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人自言燕姓，名赤霞。宁疑为赴试者，而听其音声，殊不类浙。诘之，自言秦人，语甚朴诚。
这段话，出自《聊斋志异》。
意思是说，那人说自己叫做燕赤霞，宁采臣认为他是赶考的士子，可听他的口音，却又不像浙地之人，便询问他的籍贯。他说自己是秦地之人，言谈非常质朴真诚。
《聊斋志异》是地球上的一本古典名著。在地球上，知道上面那段话的人不多，可知道燕赤霞这三个字的人，可不少。托了一些影视作品的福，燕赤霞这个名字，俨然成了除魔剑仙、有道真修的代名词，可谓是大名鼎鼎。燕然在地球上生活多年，自然也是听说过的。
可他没想到，自己的弟弟竟也叫燕赤霞！
难道，此燕赤霞就是彼燕赤霞？
难道，我生活在聊斋之中？
震惊之余，燕然心中难免生出这样的困惑，但很快，他便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荒诞了。且不说这里是大乾，并非华夏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单说燕赤霞这个名字，便不怎么偏僻。漫漫三千世界，茫茫兆亿生灵，难道就不会有一两个人重名么？
“我真是大惊小怪，呵呵……”
燕然自嘲一句，便将心头这些无端的联想抛开，重新投入到喜悦之中。往后的日子，他的想法似乎被证实了，燕赤霞普普通通长大，并没有表现出一丝异常之处；整个世界也风平浪静，未曾听过鬼怪传说。如此一来，燕然就把那些想法抛得更远了。
时光匆匆，转眼便是五年过去。
在这五年里，燕然逐渐长大，又一次站在了八岁的口子上；也同样是在这五年里，燕赤霞逐渐学会了说话、学会了走路，长到了五岁。
平日里，燕赤霞最喜欢做的事情，并非是爬树掏鸟，而是听哥哥讲各种神奇的故事。什么蜀山剑仙、神雕射雕，他都喜欢听；尤其是有一篇叫做聂小倩的，其中那个降妖除魔的剑仙，竟与自己同名，这更让燕赤霞兴奋不已，恨不能以身代之。
这些故事，自然是燕然的恶趣味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拿弟弟寻点开心，不然就太对不起他那个名字了。燕然就把前世看过的小说电视剧、听过的故事，都团巴团巴，一股脑讲给燕赤霞听。
燕然没有穿越前辈那种变态的记忆力，所讲的故事也大多是颠三倒四，有头没尾的。这样的故事，自然上不得台面，可用来糊弄一个小孩儿，却是绰绰有余。
燕赤霞就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整日里嚷嚷着要修仙、要练武，要成为一代大侠。家里的鸡鸭牛羊，可没少受他的祸害，不是被一巴掌拍飞，就是被撵得满院子逃窜。
为此，燕赤霞也没少挨父母的打；每一次他被打时，燕然也少不得在一旁看热闹。这时候，对燕然来说，故事也仅仅是故事，并没什么特别的。他不曾料到，以后这些故事都会一一发生；而自己所讲的故事，又会给燕赤霞带来多大的麻烦。
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单说眼前，在燕赤霞五岁、燕然八岁的一个秋天，燕大壮在山里猎到了两只貂，便扒了貂皮，准备进城售卖。燕赤霞知道后，也想跟着进城去玩儿。
燕大壮心疼儿子，便答应了他。
燕赤霞从小听哥哥讲各种故事，骨子里养出了一道侠气，有什么好事，并不独享。他能进城去玩儿，也不能落下哥哥。对于县城，前世见过千万人大都市的燕然自是兴趣缺缺，可他抵不过燕赤霞的纠缠，便也只能答应了。
于是转过天来，父子三人起了个大早，告别燕郭氏后，便翻山越岭往秦北县城去。大青村位置偏僻，离县城很远，走了两个多时辰的山路，父子三人才见到县城的城门。当即进城，不在话下。
入得城中，燕赤霞就如脱缰的野马一般，被各种稀奇玩意儿吸引住了。什么吹糖人的，打枣糕的，走江湖耍把式的，但凡是个摊子，他都得去看一看。燕然与燕大壮怕他丢了，只得跟在后头转悠，满脸苦笑。
好不容易等燕赤霞看够了稀奇，就已到了午饭时间。燕大壮找了家相熟的店铺，把山货卖了，这才带着两兄弟来到一家面馆，叮嘱燕然道：“大娃，你和二娃在这儿吃面，我去买点针线盐巴。可不准乱跑，听到没有？”
燕然点头答应后，燕大壮才安心离去。
兄弟二人这便进了面馆，各自叫了面，坐下开吃。正吃得欢时，忽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吵嚷之声，二人便齐齐住了筷子，向声音的来源看去。
却是面馆的伙计，正在门口吵闹。他揪着一个干干瘦瘦的老头，向渐渐汇拢的围观众人叫道：“各位，各位！你们都给我做个见证，这老头吃了面不给钱，还想跑！我这就拉他去衙门见大老爷，可不算欺负老人啊！”
“你就是欺负老人！”
那老头被伙计抓着，非但不怕，反而还挺横，同伙计吹胡子瞪眼地叫道：“我那么大岁数了，吃你几碗面怎么了？又不是不给钱！这不是手里没现银，才拿东西抵账嘛。我又不是不给！”
伙计一听这话，登时气急，叫道：“你就拿这东西抵账？”伸出另一只手，亮出一件东西来。那却是个木牌，黄黄的，巴掌大小。
“就这么一块破木头？我呸！”伙计将木牌亮给众人看了，啐了一口，说道：“我拿来烧火都嫌小！它能抵得了五大碗牛肉面么？”
“嚯！”围观群众一听，顿时炸了锅。没看出来啊，这老头干干瘦瘦的，竟能吃得下五大碗牛肉面？真是真人不露相！
燕然听了这话，也觉得不可思议。这面馆分量很足，一个大碗有两个成年人脑袋那么大，几乎是个盆了。便是壮汉，吃一大碗也就足饱了，这老头竟能吃得下五大碗，饭量不可谓不大！
不过燕然看那老头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如同乞丐一般，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这老头，只怕真是个吃白食的。
就连燕然都看出来了，阅人无数的伙计如何看不出来？他也不管老头如何求饶，只一味揪着老头的脖领子，便要往县衙去。
老头自是不肯，奋力抵抗着，可他干干瘦瘦的，终究不如伙计年轻力壮，只拉扯了三两下，便一跤跌倒在地。伙计还当他是在耍泼犯浑，当下气也上来了，依旧拖着老头往前走。
这下，可就有些过分了！
左右不过是几碗面的事儿，何至于拖行一个老人？如此行径，便是围观的众人也看不下去了。胆小的捂着眼睛不忍再看，胆大的却已经挽起了袖子，准备阻止伙计。
可有一人，却抢在了所有人前面。
“放开那个老人！”
伴随着一声呼喝，一个人影自面馆里蹿出，向着伙计奔去。燕然听着这词儿，总觉得有些耳熟，下意识偏头一看，却不见了燕赤霞的影子。再定睛一瞧，那奔出去的不是燕赤霞，又是谁来？
“他要干什么？”
燕然心头一跳，腾地站起，可他这时想要阻止，却已是来不及了。三两步间，燕赤霞已跑到伙计身边，用力地掰着伙计的手，想要解救老人。好在伙计见他年幼，不敢伤他，这才及时收了力气，松开了手。
“老人家，你没事吧？”燕赤霞先问了老头一句，才转向伙计，怒道：“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老人？”
“就是，怎么能这样？”围观众人也附和道。
伙计一放开老头，便冷静下来了。他本还觉得理亏，可现在被一个小孩儿当众训斥，面子上便挂不住了，不禁又气又恼，反驳道：“老人怎么了，老人吃面就能不给钱吗？你是他什么人啊，就要管他的闲事？”
“这……，我……”
一连串的问题，砸得燕赤霞头晕。他一个山里孩子，岁数本来就小，心思又那么单纯，要论嘴皮功夫，怎么可能是牙尖嘴利的伙计的对手？只一回合，就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伙计见状，更是得势不饶人，叫道：“真是嗑瓜子嗑出个臭虫，还把自己当人了！你要管闲事也行啊，你帮他把面钱结了呀！也不多，五碗面三十文，只要三十文就能当大侠，划不划算？”口中说着怪话，伙计的手已伸到燕赤霞面前，似是真要让他给钱。
燕赤霞哪有钱给他，更加窘迫了，呆愣地站在那里，面红耳赤，两眼通红，几乎流下泪来。
伙计心中更加得意，正欲开口再说，却手心忽然一沉，多出了二两银子来。伙计一怔，微微侧目，却见另一个小孩儿正站在身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你，你是谁？”伙计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小孩儿，自然是燕然了，眼见得燕赤霞吃亏，他这个做哥哥的，哪有不帮衬的道理。便在这时站了出来，对伙计道：“我是他哥哥，你要钱，我就给了；给的多了，你就得找我零钱。”
顿了一下，燕然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继续说道：“对了，我不要银子，只要铜板。这二两银子可是足银，能换两千个铜板，扣去三十文面钱，你还得找我一千九百七十个。找零吧。”
说完，燕然也向伙计伸出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