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燕然的话,那伙计登时一愣,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涩声说道:“可,可店里没有那么多铜板啊。”
燕然摇头笑道:“这我就不管了。吃面给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我给了;多找少补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就该找我零钱。不然的话,我可就要去衙门找大老爷评理了。”
伙计一听这话,脸色更苦了。
以伙计的阅历,如何看不出来燕然是在刁难自己?可看出来了又如何,正如燕然所说,多找少补是天经地义的。这个道理,别说到县衙门,就算到了金銮殿上,那也不会变。
因此,伙计只能找零,可如此一来,他便更为难了。近两千个铜板可少,谁家会存那么多呀?就算是有,那又得数到什么时候去了,到时候耽搁了生意,东家还不得怪罪他么?
左右为难之下,伙计也想不到应对之法,只得向燕然求饶:“这位小哥,我……我错了,但我也就是个伙计。我向你道个歉,你就别为难我了行么?”
燕然摇头道:“你又没对我做什么,犯不着跟我道歉。”
那伙计也是个机灵人,闻言立刻转向燕赤霞,说道:“这位小哥,实在对不住。我向你说句对不起。”又转向燕然,递上那二两银子,说道:“这样行了么?”
燕然笑了笑,也不为难他,从他手中拿回银子,又数了三十个铜板给他,说道:“我也不占你便宜,这老头的面钱我给了。你也别觉得委屈,他这么大岁数了,要真因为几十文钱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也讨不了好。”
“是,是。”伙计哪还能说什么,拿着钱悻悻回店了。
待伙计走后,燕然这才向老头点了点头,随即一把揪起燕赤霞的耳朵,教训道:“你真是长能耐了啊,还敢学人家当大侠?今天要不是我,看你怎么收场。”一边教训着,一边拖着他往面馆里走。
燕赤霞疼得吱哇大叫,连声求饶道:“哥!疼!你轻点,疼!”
燕然并不理他,一直拖进面馆,在桌边坐下了,才将他放开。正准备给他讲讲“量力而行”的道理,燕然忽地眼角余光一瞥,见到方才那老头也跟着进来了;不仅进来了,他还大喇喇地坐在了燕赤霞旁边。
“这是要做什么?”燕然心中好奇,还当老头是来道谢的,便道:“老人家,面钱我们已经结了,也没多少钱,你不用在意,赶紧回家去吧。”
老头摇头道:“我不是来道谢的。”
“那你是要做什么?”燕然更加好奇,问他。
老头把双手往桌子上一方,理直气壮地朗声说道:“我没吃饱,要你们两兄弟请我吃面。”
“什么?”燕然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反问一句。
于是老头又大声地,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这回,燕然确信自己听清楚了,可正因听得清楚,他才觉得不可思议。瞪眼看着老头,燕然心中唯有一个念头闪过:“这世界上,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看了一会儿,燕然忽地笑了。
他是被气笑的。摇摇头,燕然说道:“你走吧,我们没钱请你吃面。”说罢也不理会老头,便转向燕赤霞,准备接着讲道理。
可只讲了两句,燕然就不得不停下了。因为那老头还没走,就那么坐在那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二人。燕然无奈,心道:“你不走是吧,我走!”站起身来,拉着燕赤霞便要往旁边的桌子去。
可燕赤霞轻轻一摆,竟挣开了燕然的手。
燕然一愣,低头看着燕赤霞,问道:“你要干嘛?”
燕赤霞抬起头,双眼中露出求恳之色,说道:“哥,他说他没吃饱,你就请他吃一碗面好不好?”
“你……”燕然顿时气结。
燕赤霞与燕然是亲生兄弟,从小就一起长大,彼此再了解不过了。他一听哥哥的口气,便知道哥哥要教训自己,急忙说道:“哥,你不是说大丈夫行世,当仗义疏财么?怎么你连一碗面都舍不得?”
“我那是舍不得么!”燕然没好气地反问一句,解释道:“仗义疏财是没错,可那也要看对谁。对英雄豪杰,当然要轻财厚义,对其他人么,可就要小心上当受骗咯。”
这话虽是对燕赤霞说的,可说话时,燕然的目光却一直落在老头身上,其中的讥嘲溢于言表。也不知是脸皮厚还是没听出来,老头却恍若未闻,依旧坐着,笑眯眯地看着两兄弟拌嘴。
燕然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燕赤霞却依旧看着哥哥,一脸的困惑,问道:“所以,哥你说的侠义也要分人对待么?对大英雄就有情有义,对其他人就不必,是这样么?”
燕然闻言,有心说是。可他话到了嘴边,却忽然见到燕赤霞那一脸的稚气,还有满脸的困惑,心中猛然惊觉:“一个小孩子,要做点好事也并不是错,何必让他这么早接触世界的复杂?”这般想着,那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沉吟一声,燕然最终还是坐了下来,叹口气,说道:“行吧,既然你要请他吃面,那就请吧。”唤来伙计,又点了一碗面。
燕赤霞欢呼一声,道:“我就知道,哥你是个好人!”
燕然撇了撇嘴,对这张“好人卡”心领不受。
面很快上来了,那老头似是真没吃饱一般,抱着斗大的海碗吃得希里胡噜的。燕然坐在一旁,神情木然;燕赤霞却是对老头的肚子产生了兴趣,打量了好几眼,问道:“你吃了这么多面,怎么肚子一点也不大呢?真是奇怪!”
那老头一边吸溜着面条,一边含糊地说道:“别,别说是几碗面了,就,就算是五洲四海全倒进我的肚子,它也装得下。区区几碗面,算得了什么?”
燕赤霞一听,拍手叫道:“好壮士!好气魄!”
燕然见状,更加无奈。
好一阵子,老头总算吃完了面,把大碗往桌上一顿,打了个响亮的饱嗝,说道:“饱了,这回是真的饱了!”说罢看向燕赤霞,目露赞赏之色,道:“不错!你很不错!赤子之心,精诚如金。很好!这东西,留给你玩吧。”信手一丢,扔给燕赤霞一件东西。
燕赤霞接过一看,却是方才那块木牌,便欲谢绝。老头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看向燕然道:“你也不错,人情练达,如玉通透!只可惜,以你的心性,并不适合入我山门,可惜啊,可惜!”
一连叹了两声,老头起身离开。
燕然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以,心想:“这老头神神叨叨的,说什么玩意儿呢?”有心追问,可老头已去得远了,街上人潮熙熙,再不见了他的踪影。
“真是个怪人。”燕然摇摇头,也不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老头走后,两兄弟又在面馆里等了一会儿,才等来燕大壮。燕大壮是个老实汉子,自己舍不得吃面,只给妻子带了些小吃,便领着两兄弟回家了。此时已是下午,再不启程,三人就得走夜路了。
出了城,正走在半道上,燕然眼中忽然闪过一道金光。他不由一愣,看向金光来源,却是燕赤霞的腰间,挂着巴掌大一块金牌!黄澄澄的金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燕然心头一惊,忙停下脚步,厉声问道:“二娃,那么大一块金子,你从哪儿得来的?”
“金子?什么金子?”燕赤霞不解其意,低头一看,见到了腰间的金牌,也吃了一惊,叫道:“这不是那老人家给的木牌吗?怎么变成金的了?”
“那老头给的?”燕然似有所觉,忙道:“给我看看。”
燕赤霞便解下金牌,递给燕然。奇怪的事情,便在这一刻发生了,那金牌一到燕然手中,便从头至尾,渐次变为了白玉。燕然吃惊非小,手一抖,差点把牌子给甩出去。
燕大壮也吃了一惊,道:“给我看看。”接过牌子,却又变成了木头。他更觉神异,叹道:“这……这怎么回事?”
“不知道。”燕然摇头,心中也十分纳闷。
燕赤霞却兴奋无比,叫道:“我知道了,哥,我们遇到神仙了!你不是常说么,经常有神仙游戏人间,我们刚才遇到的老人家,肯定是个神仙!”
“这……这,应该是吧。”
燕然虽觉不可思议,却也找不到别的解释。
燕大壮一听“神仙”二字,脸色便是一肃,将牌子珍而重之地还给燕赤霞,说道:“二娃,这可是了不得的宝贝,你可千万收好了,别丢了,也别让别人看见。听到没有?”
“嗯,我知道了。”燕赤霞应了一声,将牌子挂到脖子上,贴身藏好。
此后便再无异事发生,父子三人复又启程,却是心事重重。回到家,把牌子给燕郭氏看了,自是引得她惊呼连连,忙找了根红绳,把牌子系在燕赤霞脖子上,并再三叮嘱他小心看护,切莫遗失。
迫于母亲的威严,燕赤霞只得再做一次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