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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红棉花

每年新棉开称,乡棉站都要招收一批季节工。季节工只能干一些粗活重活,拎着芒牛杈看花垛呀往打包楼上抬籽棉呀装车卸车什么的,技术性强比如验棉花轧棉花和会计保管一类涉及到钱物的是决计不让他们沾边的。但,对于地里刨食的庄稼汉的子弟来说,能穿着棉站发的工作衣戴着口罩和那些正式工一样上班下班,已经足够荣耀了!尤其是那些女孩子,干下来总能发一笔让她们眼热心跳的工资,过春节就不用可怜巴巴或生着小气朝爹妈伸手要钱了,她们会自作主张去县城温州人开的发廊做个发型,来一回离子烫,把头发弄得像电视里的歌星们一样,转一下,头发便如瀑布一样流泻。让别的女孩眼热去吧!每年的八九月里,当摘下来的籽棉开始在房子上院里堆晒的时候,村里的女孩们便也开始做梦了。做梦的女孩很多,小莲就是一个。

村里今年分两个名额。支书的二小子高中毕业在家闲呆着,不是弄死张家的小狗就是把李家小鸡的脖子扭断,经常弄得一村子都是炖肉味,老让人疑心快过年了。支书早就扬言要给二小子找个事干,拴拴他的脾气,这其中一个名额理所当然归他了。剩下一个名额,支书不好意思再指定谁了,就对村主任小星说你们看势定吧!小星马上提了他三叔家的艳红,说艳红干活跟个男娃差不多。几个支委脸上不显心里却骂着娘,于是也一一推荐自己的人。小星见大家给支书面子而不给他面子就急了,说要不无记名投票选谁是谁?支委们嗷嗷叫着说:中中中。

投票的前一天,小星领着五岁的儿子赶会。其实啥也不需要买,村里逢六逢九成会,谁有钱回回买东西?只是瞧瞧热闹罢了。这时小莲不知从哪儿闪了出来,笑吟吟地给小星打招呼。她不叫主任也不叫村长,却叫小星哥,叫得小星心里一热一热的。小星比小莲大十几岁,以前在他眼里小莲一直是个小孩,今天一见,这小孩仿佛一眨眼长成个大姑娘了,胸前小山包一样鼓起来,而且大大方方地向小星暗示着什么。小星一下子红了脸。小莲一边从小星怀里拽过他的儿子逗玩,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小星哥,花儿摘完了?”

“摘了头蓬,后天摘二蓬花儿。”

“忙不来说一声,我帮你家摘呵,小星哥。”

“好,好。”

“赶会也没买点啥?”

“买水水喝,给我买水水喝!”小星的儿子受了启示忽然插话要东西喝,并且从小莲怀里挣出来跳到地上,不依不饶地拽住小星的裤角嚷嚷。小星说刚给你买了火腿肠还有冰糕又要啥水水?并且恐吓儿子:水水都是凉水加糖精做的,喝了就发烧!儿子对他的危言耸听毫不在乎,小家伙为了得到目的使出了杀手锏,一边嚷嚷:“不买我就学你和妈!”一边真就趴在了地上双手撑地,小屁股一蹶一蹶地活动起来。立即引来一堆人围观,都吃吃笑。小星恼了,照儿子正蹶得起劲的屁股狠狠来了一巴掌。小家伙立时哇哇哭起来。小莲赶紧上前抱住小家伙:“谁让你学爸爸凫水呢?打你不亏!走,姑姑给你买健力宝。”小莲抱着小家伙朝一个食品摊走去,小星却电线杆一样戳在那里发愣。凫水?她咋把儿子的动作说成了凫水?想像力太丰富了,也太正确了。那不是凫水是什么?小星隔着晃动的人群看见小莲紧绷的圆屁股,眼里透出了一股笑。

小莲把小家伙还给小星的时候,小家伙手里多了一筒健力宝和一包薯片。换手的一刹那,小星的手被小莲扣了一下,接着一个纸蛋塞进他的手中。

晚上小星一搁碗就直奔村外的空麦场。这个靠吃百家饭喂大的孤儿,当过几年兵立过二等功,当了村主任还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做梦也没想到能交一回桃花运,还会接到一个花骨朵一样水灵的女孩的约会:“小星哥,晚上在村西头的空麦场见面。”有一支歌怎么唱的,“路边的野花你莫要采”,可自己跟乡里几个干部一块喝酒,酒桌上却是这样说的,“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采了也白采,不采白不采!”听听,不采白不采。小星在空麦场上等小莲,想想白天瞥见的小莲的圆屁股,心里就痒痒地难受,腿间那根东西便一点点硬起来。小星伸手一碰,吓了自己一大跳。

麦场边还有半截麦秸垛,小星就觉得自己该做一件事,该把麦秸拽出来铺一个“床”。小星又摸摸衣兜,娘的,出来的急咋就没想起带点卫生纸呢?他去拽麦秸,却刺溜一下从麦秸堆里钻出一只兔子,往野地跑了。小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回不过神来。小星不敢铺麦秸了,这只兔子让他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村里的刘寡妇跟小学崔老师在一堆玉蜀杆里瞎弄,一个打兔的经过,见那玉蜀杆一动一动的以为是只大兔,抬起枪就是一家伙。“砰”,无数粒铁铅子飞向玉蜀杆,随着“哎呀哎呀”几声,滚出两个光屁股的大活人。俩人被抬到医院,光从崔老师屁股上就挖出20多粒铁铅子。成了全县头号新闻。小星开始犹豫起来。这时一声“小星哥”,小莲来了。

小星下面那根东西就又举了起来,他把自己当成了打兔的猎人,小莲成了刚才的那只兔子,他准备随时搂火。他直盯着小莲,月色朦胧,看到一张模糊却略带潮气的脸蛋,还有一个俏皮的鼻子。他单刀直入地问:

“找我有啥事?”

小莲也干脆得像刚从地里挖出的山药,一碰两截:“我想去棉站干季节工,明天晚上求你投我一票。我会……重重谢你的。”

“咋重重谢我?”小莲歪着脑袋,鼻子又俏皮地在月影下动了一下。仿佛一根火柴,嘶一下把小星点着了,小星一把就抱住了小莲。小莲并不慌张,把十根手指竖在两人胸脯之前,就隔出一条缝隙,成了棋盘上的楚河汉界。小莲问:

“你要干啥?”

“干啥?我想跟你凫水。”

小莲十要指头像十根筷子一样硬起来,用力一推,把小星推回了楚地。小星不解:“咋,你不愿意?”小星不相信小莲会拒绝他。小莲轻轻叹了一口气,问:

“到这会儿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我早相中你了。不过你想咱俩永远好,还是就这一回?”

“当然是永远好。”

“要想永远好咱俩就得培养感情,有了感情啥都自然了,我可不想跟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发生关系。”小莲一席话,似一盆凉水泼下来,却不让你凉透,又拿了一条热毛巾来给你擦身子。小星如坠雾里。这时小莲上前一步,在小星脸上摸了一把,手却落在小星的肩上。他穿的秋衣破了一个洞,露出了肌肉,小莲摸着他露出的肌肉,问:“秋后我给你织件毛衣,要不要?”

“要,要。”小星仿佛看到了那件带有小莲气息的毛衣,又蠢蠢欲动,想越过楚河汉界杀过去。小莲却提出要回去,她说万一让人碰见,不是坏了你村委主任的名声?

小莲就拖拖拉拉地走了,走出几步又扭头冲小星问:“毛衣要黑色还是绿色?”

“随你便。”

这回小莲真的走了,圆屁股扭扭摆摆进了夜色之中。

小星怔了一刻钟,也举着腿间那根硬东西别别扭扭地回村了。

第二天支委们投票,都是各投各的票,结果出来,他们各自推荐的人都只有一票。小莲却得了两票,一票是她的高中同学现在村里的团支书投的,另一票就是小星。小星的侄女艳红知道了,把小星骂了一顿,说小星胳膊肘转外拐,“百年”之后别想让她给他穿孝衣。小莲收拾了行李牙具在全村女孩艳羡的目光中去乡棉站报到,艳红在村口截住她,目光凶凶地盯着她。小莲不敢迎接艳红的目光,仿佛那目光是一把刀子能把她心底的秘密切开似的。艳红叉开双腿立在路中央,小莲小心翼翼地绕过艳红,骑上车走了。艳红在后面喷一声吐了一口痰,骂声传过来:“小B,浪去吧!”

小莲心却腾腾跳了一路。到了乡棉站,见会计室门口贴了半张红纸,上面用粉笔写了三个字:报到处。一群男女正在叽叽喳喳领表,领过表就趴在窗台上还有蹲在地上就着自己膝盖填写起来。小莲也领了一张登记表,她没有笔,棉站会计的笔也让借走了,扔给她一支圆珠笔芯。笔芯却时显时不显,小莲隔一会儿就得含在口里哈几下。这时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经过,见小莲又在哈笔芯就拔出自己兜里的钢笔递给小莲:“用吧。”小莲冲“眼镜”感激地点了点头,低下头认真填表。小莲指着“政治面貌”一栏请教“眼镜”,“眼镜”就告诉她:“是党员就填党员,是团员就填团员。”小莲是明知故问,她想借此接近一下“眼镜”,瞧“眼镜”那气派,肯定是棉站的干部。

小莲被分到了3号仓库喂籽棉。和她分来的还有一个女孩,她们俩人每天用抓钩把籽棉刨松,捡出里面的棍棒杂物,然后一把一把送进吸风筒。吸风筒虽然贴着墙也拐了很多弯,却丝毫没有影响它的风力。有一回小莲的手绢不小心掉到籽棉上,呼地一下就没了影。按说喂籽棉不是件烂活,累不着,姿势也不受限制,更让小莲高兴的是,冬天冻不着。她庆幸自己分了个好活,为了保住这个好活,她也和别的季节工一样千方百计讨好自己的组长。组长洗衣裳被她抢去洗了,组长家卸煤球她抢着搬,还从家给组长带了一包玉蜀面和一包芥菜。组长很喜欢,就当着那个女孩的面明确宣布小莲是她俩人的头。结果小莲脱在宿舍的裤头袜子什么的,都被那个女孩抢去洗了。

小莲知道那个借给她钢笔的“眼镜”是站长的儿子后,就开始频繁找“眼镜”借书。“眼镜”是个小小说爱好者,宿舍里堆满了新的旧的《小小说选刊》和《微型小说选刊》。也写,发表过几个,还去郑州参加过小小说选刊杂志社主办的“跨世纪笔会”,跟主编杨晓敏合过影,就挂在床头上。借书的时候,小莲发现“眼镜”对她并没有太多的热情和注意。她这才明白,那天的借笔,只是“眼镜”平常爱助人的一种行为罢了,并无注释在里面,于是就动脑筋想吸引“眼镜”的眼球。

一次给“眼镜”还书,见他的风衣扯了。“眼镜”很钟情这件风衣,有时出棉站去野地里散步,有时骑摩托去县棉麻公司送表,还有去和她的未婚妻相会,他的未婚妻在另一家棉站当出纳,穿的都是这件风衣。但是最近一段时间不见他穿了,原来是兜扯了,是的,他习惯把双手抄在兜里,承重多了,针线就断了。小莲暗暗记在心上,第二天买了钱线包来找“眼镜”。“眼镜”刚收到退稿,正在生闷气。小莲一进门就喊“眼镜”的名字:“看我干啥来了?”她扬着手里的针线包。

“眼镜”没有特别地高兴,只送了她两个字:谢谢。

小莲又进行第二步,包揽了“眼镜”的所有脏衣裳。一次,连内裤也替“眼镜”洗了。“眼镜”有个毛病,大便拉不净,内裤上常沾一些秽物。小莲看到了,恶心涌上来,趴在水池边哇哇吐起来。满以为能得到“眼镜”的赞赏。谁知见自己的隐私被暴露了,就像让人揭了短,“眼镜”气得一只眼大一只眼小,把小莲送来的干衣裳摔到地上,斥小莲:“哪轮到你勤勤了?今后别碰我的衣裳!”

小莲气得泪水在眼眶里转圈。可她不灰心,她开始动脑筋,发誓要找一根撬棍,就像物理课本里那个外国老毛子扬言要把地球撬起来一样,她也要把“眼镜”的心撬开一道缝。

小莲再次来找“眼镜”,已是胸有成竹。小莲说我给你讲一个初恋的故事,是我自己经历的,你愿意不愿意?“眼镜”的耳朵一下子竖起来,他天天都在收集素材,口袋里老装一个“采集本”,平时连句顺口溜都不放过。现在居然有一个故事,少女的初恋!他给小莲搬了一只椅子,又倒了一杯水,坐在床沿作洗耳恭听状。小莲说我也讲不好,还是你自己看吧。说着掏出一个绿皮缎面笔记本,“这是我上高中的日记。”“眼镜”的眼睛顿然发亮,说这比送我啥子都强。

小莲的日记里记载着她和一个高中男生的初恋,“眼镜”根据这第一手材料写了一篇题为《初恋的故事》的小说,居然很快发表了!“眼镜”把小莲拉到饭店,请了小莲一顿涮羊肉。从此后把小莲引为知己,还说要教小莲写小小说呢。

这天晚上,小莲端着脸盆来“眼镜”屋里找热水,说要洗头。“眼镜”晃一晃热水瓶,说热水不多了,我给你温。就接了一壶冷水,插上电热器温水。水温热后倒进脸盆,小莲端了要走。外面北风呼呼,“眼镜”拽住她,说:“端回去都凉了,就在这洗吧。”小莲心头不由一喜,把发夹取下来,一头乌发膨松开来。这时“眼镜”已经把热水兑好了,用手试了试凉热,说“正好”,就放在了椅子上,又把洗发水和毛巾一一找出来。小莲弯了一下腰,她穿了一件棉袄,显笨,就脱了扔在“眼镜”床上。脱去外衣的小莲只穿紧身毛衣,乳峰突兀,青春女孩的气息逼人。惊鸿一瞥之后,“眼镜”赶紧转过脸去。小莲低下头,撩水的声音一下一下轻拂“眼镜”的某个感觉器官,他忍不住转过头来。首先是一对玲珑的耳朵,透明萝卜一样,再往下,便是一个青春女孩白皙的脖颈了。“眼镜”一颗心咚咚直蹦。洗过头,小莲要走,“眼镜”一把拽住她,颤颤的声音:“你别走……”小莲乖顺地偎到“眼镜”胸前。

小莲在期待着,又在拒绝着。“眼镜”只是抚摸她的长发,耳朵和脖颈,一遍又一遍……小莲仍在期待着,又在拒绝着。桌子上的闹钟滴答滴答,清晰可闻。

良久良久,小莲抬起一双垂泪的眼睛:“可惜往后就见不到你了。”“眼镜”不解,柔柔地问为啥。小莲说我们三个月的工限到了,过几天我就该回村了。“眼镜”嗨一声,说原来这样,我给爸说一声,把你转成日工不就成了。

小莲听见自己一颗心咚一声落在了腹腔里。

“眼镜”是一个很传统的人,只和小莲亲吻过一回,还忏悔了好几回,说自己背叛了爱情,对不住自己的未婚妻了。小莲便偷偷乐。

小莲转成日工后,村主任小星来找过她一回。那天小莲正在3号仓库喂籽棉,见小星穿着一件肮脏的绿大衣戴着一顶帽子在仓库门口冲她招手。小莲吓坏了,她知道还欠小星一件毛衣呢,更可怕的是毛衣之后的承诺。小莲磨磨蹭蹭往外走,心里在思想着计策。小星把她拽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她的心跳得更厉害了。她真怕小星在棉站和她闹起来。小星问她:“你跟棉检组熟不熟?”

“咋?”

“我家的二蓬花验了个四级,还没过磅,你能不能找他们说说升一级?”

小莲一颗心放进了肚子。“眼镜”就是棉检组组长,一说给小星升了两级。小星乐得满眼溢笑,再不提毛衣之事。

小星走后,小莲想了很多很多。小星为啥不敢提毛衣?那是小莲欠他的,跟小莲要,小莲不敢不给。可他没要,为啥?小莲想通了,自己转成了日工,能帮小星卖个高等级,一句话,地位变了。要是自己现在又回村,不当日工了,说不定小星就又想起毛衣的事啦。小莲就想,自己要是转成棉站的正式工该多好呵。

机会还真来了。开春以后,县里来了精神,要转一批合同制工人,乡棉站分了四个名额。听说表格都发了,在站长周巴手里攥着。周巴原是县棉麻公司的保卫科长,刚刚接替“眼镜”他爸的职位下来踱金的。周巴是那种敢说敢干的人,一到棉站就换了车,把那辆破旧的双排座换成了“长安”面包车,还带空调。对于转合同制这件事,表面上说民主民主,还开了一个全站职工大会要大家推选表现好的日工,其实还是周巴一句话。小莲激动了几个晚上,又慌恐了几个晚上,最后下了决心。她对自己说,行动吧。

周巴家在县城,可站里工作一忙一般都在站里住着。周巴的办公室里外套间,里间铺了一张床,兼作卧室。周巴是个很不讲究的人,脏衣裳扔得到处都是,而且不叠被子,床上总是乱糟糟的。这家伙居然把脸盆当尿盆用。一开始没人知道,因为周巴有早起打拳的习惯,泼得早,自然无人见到。但是却让一个人发现了,就是小莲。

小莲侦察清楚了,周巴屋里只有早上没人,周巴又爱早起,这是接触他的最好机会。第一天,小莲早早起来,洗刷干净,竞有一种奔赴刑场的壮烈。周巴今天却没早起,昨夜喝多了酒还在梦里。第二天,小莲早早起来,到周巴门口了肚里忽然一阵发紧,该死的大便!等她从厕所出来,正好望见周巴穿着羊毛衫出棉站去跑步打拳了。第三天,小莲却因为失眠睡过了,又没见着周巴。一直到第四天,才如愿以偿把周巴堵在了办公室。

望着一身朝露扑闪着大眼睛的小莲,周巴一时没弄明白是咋回事。小莲说,周站长,我想向您汇报工作。周巴还是回不过神来,一大早,屋里忽然站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把露水和她身上汇合的一股香气送过来,直扑周巴。好半天,周巴才想起让小莲坐下来。周巴也在自己的老板椅上坐下来,用一把梳子梳理乱蓬蓬的头发。小莲真不知该如何汇报工作,她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堆,周巴也听明白了。周巴脸一沉,严肃地对她说:“转正不转正这是棉站领导研究的事,不是说谁来找我我就给谁办!”

小莲的心一沉。这是最尴尬的时候,如果换个人,准会说一声“不好意思”然后退出去。小莲却不,她迅速睃了一眼周巴的房间,突然站起身说:“我帮您拾掇一下。”就直奔里间,把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又把床单抻平,还用手代刷扫了扫床单,又拍了拍枕头。然后抓起条帚把屋子扫了一遍。屋子眨眼间变了个样,周巴的脸色缓和下来。他其实还弄不清小莲在哪个车间,大名叫什么,就问小莲。小莲答:“3号仓库喂籽棉,我叫周小莲。”

“哦,咱还是一家子呢。”周巴脸色完全缓和下来,甚至有了几份喜色,又问:“哪个村的?”

“黄龙庙。”

周巴立即哦一声,说他是北寨村的,黄龙庙和北寨村是一周,当年老祖宗从洪洞迁下来,一半在北寨,一半在黄龙庙,家谱上都有记载。又问小莲家的辈份,小莲说了。周巴一拍大腿:“没说了,按辈排你该喊我叔!”

小莲欣喜若狂,却极力掩饰自己。就在这时,她又发现了一个死角,脸盆架上一盆脏水未倒,就去倒。周巴却慌慌张张拦她,按住脸盆不让她管。小莲非要去倒,争执着,水溢了小莲一手,味也荡出来。这不是洗脸水。周巴尴尬的时候,小莲已端起水出去倒了。倒过又在水池里洗了洗,小莲确定那不是洗脸水,她知道是什么了。可是进屋后她却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热热乎乎地叫了周巴一声:“站长好!”还上前把周巴身上的一根草棒捏了下来,她仰起头,呼出的热气直扑周巴。

周巴最后搁下一句话:“你的事我会考虑的。”

听了周巴这句话,小莲径直走到桌子边,端起茶杯把半杯水泼到了地上,对周巴说:“泼出去的水可不能收回。”周巴明白怎么回事,吃吃笑:“这姑娘,有意思。”

过了好几天,却不见有什么动静,可是打包车间已经有一个日工开始填表了。小莲急了,思量着自己是空嘴说空话,应该采取点实际行动。于是又一个早上,小莲搬了一件酒进了周巴屋。周巴说我不缺这个,叫小莲搬走。小莲说我孝敬叔呢,你在乎不在乎是我一点心意。就径直搬进里间往床底下塞,床底下卧了好几件酒,一看牌子,都是五粮液剑南春。小莲看看自己那二百块钱的酒,一下子泄了气。

小莲低着身子往床下塞酒,腰间一段白露了出来,周巴在后面瞅着,心里就七上八下地难受。小莲一转身,周巴便扑了出来,一下子把小莲扑到了床上。小莲吓得花枝乱颤,问:“你咋呢,站长叔?”

“你再孝敬叔一回吧。”周巴说着,就动手解小莲的衣裳扣。小莲是不想随便把身子交给一个人的,就用手按住胸前,说:“你可是叔呀?”

“啥狗屁叔,我又没养你?”周巴解不了扣子就搁着衣裳揉小莲那两个小山包,揉着又去亲小莲的嘴。小莲双手护着胸,但不是很坚决,周巴来亲她,她就把头一歪。周巴歪着头来寻找她的嘴唇,她又歪向一边,周巴又寻过来。最后让周巴噙住了,任凭周巴怎样用舌头冲锋,小莲紧抿着嘴就是不张开。她却感到问题越来越严重了,周巴的下面正有一个硬梆梆的东西在顶着她的腿。她感到了绝望袭来的恐惧。

周巴忙活了半天,一点实质性的内容也没接触到,就失了信心,从小莲身上滚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下面那东西把裤子支楞出一个锥形。周巴忽然重新趴到小莲身上,猛扯她的衣裳。小莲紧紧护着,头又是这边歪向那边。周巴急得低声吼:“你松开,我忍不住了!”

“不,不。”小莲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直盯着周巴,点点头,又摇摇头。周巴真想找根绳子把她捆在床上,为所欲为。可小莲那带有韧性的抵抗,早已使他精疲力竭。只是从身体产生的那种冲动已像射出去的箭,怎么也收不回了。他求小莲帮他,说决不动她一根指头。

他解下腰带,小莲傻了。这样如果再拒绝,小莲知道也就彻底得罪周巴了。小莲只好闭着眼睛,用手抓住了周巴那根硬家伙,来回抽动,帮周巴把发出的箭射向柔软的空中。周巴哟哟叫着,终于把那份难受排了出来。小莲涨红着脸,拼命用床单擦她手上的液体,却是越擦越沾。

小莲以为这次成功了,谁知周巴还是不给她表格。他对上次的模拟演习根本不满足,一定要来一次实弹演习才肯罢休。他悄悄指示小莲请一天假,去县城宾馆门口等他。小莲不想去,却又不敢不去,就坐汽车去县城。周巴自己开着“长安”面包车,他不敢让小莲坐,怕引起别人的猜疑。

小莲在宾馆门口等了半天却不见周巴的影子。原来周巴在县城上过班熟人多,怕和小莲见面时碰见熟人。他直接在宾馆开了一个钟点房,然后让服务员去门口叫小莲。小莲上了楼,见不少穿着皮裙打扮得跟个妖精似的女孩从房间里出出进进,有的还叼着烟卷,心一惊,莫非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鸡。她来到那个房间,门虚掩着,周巴正在卫生间刷牙。

周巴嘴上插着牙刷,把门嘭一声拍上,又把门后的插销插上,小莲心里一紧。周巴说先洗个澡,然后就当着她的面把衣裳脱了,只剩一个裤头,朝她意味深长地一笑就进卫生间去了。小莲不知道是留还是逃。

周巴出来,让小莲进去洗澡。小莲忽然一扬头,说自己饿了。周巴叹一口气只好穿上衣裳,俩人去吃饭。怕熟人碰见,也不敢去吃自助餐,就包了一个雅间,点了四个菜。周巴要小莲陪他喝酒,小莲说不会,周巴说喝啤酒,小莲还摇头说不会喝。周巴不高兴了,说不是你会喝不会喝,而是你想喝不想喝!小莲不好再推辞,只得和他碰了一杯。周巴看着她喝完,问她:“咋样,会喝了吧?”接着就一杯接一杯和小莲喝,后来又主动提出他喝两杯小莲喝一杯,小莲看他烁烁闪光的眼睛,突然一下子明白了,他想把自己灌醉。小莲说啥也不敢再喝了。

周巴要了一个“清炖牛宝”,也不让小莲,一个人吃得巴巴响。还问小莲知道这菜的好处不知道,小莲摇摇头,周巴说:“这是牛的那个,吃啥补啥,一会儿……”就罢就嘿嘿笑起来,不敢放声笑,而是不怀好意地闷在嗓子里打嗝。小莲心里很着急,知道“一会儿”的意思,她想不出既可以保住自己又不得罪周巴的办法。苦苦想着,主食上来了,刀削面,服务员紧跟着上了一套“忌讳”:醋和大蒜。看着碟子里剥得精光白亮的蒜瓣,小莲眼睛不由一亮。她开始拼命嚼大蒜,一碗刀削面下去一碟大蒜也见了底。周巴看到小莲咔嚓咔嚓大嚼蒜瓣,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果然,吃过饭周巴连让她上楼都没有,就把她支走了。

这次小莲陷入了绝望,她知道自己把周巴给彻底得罪了。她很后悔,却又为保住了身子而庆幸。庆幸马上被失落淹没了,转合同制可是她一辈子生活的大事呵。已经有人填好了表格送县棉麻公司了,小莲听说后嘴上都急出了泡。春季棉花加工到了尾声,她在喂籽棉时发了好几回癔怔,喂着喂着就停了下来,好几回上面轧花机空转圈,让管生产的副站长知道了,把她狠狠训了一顿。

这天她上后半夜的班,又发开了癔怔。忽然仓库门口来了一个人,小莲以为又是副站长来了,准备再挨一次训。副站长说了,再发现一次,这个月奖金就没了。进来的却是周巴。周巴冲另一个女孩说打包车间人手少,你过去帮帮忙。那个女孩赶紧去了。

周巴在小莲跟前蹲下来,帮小莲喂籽棉,一把一把送进,却一句话也不说。小莲却感到自己的呼吸重了,她终于忍不住了:

“站长,我的事……”

周巴也不吭声,又把一把籽棉往吸花筒里送。小莲彻底灰心了,她知道这人可不同于小星和“眼镜”……这时周巴站了起来,咳嗽两声,说我走了。就慢慢往门口挪。小莲真的彻底灰心了,她知道周巴这一走也把她的命运带走了。小莲急也没有用,周巴快走到门口了,他是不会再停下来。小莲终于站了起来,她听见刚刚喂进吸花筒里的一把籽棉正被强大的风力送到轧花车间时,她突然觉得自己就像那把籽棉,也将要被这轰隆隆的机器撕扯成碎片,然后扔进茫茫黑夜。罢罢罢,反正天知地知他知我知,小莲急步跑上前,一把拽住就要离去的周巴,照他脸上狠狠一巴掌:“你个冤家!”周巴狂喜不禁。

小莲万万没有想到,吸花筒风力太大,把她的一件红色小衣服吸走了。经过轧花机时,红色碎沫把轧花工吓得大呼小叫起来,赶紧去保卫科报告:“红棉花!”前一段一个女工的长发绞进了轧花机,整块头皮被扯下,血红一片,把棉花都染红了,大家都记住了那令人恐惧的红棉花。保卫科长急匆匆来到轧花车间,仔细检查了一番,才弄清红棉花是红布料轧碎了,显然是从吸花筒过来的。保卫科长问:“今天3号仓库谁值班?”一个工人答:周小莲。于是一干人打着手电直奔3号仓库而来。

3号仓库的大铁门只是虚掩着,里面的人正在紧要处,并不知道会有一干人要打破这里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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