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韶光易老,只弹指一挥,便过去了。在这五十年里,燕然成了大叔,成了老头;那女孩儿也变成妇人,变成了老太太。
他们结了婚,有了小孩儿,可孩子工作太忙,在女孩儿病重垂危的时候,也不及来看一眼。她生命的最后,只有燕然陪在床前,握着她那双瘦骨嶙峋的手,低声宽慰:“你会好起来的,会没事的。”
“谢,谢谢。”她现在连说话都模糊了,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那天被你救了。我很想陪着你,可,可我不行了,你,你晚点来找我吧……”
一语完毕,溘然长逝。
燕然握着逐渐变冷的手,闭上了眼,一滴泪水,从他眼角滑落。这滴泪水如晕泛开,四周的一切又变了,医院变作了路口,老头变成了小伙。
还是那个十字路口,还是那个红绿灯,过了路口,赵大宝依旧打电话来了。火起人逃,这次,面对着那女孩儿绝望的眼神,燕然选择了逃避,他驻足一会儿,决然逃走。
那女孩儿死了,死于火灾。
火灾现场的监控很离奇的,被发掘出来,监控被放到网上,燕然与那女孩儿对视几秒,然后掉头逃跑的画面,被疯狂传播。这一次,他面对的是千夫所指,无穷争论。有人说燕然是冷血的屠夫,见死不救;也有人说他只是自私,有心无胆。
不管怎样,燕然的名声臭了。他去求职,用人单位一见是他,便闭门谢客;他去吃饭,饭馆即便是接待了,也会故意把菜炒得很难吃;就算他什么都不做,仅仅是在路上走着,也会有人冲上来,对他破口大骂。
燕然像被整个社会抛弃了,又向被整个社会敌对。他的生活,由于那场火灾急转直下,先是变得窘迫,最后竟变得穷困。终于,在一个冬天,燕然冻死在了街头。
闭上双眼,又回到了那个十字路口。
往后的场景,便一直循环,不管燕然救不救那女孩儿,总有各种事情发生。有的场景里,燕然与女孩儿结婚生子,和和美美;有的场景,燕然与女孩儿却是一对怨偶,结婚后恨不能杀了对方。
如此千百遍后,燕然终于厌倦了,他坐在图书管里,静静地等待着大火蔓延,看着天花板,说道:“你说得不错,如果我没死,我的生命有千万种可能;可事实上,我的确已经死了,我现在是燕然,不必要纠结于前尘往事。”
轰地一声,大火席卷而来,可到了燕然身前,却如水波荡开。燕然只觉口鼻一阵滞塞,下意识扑腾了一下,却听到哗哗水声。
燕然睁开双眼,却见自己正置身于洞窟的暗河之中,冷于冰等几人,还在沿河寻找着他。冷于冰啧啧称奇道:“这河里到底有什么古怪的禁制?怎么好端端一个活人进去,就不见了呢?”
燕然心头一惊,急忙泅进河里,想游去另一边。却不想冷于冰目光锐利,耳力出众,一下便听到了响声,叫道:“在哪儿!”奔过去,便想抓住燕然。
在陆地上,燕然尚且跑不过冷于冰,更何况如今一在水中,一在岸边。只三两个呼吸,冷于冰便领着众人来到燕然面前,不过他知道暗河之中有古怪,便也不敢下水,只得站在河边叫道:“小孩儿,快上来!”
燕然可不傻,怎么会上去?闻言笑道:“要抓我,你就下来啊!”一扭头,游向对岸的平台。
直到燕然爬上平台,冷于冰也不敢下水。这时,顾玉蓉与韩青林二人已听见了叫声,赶到了这边。方才他二人一直在沿河寻找燕然,走出了很远。
韩青林一见燕然,心中便觉奇怪,想道:“这河里的禁制如此强大,便是我,也无法通过,他一介凡人,是如何过去的?”便问燕然道:“小孩儿,你在河里看见了什么?”
“什么也没看见。”燕然脱下外衣,拧了把水,笑道:“你们要是会游泳,也能过来。不信的话,就试一试。”
韩青林与冷于冰一听这话,顿时气急。这河里禁制强大,飞都飞不过去,还能游过去么?冷于冰面色冰冷,喝道:“小孩儿,你不要不识好歹!”
燕然笑着摇摇头,不理会他,转头对顾玉蓉说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你要是想过来,最好小心一些。”至于怎么不一样,又小心什么,燕然却没明说。
顾玉蓉心机不深,却并不傻,燕然无故跌落河中,她本就觉得古怪,这时被燕然提点一句,焉能看不出事有蹊跷?不过这一个是她同门师兄,另一个是友宗弟子,她却不好明问,只得对燕然点点头道:“知道了。”
燕然微微一笑,把湿哒哒的外衣穿上,站起身来,四处环顾。却见这台子上空无一物,只在尽头的岩壁上,有一幅画与几行文字。画倒没什么出奇的,是一个老僧正在礼佛;可旁边的文字却稀奇古怪,燕然并不识得。
心头念头一转,燕然忽地坏笑起来,故作惊诧地叫道:“咦!这是什么!”声音极大,直传到了对岸。
冷于冰与韩青林几人听了,更觉心痒,认定燕然是找到了宝贝,便想下河泅渡过去。只是这暗河古怪非常,二人惜命,不敢轻试,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尴尬。
顾玉蓉早得了燕然的提示,只抱着双臂,作壁上观。
冷于冰正苦恼间,忽地听到韩青林以秘术传音道:“冷兄,你且去试试这禁制,我在岸上为你掠阵。”冷于冰顿时气结,心道:“你没胆子,却要我给你趟路!”却也顾忌于韩青林的身份,不敢反驳。
左右看了看,冷于冰忽然看到身旁的老五与老七两人,心中一动,说道:“老五,老七,这小孩儿能过去,咱们应该也能过去。你们下去试试。”
“冷师兄,我们……”老五和老七顿时面露难色。
冷于冰嗯了一声,调子起得很高。老五老七二人听了,身子不禁一抖,急忙道:“我们去,我们马上去。”说完噗通一声,跳下暗河。
顷刻间,他二人便不见了身影。
剩下三人在河边等了一阵,也不见得老五老七出现,心中更觉奇怪,皆是在想:“这禁制到底是什么,为何那小孩儿过得去,老五和老七却过不去呢?”
心中虽然好奇,却不敢动弹。
又等了一阵,老五和老七竟齐齐浮上水面,被一阵浪涛席卷着,冲到岸上。三人吃了一惊,忙过去,却见二人四目紧闭,面色苍白。
冷于冰忙伸手去探鼻息,松口气道:“还好,只是晕过去了。”便即度入灵气,将二人救醒。
嗯地两声闷哼,二人醒转过来。冷于冰忙问道:“老五老七,你们在河里到底见到了什么?怎么会晕过去?”
老七咳嗽一声,才道:“冷师兄,这河里有古怪,我们一到河里,就像是进了仙宫一般,见到数不清的宝物丹药,我俩一路走一路捡,直捡的乾坤囊都装不下了!你猜怎么着?又看到了一炉天顶丹!我俩实在舍不得那炉丹药,又没手可拿,便一口气把丹药给吞服了。没想到那丹药有古怪,我俩一吃完,就晕过去了。再后来……”
“再后来就醒了,看到我们了是么?”韩青林冷声补充道。
老五和老七急忙点头,连声说是。
韩青林冷哼一声,斥道:“两个蠢货!这点小小的迷阵都看不出来?什么丹药宝物,那都是假的!是迷幻之术。”
斥完之后,韩青林看向冷于冰和顾玉蓉,笑道:“我还当这禁制有什么了不得呢,原来只是幻阵罢了,等会儿我们下去,可千万别碰任何东西,只要心无欲念,这幻阵也终究只是幻阵,没什么的。”
冷于冰抱拳道:“冷兄果真高明!”
燕然在一旁听着,却笑而不语。
那边三人既已商定,便下了暗河,要渡水过去。待冷于冰和韩青林下河之后,燕然忽地开口,问对岸的顾玉蓉道:“这位姑娘,你有没有什么看不开、想不通的事?”
“看不开?想不通?什么意思?”顾玉蓉不解其意。
燕然笑道:“这河里的幻阵,根本不是宝物丹药,而是迷障,是人心里最执迷的事情。你待会儿下河的时候,可要小心一些,千万不可执迷不悟。”
顾玉蓉笑道:“谢谢提醒。”便要下去,却忽然想起什么,问燕然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燕然道:“姑娘啊,有什么不妥么?”
顾玉蓉道:“你小小年纪,就学人家叫姑娘?我比你大些,你该叫我姐姐才对。我叫顾玉蓉,你就叫我玉蓉姐吧。”
“我不叫。”燕然摇摇头。
顾玉蓉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噗通一声,便跳下河。这河中看似流水潺潺,实则布有阵法,人一入河,便是入阵,茫茫河中,哪儿还有他们的身影。
那三人下了河,燕然也不闲着,他掏出怀中的小石头,低低问道:“你到底从何处而来,要提醒我什么呢?”
看着手中的小石头,燕然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