购点。有时干脆去外地棉站拉人家加工好的棉花,一次七八辆大卡车,拉回来装卸工忙活一天才能过完磅订好垛,有一回一个体质不太好的装卸工贪恋多挣几个装卸费,硬是累得吐了血。很多时候,乡棉站的出纳晚上结算,打一天码单,发现一多半都是姚文明的。姚文明来取款,一次就是好几十万,有时现金,有时汇票。

有一回去邻县一个收购点提货,装了一化肥袋人民币。第二天早上才走,从棉站取出来就拎回了家。结果一家人被这一化肥袋人民币吓得索索发抖。爹摸了一下,赶紧缩回了手,仿佛被火烫了一下似的。从小西屋墙上摘下那杆打兔枪,往枪膛里捣满火药和铁屑,端着枪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夜。媳妇怀抱一把菜刀,紧紧搂着那只化肥袋,哆嗦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姚文明出门的时候,爹瞅着那一化肥袋人民币哭了,他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钱。爹哭过又问他:“这都是咱家的钱?”

“说是也就是,说它不是也不是。”姚文明一边拎起化肥袋往桑塔纳后盖里装,一边回答爹。爹顿时一头雾水,见桑塔纳发动起来,姚文明上了车,他就冲儿子吼了一嗓子:“**************,别忘了丁站长呵!”其实老汉根本没见过丁站长,但是从儿子的一次次描述中他早已在心中勾勒出这个恩人的形象,这个形象还老是跟正屋里神位上的那尊神像混淆在一起。

李站长去打包后,丁站长成了一把手。但是丁站长却感觉自己的日子并不是想像得那么顺溜,尽管在乡棉站他一个人说了算,副手很配合他,不像当初他不配合李站长那样。这个副手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就是那个唐助理。没人再叫她唐助理,都叫她唐站长。棉站开会的时候,她就坐在丁站长旁边,一二三四五布置任务或读文件,丁站长最后作总结和强调。俩人配合得很默契,上级领导也很满意,说这是一个团结的班子有战斗力的班子。职工们在下面就笑,窃窃私语:丁站长的战斗力都使到唐站长身上了。这只是悄悄议论,工作上是断不敢顶撞丁站长的。看起来顺顺溜溜的,丁站长心里却总有一种预感,棉站要出事,而且是大事,肯定都是冲他老丁来的。

果然有了响动。一次正在棉麻公司开收购动员会,县纪检委突然把他传了去,要他交待问题。纪检委的同志很有内涵,不直接问,让他主动交待。纪检委有一个招待所,专门双规干部用的,丁站长在里面住了三天,什么问题也没交待。纪检委开始询问他了:

“你认识一个叫XX的女子吗?”

丁站长头往上仰,望着天花板认真想了想,摇摇头。

“你俩在舞厅认识后,你跟她在西关租了一个房开始同居,她给你生了个小孩,一周岁了?”

丁站长一脸茫然,说我不知道各位领导说的啥,把我弄糊涂了。

纪检委的同志知道不采取行动是不行了,就去了西关那个小院。问女的认识不认识丁站长,女的很慌张,点点头又猛然醒悟似地摇摇头。最后女人交待了,说她确是被人包的二奶,但那个人不是眼前这位同志,那个人是个棉花贩子,钞票多得能砸死人。那个人叫姚文明。

姚文明进纪检委高兴得不得了,说长这么大还没和乡长以上的官说过话呢。那样子根本不像是去接受询问,倒像小时候爹给了他五毛钱叫他去县城赶庙会似的,一脸关不住的喜悦。到纪检委不用问就一口认了下来,说那女人是他包养的,然后伸出双手:给我戴手铐吧!纪检委的人很生气,本以为挖出了一条蛀虫,谁知最后挖出一个发了财的农民。纪检委只管党员和干部,于是他们把姚文明赶了出去。

接着第二件事就发生了。棉站从湖北进了一批棉花,入了三号仓库。头天入库,第二天上午县检察院、技术监督局就来了。他们手里有一张图纸,进站后谁也不问,按着图纸直奔三号仓。丁站长傻了,他的预感终于变成了事实。他们冲进仓库,“嘣嘣嘣”,用开包钳把棉包一只只咬开。扒开棉包外层的好棉花,里面露出了一坨坨发霉发暗的废棉。和检查组一起来的电视台记者打开了新闻灯,刺眼的晕黄的灯光下,一坨坨废棉泛着幽绿幽绿的光。在场的人都很愤怒,白棉花变成了绿棉花,要不是及时查封,该坑国家多少钱!一个新闻记者更是义愤填膺:“人的心霉烂了,才有了这绿棉花!”

这一年棉花紧缺,市场很混乱,价格一个劲猛涨,利令智昏,有人就往棉花里掺烂棉絮、短绒,甚至砖头铁块。一块老砖掺进棉包里,就能卖五六十块哩,人咋能不疯呢?棉站进的棉花里时不时就有那些东西,但根本不耽误销售,当天上午进,下午就有买家来拉走。恰逢棉花市场是卖方市场,棉纺厂叩着头到棉站求货,买了烂花也只好打落牙往肚里咽。这反而成了一种怂恿,个体棉贩和棉站越来越黑,有时一大批棉花,只有三分之一能用,其他都是废料。事儿越弄越大,就惊动了******,几个部委一起下来打假,抓了一大批责任人。丁站长正赶在风头上,当时就被检察院带走了。

这一回可不比上一回,第一天监视居住,第二天拘留,第三天批捕。当时从中央台到地方台,天天都在报道打击棉花掺杂使假的案件,兰考一棉麻公司经理差点儿被判无期。丁站长也上了电视,熟人一见,都说老丁这回要倒霉了,估计从轻处理也得判几年。

后来的事情却起了变化,变化是从姚文明身上开始的。

姚文明是主动到检察院投案自首的,说这批绿棉花是他卖给棉站的,他是第一责任人。上一回在纪检委接触了比乡长大的官,也就那么回事,这回姚文明就很轻松,心说检察院和纪检委还不一个球样。检察院给他录了口供,又让他按指头印;接着开车带他去了一趟棉站,在三号仓库拍了照,又找检验员过磅员录了证明。又要开包,检察院的人开了半天打不开,姚文明把人家拔拉到一边,拎着老虎钳,嘣嘣嘣,一口气打开五个,然后得意地冲人家笑笑,谁知人家根本没理他。再回到检察院,人家让姚文明在一张单上签字,姚文明觉得整个过程挺新鲜的,看也没看就签了名,那感觉就像自己在棉站取棉花款,在银行办汇票签名一样。接着人家让他把手机交出来,手表捋下来,还要他把腰带抽出来,一并交给跟他一起来的那个亲戚。姚文明这会儿才明白咋回事,手开始哆嗦起来,说话有点嗑嗑巴巴,关照那个亲戚:“回家,让爹,别挂念,我……”

这次棉花事件,丁站长因渎职被撤了职,因为也是受害者,免于法律追究。姚文明被判了一年半,没收非法所得。检察院去银行冻结姚文明的账号,谁知账户上只剩下几百块钱,只好把他的桑塔纳收了去。检察院又一调查,姚文明在银行还有几万贷款,他们都笑了,真他妈一个猪脑壳,贷款就敢买桑塔纳呀!

服刑的日子里,姚文明不止一次给同室的犯人吹嘘,他如何从一个只会打小工的老实疙瘩成为当地有名的棉花大王,盖了全村最漂亮的二层楼。坐桑塔纳,家里一房媳妇,外面还养一个,“日儿——”到了大老婆房里,“日儿——”又从大老婆床上到了小老婆床上。还强调说,这好日子都得感谢一个厚人,没有这个厚人,他姚文明一辈子恐怕连桑塔纳的车轱辘都摸不上一把。接着又吹嘘这个厚人待他如何如何,囚室的犯人笑他:“这么好的关系,咋一回没来探你呢?”

“嗨,不是避嫌嘛,他是啥身份?不过我出狱那天,他肯定会开车来接我。”

号头“疤瘌眼”一般在这个时候就显得不耐烦了,嫌他们吵吵,猛吼一声,众人吓得都不敢吭声了。有一回,他出冲姚文明伸出两根指头勾了勾,好像在招呼一只小狗。姚文明吓得一哆嗦,“疤痢眼”经常找人练摔跤,一个背摔就把你掼到地板上,半天上不来气。“疤痢眼”让他过去,姚文明摇头,说我不过去,你又想摔我。“疤痢眼”说这回不摔你,姚文明不信。“疤痢眼”急了,大吼一声:过来!姚文明只好胆战心惊地挪过去,这回“疤痢眼”果真没摔他,让姚文明给他挠脚丫。“疤痢眼”患脚气,经常把脚趾抓得血乎乎的。姚文明喜出望外,蹲下来捧起“疤痢眼”一只臭脚,尽心尽责地挠起来。“疤痢眼”舒服得闭了双眼,嘴里咝咝个不停。一边惬意地哼哼,一边问姚文明:

“你那个厚人,真有那么好?”

姚文明使劲点点头。“疤痢眼”又说:“别太轻信人,厚人日捣你,一回就把你毁了。老子就是被一个厚人坑了,才进来的!”

姚文明瞪圆了眼争辩:不会不会,我的那个厚人可不会。

姚文明从监狱一出来,顾不上回家,就去找他的厚人。跌跌撞撞来到乡棉站,一看,把门的认识,就是那个老叫喊他“二大爷”的看垛员。一见姚文明,觉得很稀罕:哟呵,****的出来了!

“出来了。”姚文明一脸喜孜孜,好像出了一趟国刚下飞机似的。他问:“他呢?”

看垛的告诉他,“撤了职没事干就办了内退,回家啦。”

姚文明哦一声,转身就走。看垛的在后面喊住他:“二大爷还没说完呢,你急个啥?他不当站长了可当上厂长了,投资二百万办了个大理石厂,把钱挣老鼻子了,坐的奥迪,你去找他,说不定能给你个副厂长干干。”

姚文明一听,喜得抓耳挠腮,恨不得马上见到厚人。他按着看垛员提供的地址,找到了那个大理石厂,远远地就看见一排十多米高的钢锯悬在空中,几十个工人正在忙乎着把一块块驴皮石吊起来。厚人把事弄大了,真行!到门口,一个黑塔似的大汉拦住了他,问他找谁?姚文明一说,黑塔就打了个内线,说要先请示。姚文明嘿嘿笑,心说厚人把厂子弄得周武郑王了。电话那边问是谁,姚文明听见了,冲电话喊:“我,姚文明——”

黑塔放下电话,告诉他要找的人不在厂里。姚文明不信,说刚才我明明听见了厚人在电话里说话。黑塔说不在就不在,你回去吧。

姚文明不死心,就踮起脚尖往厂里张望,他一眼就看见了看垛员说的那辆奥迪,就要往里冲。黑塔伸开长臂拦住了他,姚文明一看那只长着黑毛的胳膊,吓得不敢硬冲了。他就在门口溜达,过了一会儿,趁黑塔不注意,又冲了进去。黑塔发现后撵过来,抓住他的衣衫,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出了厂外,还警告他:再敢硬闯,就放狗出来,把你****的蛋子咬去。姚文明吓得一哆嗦,赶紧护住了小腹。他往里面瞅,果真有一条狼狗吐着血红的舌头,在大院里来回转悠。

姚文明还是不死心,一年的牢狱生活,还不是盼着这一天,家都没顾上回呢。他一直等到中午,黑塔吃过饭后,和那条大狼狗一起打起了瞌睡。姚文明蹑手蹑脚地跨过了门坎,又跨过了奥迪车,厂长办公室的牌子他都看见了。这时大狼狗忽然睁开了眼,吼一声,扑了过来。姚文明吓得娘呀一声叫转身就跑,大狼狗在后面汪汪叫着紧追不放。

一直撵出四五里,大狼狗才停止了追赶。姚文明的两只鞋都跑飞了,上气不接下气,心说厚人咋这么日怪呢,不见他还弄个大狼狗吓唬他,开啥****玩笑!

这时,姚文明从一条路转弯处的广告牌上发现了厚人的手机号码。他跑进一个小卖店打公用电话,厚人的手机通了,姚文明激动得大喊:“我是姚文明,我出来了——”

里面没有声音,过一会儿,挂了。再打,对方关机。

姚文明回到家,打算重整旗鼓,倒棉花是不可能了,他决定办一个养殖场。爹告诉他,说平安回来就中了,还办啥养殖场?再说你的钱和车都让检察院收了,你拿空气办?姚文明嘿嘿笑着,从箱底翻出一个存折,说以前做棉花生意的利润都在这里呢。检察院有多能?他封了我的那个帐户上是空的,我早转移了。他抖抖存折,不光够还信用社的货款,再建两个养殖场都不成问题。他要去县城取款,临出门对爹说,不出两年,咱就有奥迪坐啦。

谁知到了县里银行一查,却是一张空存折。姚文明不相信,银行的人也很重视,查看了以前的纪录,问他还有人知道你的密码没有你的银行卡当时办了没有。这一回,姚文明一下子明白了。姚文明仿佛叫人闷了一棍子,扑通一下坐在了银行的地板上。他这才知道,厚人为啥躲着不见自己了。

姚文明感觉自己就像过年时屠案上的白毛猪,哇哇正叫着,当头一铁棍,噗一下闷了声。

他还欠着信用社一笔款,人家一听说他出狱就来催还,没钱还,法院巡回法庭就过来强制执行,把他的两层楼和屋里值钱的东西一并顶了过去,全家只好搬到村头一个机井房。爹一急,犯了脑血栓。姚文明没钱往医院送,就喊村里的医生来输液。第一天医生输液,第二天改成了打针,第三天小孩去喊了几回,医生却迟迟不来。姚文明只好亲自去喊,临出门,爹在床上流着口水哇啦哇啦冲他叫,虽然含糊不清,他还是听出来了,意思是不要管他。姚文明鼻子一酸,泪珠子叭哒叭哒砸下来。家里顿时哭作一团。

到卫生所见了医生,医生很为难,“文明呵,我这药也是自己花钱进的,你一回帐都不结……”姚文明知道了,医生怕他欠帐。再求告,医生只顾忙着接待别的病号,却不接他的话了。病号都是本村的,一齐用怪怪的目光瞅他,姚文明突然感觉自己的脑袋很沉脖子很酸,脖子有些撑不住脑袋了。

从卫生所出来,姚文明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他不敢回家,爹哇啦哇啦的样子,他一想就要掉泪。鬼使神差,姚文明转着转着进了供销社分销点。他目光痴呆,慢慢顺着柜台瞅,一会儿抓起一截粽绳拉拉,好像在检查粽绳结实不结实;一会儿又拿起一把菜刀,用手指试试刀刃利不利;最后他要了一瓶“玉农笑”。分销点的生意不太好,农药销售又是淡季,见有顾客营业员很高兴,擎着“玉农笑”给姚文明介绍用药比例和注意事项。这时又来了一个营业员,他知道姚文明的底细,一把夺了“玉农笑”,很不客气地说:“姚文明,我这也是小本生意,给乡供销社交了风险金的,你可不能欠帐。”姚文明从兜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堆分币,营业员数了数,说五块三,不够大瓶的钱。说着给他换了一个小瓶。

姚文明胳肢窝掖着那只小瓶“玉农笑”出了村子,不知是大脑指挥脚还是脚指挥着大脑,迷迷糊糊来到了那棵老楝树下。正是暮秋,风吹得楝树哗哗响,有几只泛黄的树叶飘落下来。一只黑老鸹站在楝树枝头,呱,叫了一声,一片树叶落下来;呱,又叫了一声,又有一片树叶落下来。姚文明很惊奇,自己咋来到了这个地方。接下来,他没有丁点犹豫,先使劲晃了晃“玉农笑”,干粉和水剂马上溶到一起,然后拧开瓶盖,一股呛人却又甜浓浓的气味扑鼻而来。他喝进第一口的时候突然想:

那个厚人,会不会也在暗处藏着,使出一沓钞票砸一家伙呢?

(厚人:豫北方言,意思是指能够掏心掏肺割头换项的那种朋友。)

同类推荐
  • 千谎百计

    千谎百计

    招标竞标有各种潜规则,也有各种圈套和手段,而且是手段之后还有手段,圈套之中还有圈套……专家选评是公正的吗?《千谎百计》告诉你:专家的选评是各有目的,有人收了好处,有人为了恩怨,有人受到要挟,有人是利益交换!
  • 告别演出

    告别演出

    陈集益,70后重要作家。曾就读于鲁迅文学院第七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浙江省作协签约作家。在《十月》《人民文学》《中国作家》《钟山》《天涯》等大型文学期刊发表小说六十万字。2009年获《十月》新锐人物奖。2010年获浙江省青年文学之星奖。
  • 我快要碎掉了

    我快要碎掉了

    本书试图以我们大多数人外化的存在状态:寻与不寻,猎手与猎物,探寻与之或对立或模糊或平行的内心世界。坏坏和走走相遇,一个寻者,一个等待者。他们相恋,交流,写作,倾诉,分手。“这种悲伤是他们两个人的:无法得到爱的悲伤,无法释放爱的悲伤。她就像个溺水的人,双手挥舞,试图抓住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每一段感情其实都是生命的一次充满希望的挣扎,只有这种挣扎才能证明,她还活着。”就像一些梦境、一些对话、偶发事件、读过的诗歌、看过的小说、一次旅行、某次不起眼的悸动,会触动我们深藏的真实。它不只是在讲一个故事,它需要你放下防备、放下束缚、放下犹疑、放下立场,梳理被遗忘或正被遗忘的片段,走进自己,才能走进它的世界。
  • 策反1949

    策反1949

    1949年秋天,解放军二野准备挺进大西南,中心城市成都即将解放,共产党的高层人士都希望这座文化名城、千年古都能和平解放。
  • 半泽直树1:修罗场

    半泽直树1:修罗场

    这本是“半泽直树”系列套书中的第一本。背景设定在了泡沫经济退却之后的日本银行体系,描绘了在经济下行趋势下的企业众生相。男主人公半泽直树和他的小伙伴们,在日本经济最繁荣的时代进入了银行,每个人怀揣梦想,想要一展抱负,但是随着经济泡沫的破裂,随之而来的是低迷的十年,在这十年里,梦想变得越来越遥远,而现实里面对着越来越多的办公室斗争和人心险恶……这本书,虽然故事背景设定在了银行,但其实,更多的是描写社会组织生活中,我们的生存百态。作者早年的经历使得作者本人真的很厌恶银行这种看似严密实则藏污纳垢的庞大组织。虽然书名叫半泽直树,但故事讲述的却是一代人的遭遇。每个人都在这个名为银行的组织里亦步亦趋、步履维艰。每个人应对的方式也大不相同。其实整体故事走向很像韩国漫画《未生》,只不过故事的主角不像《未生》一样是社会新鲜人,《半泽直树》里的那些奋斗的年轻人们已经入职十年多了。大家都从万事不懂的小白成长为了颇有业务能力和手腕的中坚力量。所以才会有了《未生》里未曾出现过的,对抗和反抗。我觉得《半泽直树》讲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不放弃梦想,不屈从于权力,不让步原则,为了那个“看起来不可能实现的,实现起来太过费劲的梦想”而奋斗。
热门推荐
  • 归海纪

    归海纪

    上古遗留血脉恋上禁忌之女,南洋海族与北方陆地人族激烈之战,同身为海灵首领、人族之子的时岩将如何抉择?是归海?还是禁忌?
  • 兼明书

    兼明书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tfboys浪花绽放

    tfboys浪花绽放

    这个不知道,自己看吧!
  • 致青春之我们的青春时光

    致青春之我们的青春时光

    初三女孩意外邂逅学渣男开启了漫长的女追男模式
  • 末日之阎罗与上帝

    末日之阎罗与上帝

    传说中的末日来临,未来的阎王与上帝竟为兄弟!阎王仕途以杀登座,上帝称霸以力权之!
  • 深夜杀鸡的老太太

    深夜杀鸡的老太太

    讲述一个小女孩去公司应聘她自己帮老太太杀鸡的故事,最后整的人心惶惶。每章都是一个不同的故事
  • 四月是你的留言

    四月是你的留言

    改一下簡介,感覺原本得太隨便了,不過要我如何介紹這本書嘛....我也不知道(笑作者我本人的更新時間很不固定,目前最快1周內,最慢1個月,究竟我還能不能突破紀錄呢?拭目以待吧!最後再說個,雖然作者我本人如此的欠揍,但是這本我是有用心在寫的!
  • 腹黑boss轻点宠

    腹黑boss轻点宠

    被人设计下药,她误打误撞上了他的车,与他一夜欢情后,她却将钱一把甩在他面前便匆匆逃走,本以为不会再相遇,去工作实习,没想到他竟是她未来上司,并且陷入了他无止境的纠缠之中。C城第一帝国集团总裁?可撑半边天的人物?关她什么事,她只想远远躲开!上班时在公司里压制她,她忍;下班后又处处纠缠她,不让她与别的男人接触,她也忍,可还要让她给他生包子?!抱歉,她忍不了了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知文

    知文

    一位幸运的追星少女与爱豆的恋爱抵制私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