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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不喷火 会呼吸的龙

鲍比的父亲和辛迪大吵了一架。鲍比觉得邻居们一定都听到了,因为他还没进家门,就已经听到两人的吵架声了。这一次声音实在太大了,以至鲍比悄悄溜进门又跑回房间,整个过程都没有被发现。

鲍比不时听到一阵阵摔门的声音,每次听到,他都以为吵架终于结束了,然而并不是这样。在短暂的寂静之后,争吵又更加猛烈地爆发了。终于,声音越来越大,辛迪失声尖叫起来,布鲁斯匆匆忙忙地离家而去。鲍比从楼上的窗户里看到父亲离开家门,爬进他的厢式货车,顺着路开远了。布鲁斯和辛迪的吵架总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鲍比注意到尽管他们吵架的时间越来越短,辛迪的眼圈却越来越黑。

半小时之后,辛迪的三个朋友来了。她们一直熬到了很晚,喝着酒,吧嗒吧嗒地抽着烟,以一种过于隆重的方式庆祝着周六之夜。烟气像蛇一般顺着楼梯蜿蜒而行,充斥着角落和天花板,也漫到了鲍比的卧室,它从门缝底下穿过,直扑到鲍比的脸上。此时此刻,鲍比就像一个仔细聆听远方马蹄声的印第安首领,他趴在地板上,耳朵使劲儿地贴着地毯。他咳嗽了四次,每次都会把脸埋进胳膊里,以免别人听到他的咳嗽声。

辛迪的朋友们刚刚离开,鲍比趁着父亲还没有回来赶紧跑下楼,为他的档案收集样品。更准确地说,收集这些样品是为了完善档案中一个类似日记的版块。在那里,鲍比将母亲离开后发生的事情都巨细无遗地记录了下来。只要有可能,他会记录下每一个来家里的人叫什么名字,并在旁边简要画出那些人的脸部和身形速写,除此之外,还会简要地描述他们的穿着。不仅如此,鲍比还会记录睡觉的时间,也会从垃圾桶中翻出收据和银行账单,认真保存。那天晚上,鲍比找到了几样“珍品”,有残留着白色油腻物的化妆镜,有沾着睫毛的睫毛膏刷子,还有一盒巧克力棒,只有一根吃了一半,剩下的都化在了外面。鲍比知道,母亲一定想知道自己离开后,家里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他收集的物证越多,母亲就越高兴。

吉·努斯库亲手粉刷了家里的天花板,亲手为地板铺上地毯,所以,对鲍比来说,整幢房子就是他的母亲。墙体是她的胸腔,房间中的一切就是她的心脏。鲍比想,除非自己的心脏停止跳动,否则他会让母亲的心脏一直跳动着。

尽管鲍比整夜都在整理档案,但是直到父亲回来,他都毫无倦意。鲍比一直藏在被子里,而布鲁斯又一次在浴室冰冷的地板上睡得不省人事。当清晨的阳光照进卧室时,鲍比仍旧非常清醒,因为他太兴奋了,完全没有睡意。几周以来,第一次,他终于有想去的地方了,而当他到那里的时候,将会有朋友在等着他。

星期天一大早,露珠像迪斯科灯球一样照亮了青草。之前,鲍比并没有经常来德普斯区。宽敞的车辆整齐地列在街道旁,崭新的房屋拔地而起,好像被周围生气勃勃的花床簇拥着。白色的大理石狮子守卫在建筑物两旁,木头梁柱做旧的表面微微开裂。某处传来了喷泉快速的流水声,鲍比想象,那里应该是姹紫嫣红的花园。今天,甚至头顶的云朵都呈现出最好的状态,泛着珠光,蓬蓬松松,安安静静,像是画家用镇静的笔法绘出的引人入胜的水彩画。鲍比想,德普斯区的人应该不会吃巧克力棒吃到一半,让另一半都化掉。

他先发现了伯特,然后是罗莎,瓦尔跟在他们后面。罗莎给了鲍比一个结实的熊抱,鲍比试图不让别人看出,这个大拥抱其实给他带来了一阵剧痛。瓦尔从手包里解下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将门打开了。

“我很高兴你来了。”瓦尔说,“我之前不确定你会不会来。”

“我也很高兴你来了。”罗莎说。鲍比笑了。他们一个接一个地从门缝中挤了进去。

移动图书馆是鲍比见过的最大的车辆。他数了数,后面的车厢下足足有十六个轮子,车轴上还储有一些备胎,以备不时之需。前面的驾驶室看上去像是在微笑,还露出了银色的牙齿。两条排气管缠绕着指向天空,像是大魔王的两只角。

“你是图书管理员吗?”鲍比问瓦尔。

“哦,”瓦尔说,“我希望是。”

他们走到大车后面,瓦尔把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钥匙,然后让罗莎按下开关。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一扇巨大的铁门转眼变成了一段台阶,一直伸展到他们的脚下。

图书馆里,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书本,从地板一直排到天花板,布满了车厢三侧。鲍比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书,甚至都没有想象过竟然可以有这么多书。车厢中间立着一根柱子,周围是几排小一些的书架,从前面看整个车厢像是一座小迷宫,一直延伸到车厢后部。整个车厢都铺着亮眼的紫红色纤维地毯,只有车厢后部的一小块区域铺了厚厚的羊毛地毯。鲍比觉得,那个地方同样充满了神秘的禁忌感。他已经被这里深深吸引了,完全不想离开。

罗莎坐下来,把书包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她拿起一支笔,把笔盖放在嘴里,然后卷起舌头,把舌尖塞进了笔盖。她开始在笔记本上一遍又一遍地写他们的名字——罗莎·里德,瓦尔·里德,鲍比·努斯库。

瓦尔在柜台后面的橱柜里找到了清洁剂,它的外瓶是荧光色的,直立在地面上,像是等待被点燃的烟花。她一边等着桶里接满半桶热水,一边擦洗两个小一些的书架,架子顶端和边缘都被擦得闪闪发亮。这两个书架的类别是“科幻小说”和“自传”。桶里的水刚凉下来,瓦尔就在里面加了少量漂白剂,然后开始拖洗台阶,而鲍比就在旁边一直看着。她把拖布拧干,拖把的长度刚好能够到“历史”书架架顶的拐角,那里已经结了厚厚一层蜘蛛网。然后,她开始打扫洗手间。

“有时候,”瓦尔自顾自地说,“我怕生活只是几个洗手间之间的旅程罢了。”

瓦尔用吸尘器把地板打扫干净后,邀请罗莎和鲍比在入口处外面的顶棚下坐下。他们坐在几把破旧的帆布折叠椅上,开始分享瓦尔早上刚做好的三明治。弹性满满的黑麦面包片里夹有培根、生菜和番茄,用手捏一下,三明治压缩后还会恢复原样,看上去诱人极了。鲍比早已饥肠辘辘,很快就吃完了三明治。罗莎扔了一些面包皮给伯特,伯特嚼都没嚼,直接一口吞了下去。

“打扫完了吗?”鲍比问。

“打扫不会有结束的时候。”瓦尔说,“你一边打扫,别人一边也在把东西弄脏。鲍比,总有一些人的手脏极了。”

“我不会弄脏任何东西的。”

“我知道。”瓦尔说着笑了起来。

“瓦尔,”罗莎一边说一边把头靠在瓦尔的胸前,好像在偷听她胸腔里的窃窃私语,“图书馆要去哪里呀?”

鲍比很享受地观察着瓦尔和罗莎这对母女,很明显,她们经常会有这样的问答,那是一种他永远不愿打断的对话,因为这就是她们一起生活的方式。看着罗莎如此放松地斜倚在瓦尔的膝盖上,闭着眼睛,鲍比推测,罗莎应该每周都会问这个问题,尽管她已经对答案的每个字都了如指掌。

“嗯,现在这个图书馆既干净又整洁,有人会在周一早上过来,把车开到另一个地方,这样附近的人就可以到图书馆来,用借书卡借一些书回去。之后每天,车都会被开到不同的地方。到了周五,它又会被开回这里,这样我们就能在周日早上过来打扫了。这件事会一直进行下去,除非管理的人认为这样太费钱,要我们马上停止。”瓦尔用手轻轻地在罗莎的头发上做了个剪断的手势,又顺势将手停在罗莎的背上。“并非所有的图书馆都像我们的一样,在一辆大卡车上。世界各地都有移动图书馆,而在一些国家,它们用动物代替卡车。”

“都有些什么动物呀?”

“嗯……在非洲的肯尼亚,全年都非常炎热,人们用的是骆驼,即‘骆驼图书馆服务’。他们有十二只骆驼,那些骆驼全都又大又壮,可以把非常沉的袋子背在驼峰上。这些骆驼大概能背七千本书,它们会把书送到沙漠中,送到每一个小村庄里,每一个人手上。”罗莎一边听,一边把左手的手指放在右手的手心上把玩。“你们能想象吗,每只骆驼都有巨大的舌头,会对着书本流口水!”瓦尔把舌头使劲伸出去,像骆驼一样到处拍打它,罗莎看了哈哈大笑。伯特此时正缩在卡车后轮的轮轴底下,舔着爪子上最后几滴露珠。“同样是在非洲,在津巴布韦,天气也非常炎热,人们会把图书装在小推车里,让驴子拖着小推车到处走。驴子的体形一定要非常大,这样驴子才够强壮,才能够拉动大量图书。你们知道还有什么东西强壮得足够担任这项任务吗?”

“什么呀?”

“呜——”一架飞机飞驰而过,消失在旋涡状的云朵里,那声音正好盖过了罗莎咯咯的笑声。“在挪威,那里一年四季都比较寒冷,人们会把小推车装在船上,一艘船上装一辆小推车,这样就能把书送往住在小岛上的老人手中了。而在泰国,那里终年高温多雨,丛林密布,人们会用大象来运送图书,把书送到远处树屋里的人那里。”瓦尔用手捏住鼻子,胳膊围成一个圈,做出象鼻的样子,然后鼓起腮帮,发出小号般的象鸣。“你们喜欢哪种?我喜欢用大象运输的那种,因为无论书架上的书有多高,象鼻子都可以够得到。”

“大象的那种!”罗莎说完跑下台阶,找到一个最大的水坑,一下子跳了进去。一瞬间水花四溅,把她裤子上膝盖以下的部分都浸湿了。

“我喜欢你的图书馆。”鲍比说。刚刚有一瞬间,瓦尔几乎忘记了他的存在。

“谢谢你过来。如果你愿意,可以带一些书回去。”鲍比并不习惯收礼物这件事,刚刚那一瞬间,他的本能反应是,要不要付钱。要知道,父亲从不让他拿钱。

“为什么要把书带回去?”

“当然是带回去阅读啦。只要你下周把他们带回来就好。”

“我能就这么把书带走?”

“只要你承诺不弄丢它们,或是把它们撕成碎片。”鲍比家里的书早就被父亲藏进阁楼里了,据父亲说,那些书让家里看起来一团糟。那些书里,除了一本修车手册和一本从宾馆拿回来的由基甸会出版的《圣经》,剩下的大多数都是鲍比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母亲给他买的绘本。母亲告诉鲍比,这些书非常珍贵。直到现在,鲍比一闻到书页的味道,还是能想起母亲的声音;一听到精装书的书脊发出的轻微咯吱声,还能想起自己的小脸靠在母亲胸前时感受到的温热。

“我发誓,我一定会把它们带回来,这个誓言比其他所有誓言加起来都要严肃!”鲍比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并向瓦尔展示他的手指已通通展开,不然会给这个誓言带来厄运。

“每本书里都有一些关于生活的线索,”瓦尔说,“故事就是这样连起来的。你读书时,书里的故事就活了,所以书里发生的故事也会发生在你的身上。”

“我可不觉得书里的事有可能发生在我的生活中。”鲍比说。

“你错啦,”瓦尔说,“你只是还没有察觉到而已。”

天上下起了雨,瓦尔示意罗莎赶紧回来。罗莎抱起伯特向图书馆走来,伯特的身体软塌塌地陷在罗莎的胳膊里。鲍比将折叠椅稍稍朝瓦尔那边挪了挪,这样他们的腿就会时不时地碰到一起了。

“有一个新朋友总归是好的。”鲍比这么说,瓦尔也表示同意,尽管她已经开始怀疑“好”这个字是不是不足以形容鲍比的到来给自己的生活带来的改变。

尽管鲍比没有借书卡,瓦尔还是允许他借走了四本书。他承诺一定会好好保管这些书,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他把书藏到了一个没有人会发现的地方——衣橱后面,就在装有他母亲东西的箱子旁边,和他的档案放在一起。

他借来的几本书里,有一本是特德·休斯的《铁巨人》,讲述的是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巨大的机器人成为朋友的故事。鲍比觉得这本书简直就是他生活的写照,他就是那个小男孩,而桑尼就是那个机器人。他整夜都在读这本书,一遍又一遍地读,同时还在想,怎么才能把这本书分享给桑尼看。他推算了一下,到现在这个阶段,桑尼应该能在五秒钟之内用双眼完成对书本的扫描,之后就可以永远记住书本的内容了。

鲍比整日沉迷于读书,甚至都没有及时更新他的档案。他忘了数空瓶子的个数,忘了记录一天中听到过几次摔门的声音,而当女人们来剪头发时,他甚至都忘了记下她们的名字,或者她们想模仿哪个明星的发型。

他想钻进书里体验一段奇幻的旅程,但是他的故事似乎早已被设置好了,甚至都没有什么必要去读它。

鲍比醒来的时候,天空像新生儿的皮肤一样粉嫩,他觉得耐心等待父亲出门上班简直是一种折磨。布鲁斯总是迟到,然后匆匆忙忙地把黑咖啡灌进嘴里,这会让他胃口大开,之后狼吞虎咽地吃下早餐。鲍比注意到,他父亲的眼窝周围已经生了雀斑,是他脸颊的那种黄褐色。鲍比想,要是母亲回来时认不出来这个男人,那该有多可笑啊。

父亲刚走,鲍比就径直走向瓦尔和罗莎家。瓦尔做了早餐,里面总有鲍比之前从没有尝试过的食物,像是菠菜、水波蛋,还有会在指尖融化的白奶酪。

“你今天有什么计划呀?”瓦尔问。

“不知道,”鲍比说,“有什么建议吗?”

“我们去公园好吗?”瓦尔说。鲍比摇了摇头。“你不喜欢公园吗?”瓦尔问。

“我有多喜欢这里,我就有多不喜欢公园。”

每一周,瓦尔都会让罗莎在移动图书馆中挑选一本书。自从罗莎发现了一本带精美插画的刘易斯·卡罗尔的《爱丽丝漫游仙境》,她就一直把它紧紧攥在胸前。书的封面上,在片片飘落的金色树叶中,有一只咧嘴笑的柴郡猫,它的每颗牙齿上都用漂亮的书法字体写了一个字母,连起来就是女主角的名字。过了几秒钟,鲍比才反应过来,罗莎不仅是想给自己展示这本书,还想让他接过书去,打开来读给她听。

“我不能给你读这个。”鲍比说。

“为什么?”罗莎问。

“我就是不能。”

“为什么?”

“因为……”无论他想到什么借口,自己总是一下就把它否定了,就像一个小孩刚刚捡起皮球,就又把它踢远了。罗莎把书夹在鲍比双膝中间,翻到了第一页。鲍比想向瓦尔求救,不过此时她已脱掉了拖鞋,正双手放在脑后,悠闲地靠在椅子上休息。罗莎一看,立马模仿起母亲来,搞得大家哈哈大笑。鲍比叹了一口气,吃完最后一片吐司面包,大声地读起书来。爱丽丝在河岸上觉得无聊极了,就追赶着携带时钟的白兔先生钻进了兔子洞,在一间有很多扇门的房间里迷了路。

“你来给它们配音。”罗莎说。瓦尔从鲍比手中拿过书来。

“好了,罗莎。”瓦尔说,“让这个可怜的小男孩休息一会儿吧。”

伯特被他们的声音吵到了,摇摇晃晃地经过他们,走进了客厅里的小窝。瓦尔的皮表带已经被伯特咬得不成样子了,表带从它嘴里掉出来,像是一条恐怖的舌头。

“钻进窝里去!”罗莎大喊一声,然后抓起鲍比的手,跟着伯特进了小窝。要知道,这个小窝是她和母亲花了一整个晚上才完全改造好的。距地面几英尺高的地方,是几张床单和毯子搭起的天花板,用翻转过来的沙发垫和枕头支撑起来,而这些枕头是从楼上的床上拿下来的。整个空间像是一个地下墓穴,鲍比跟着罗莎爬了进去,想象它是无穷延伸的迷宫。瓦尔听到他们那里传来阵阵笑声,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如此有趣。

“瓦尔。”罗莎叫了一声,把头从两个沙发垫中抬起,要知道,这沙发垫可是小窝的墙壁。瓦尔坐在台阶上,暗自欣赏起她们的劳动成果。

“怎么了?”

“能不能让鲍比·努斯库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在这里?”鲍比听了呆若木鸡。瓦尔看到鲍比的背部在床单下拱起又落下。

“噢。我想,他的父亲一定想知道他在哪里。”

“不会的。”鲍比说。

“你怎么知道?”

“有一次,我一整晚都没回家,因为那次,我以为自己亲手害死了我的朋友桑尼。”

“一整晚?”鲍比能看出来,瓦尔觉得自己在夸大其词。

“没错。我坐在桑尼家门口的台阶上,一直到早晨,桑尼的妈妈回来,我才离开。”

“没人找你?”

“一个人都没有。”鲍比说。瓦尔看看小窝,她知道自己也想和他们待在那里。她觉得自己就像爱丽丝一样,肚子里满是写有“吃我”的蛋糕,吃下蛋糕后,她越变越大,几乎进不了门了。

鲍比走到小窝的另一头,在壁炉旁边,他把小窝的入口弄宽了点儿,这样瓦尔就能轻易爬进去了。

“也许不是你说的那样。”瓦尔说。

“进来吧。”鲍比说。瓦尔趴下身去,小心翼翼地从地毯上挪向鲍比。每前进一英寸,她就仿佛年轻了一岁。“再进来点儿。”鲍比说,瓦尔照做了。她想起了自己还是小女孩的时候,那时她和父亲在阁楼上玩耍,父亲把她藏在毯子和枕头下面,她咯咯笑个不停,几乎喘不过气来。罗莎牵起她的手,把她拉到了小窝中央,瓦尔终于知道他们之前为什么笑了——伯特正舔着牙上的表带漆,活脱脱像一只咧嘴大笑的柴郡猫。

天气炎热的时候,他们会在花园柔软的青草坪上铺开一张毯子,在上面野餐;要是下雨,他们就待在室内,轮流大声地朗读。

鲍比教会了瓦尔如何只用头就让球停在空中,瓦尔也让鲍比了解了一些新鲜而充满智慧的事物,一些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物,比如心理学和社会学知识,以及人体内部和外部是如何运转的。瓦尔还向鲍比讲述了人们的一些经历,并告诉他这些经历会对人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我什么经历都没有,”鲍比说,“因为我年龄还小。”

“你这可是说错了,”瓦尔说,“经历和年龄没多大关系。”

“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呀?你在做清洁工之前,是不是大学教授?”瓦尔听后笑了,这微笑拨动了鲍比的心弦。

“我希望是,或者类似的工作也可以。不过,事实上,我是在有教科书的地方打扫。打扫完以后,我会把书带回去读。我觉得,这算是自己教自己的教授吧,不过我真的只是一名清洁工。”

“嗯,就像你说的,这个世界总是需要清洁工,因为总有人把东西弄脏。”

瓦尔听了这话想笑,不过她把笑声压在了喉咙里。罗莎把食物悬在伯特鼻子前,不过它似乎一丁点儿兴趣都没有,那转来转去的食物让它昏昏欲睡。

天气好的时候,他们会去镇上逛逛。每次鲍比看到学校里的同学,都会自豪地走在罗莎旁边,下巴冲着天空高高扬起。人生第一次,鲍比感受到了自豪和自信。当你有一个好朋友的时候,这两种情感总会交织着从灵魂中升起。

有一次,他看到辛迪正和另一个女人边喝咖啡边吃巧克力蛋糕,而那女人的发型看起来丝毫不像她想要模仿的电影明星。她的前臂上有一个暗绿色的刺青,已经糊成一团。走过她们身边时,鲍比试图藏在瓦尔蓬起的裙摆后面,走得非常慢。尽管他觉得自己隐蔽成功了,但两人的步调突然错拍,她们还是看见了他。

辛迪脑中闪过两个想法。第一,鲍比为什么会和住在街尾的那个女人在一起,旁边还有她残疾的女儿?辛迪本想给布鲁斯打电话,但想到不能在工作时打扰他,便作罢了。第二,自己应该继续把蛋糕吃完,因为它实在是太好吃了。

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瓦尔接到一个消息,她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一个她没有见过的男人寄来一封信,信里简单写了几句话,说移动图书馆将要关门了。尽管人们组织了一场小规模的、掷地有声的反抗活动,但是资金支持停止了,人们要勒紧裤腰带生活,这时节省开支大于一切。因为再也没有足够的资金支持它开向四方,所以,移动图书馆会在清理之后停到一个地方,之后关门大吉。瓦尔写了一封投诉信,但没有人回应她。

瓦尔一接到这个消息,最先想到的并不是自己没有收入来源了。这一点令她自己都颇为惊讶。当然,钱很重要——如果没有清洁工这份收入,她必须马上找到一个新方法,来补贴自己微薄的津贴。虽然国家给了她一份津贴,作为照顾罗莎的补助,但这显然不够。如果她无法找到一份不影响她照顾罗莎的工作,那她可能就要考虑搬到一个更小一些的住处,比如只有一间卧室的公寓。在来移动图书馆工作之前,她们就住在那样的地方。但关于这种事情的忧虑并不是她彻夜失眠的原因。她整夜没睡,躺在床上细细回想她所拥有的珍贵回忆。大多数回忆都是关于过去六周内,他们在移动图书馆里经历的点点滴滴,这段时间比她生命中其余任何时刻都值得品味。他们一起读了许多故事,他们一起做了许多探索,他们一起庆贺英雄的胜利,一起盼望恶棍得到应有的报应。这些都好像是他们亲身经历的故事,一些他们从未在自己身上发现的东西,在书页的纸墨上一一呈现了出来。

时间还早,八哥在啼叫。图书馆就要关门了,他们将会失去很多东西,瓦尔觉得这一切都太过突然了,不可理喻。再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让瓦尔、罗莎和鲍比像现在这样,安安心心地待在一起了。瓦尔深知这一点,所以,虽然这一切还没有结束,但瓦尔已经开始怀念了。彼此的陪伴会创造出更新、更有意义的东西,某种远大于三人力量之和的东西。瓦尔确定,此时此刻,她那女儿——那个她了解得比自己都要深的人——在旁边的房间里也担忧着同样的问题,无法入睡。

鲍比在这件事上感受到了更为深刻的痛苦。他不想让夏天结束,但这个消息听起来就像夏天的丧钟。他曾梦想把自己关在移动图书馆里,把门拴上,这样他就能在黑暗中感知一切了。那里面没有窗户,但又好像有千万扇窗户,在每一个书架上,在每一本书中。

尽管移动图书馆为鲍比打开了无穷的想象力,但他还是无法想象,如果自己在另一个地方,和另一些人在一起,会过怎样的生活。一想到这种事情,鲍比的骨头就会疼痛不止。这种感觉就好像生了病一般,甚至还是会丧命的绝症。如果他回到学校后桑尼还没有回来,那鲍比确定,自己肯定完蛋了。

“我不想回学校。”夜深了,鲍比和瓦尔坐在移动图书馆的台阶上,他这么说道,“我想让你在图书馆里教我和罗莎,这样你可以做一名老师,我也不用去其他地方了,简直是两全其美。”瓦尔的妆容精致,不同的部位化着不同颜色的妆——粉红色的腮红、淡蓝色的眼影、大红色的唇膏——就像一只奇珍异鸟艳丽的腹部,在他头顶回旋。

“你必须回学校。”瓦尔说道,言语中透露出明显的不悦,“我们不可能一直过暑假。”但是,鲍比确信是可以的,他相信在某本他还没有读过的书中,写有这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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