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腹地,富饶丰盛,亿万斯年。在中原的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有一极;这东边的一极,便是东海。东海茫茫,不知其宽大几何;东海之外,谓之不可知。
燕然要去的越国,便在东海与中原的交接之地,是个靠海的国境。它最东边的郡治,叫做临海郡,正是燕然要去的第一站。依着玉成子的吩咐,孙南会把燕然送到临海郡后,便返航回去。
这还是燕然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广袤的东海。
上一次他来,是乘坐玉成子的度空舟,那时众人高高在上,鸟瞰东海,仿若神明,自然无法体会东海的奥妙。这一次舟行海上,倒叫燕然看了一次美景。
广阔的东海,奇异的灵兽,让燕然大饱眼福。那孙南也是个妙人,不时插嘴,与燕然交谈甚欢。便在这般自得的相处中,转眼六七日过去。
这一天,船到了东海海边的一个小渔村,孙南把舟靠了岸,笑着对燕然说道:“燕然,到地方了。在这儿上岸,再往北走二百里地,就到临海郡了。老哥我就不送你了。”
燕然起身拱手道:“多谢孙大哥了。”提着行李,轻身一跃,在海面上连点数下,便跳上了岸。
“好身手!”孙南在小舟上,高声喝彩。
燕然笑道:“孙大哥见笑了,请回吧。”
“那就此别过。”
孙南亦不废话,向燕然一拱手,便又撑着小舟,返回归仙崖去了。他本是玉成子座下听道的散修,只是被玉成子抓来,临时使唤的壮丁。要论修为,孙南可比燕然强得多,方才那一番恭维,只是场面话罢了。
燕然目视着孙南远去,直到他消失在视野尽头,这才转过身来,看准了方位,向陆地走去。
其时正是晌午,明晃晃的阳光洒在海面上,照得海面一片赤金;燕然所在的地方,又是个小渔村,远处有小舟在撒网打渔,偶见几户人家。这人间的烟火气,一下就出来了。
燕然且走且看,欣赏着这与归仙崖截然不同的尘世画卷,心中甚是欢喜。走了一阵,他忽然闻到一股肉香,料想是附近的渔家在做午饭了,他腹中的馋虫,不知不觉就被勾了起来。
修士未过外灾,是无法辟谷的;燕然在归仙崖上吃得,大多是些清淡的蔬果。这人间的鱼肉,他可是好久没吃了。此时闻着空气之中,那似有若无的淡淡肉香,燕然不禁食指大动,深深吸了一口气,陶醉片刻,自言自语道:“咦,还有蒜薹的清香,是蒜薹炒腊肉!今天你可逃不掉了!嘿嘿……”
笑了两声,燕然便循着香味,来到一户农家之外。敲了敲门,放声喊道:“庄家,我是过路人,到了饭点没地方吃饭,想叨扰你们一顿,不知方不方便。”
应门的,是个三十来岁的渔家汉子,生着海边人特有的黑皮肤,个子不甚高,一脸老实相。他狐疑地打量了燕然两眼,本不欲答应,可他见燕然生得细皮嫩肉(灵气滋养的),穿着也相当考究(燕郭氏买的上好衣料),虽然相貌并不如何俊朗(天生的),可气度也算从容(玉成子熏陶的),料想燕然也不是坏人,便点头道:“没事,你进来吧。”
“多谢庄家了。”
燕然道谢一声,随汉子进了小院。却见堂屋之中,早已摆好了一桌吃食,菜式虽不甚丰富,可分量却是实在。当间的,是一盆蒸鱼,鱼头朝南,蒸得肉白滑嫩;这盆蒸鱼四面,布着四道菜式,依次是鲜红油亮的红烧肉、红绿相间的蒜薹炒肉、其貌不扬的海带汤,以及最后一笔点睛之笔,一碗青白分明的小葱点豆腐。
桌边围坐四人,都看着燕然。
这四人有一对老夫妻,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妇女,还有个十来岁的孩子。燕然一见那对老夫妻,再看鱼头朝向,心中便有了计较,开口向汉子问道:“庄家,今天有人做寿么?”
那汉子回道:“是我的老母亲,她老人家六十六了。”
“那我可赶了个巧了,得给老太太祝个寿才行!”
燕然笑了一声,连走几步,向桌边的老妇躬身行礼,参拜道:“老太太,祝你福如东海,寿比青松啊!”
“好,好!谢谢你了。”
老太太乐呵呵地,把燕然让进座位。
渔家寿宴,也不太讲究男女之防,燕然便坐了下来,同这一家人吃了起来。这满桌的鱼肉虽是寻常菜式,可滋味却着实很足,燕然吃得是满嘴流油,不住叫好,把一个老太太,逗得前仰后合,大笑不止。
席间,燕然与这家人交谈,才知这家人姓甘,那开门的汉子就叫甘老大。既然有甘老大,就有甘老二,只是一提起这甘老二……
老太太便有些怏怏不乐,叹了口气,放下筷子,说了一声:“尊客慢用,老身失陪了。”随即起身离席,走进里屋。
不一时,里屋响起了祝祷之声。
燕然听得奇怪,问甘老大:“老太太这是……”
甘老大叹了口气,说道:“尊客莫怪,我二弟出门好几年了,做的又不是老实行当。我母亲心忧二弟,才如此愁闷。”
原来是游子未归,老母心忧啊。
燕然心中明白了,却也不好多说,只安慰一句:“不必担心,令弟吉人自有天相,会平平安安的。”
“谢过尊客了。”甘老勉强一笑,陪着继续用饭。
一时饭毕,燕然也不好意思白吃人家的,便趁着甘家人收拾碗筷的空当,把闲时在海上得到的一颗珍珠,悄悄放在了甘老大兜中。燕然这时已经开了四窍,耳聪目明,动作迅敏,甘老大这等寻常渔夫,自没有发觉。
随后,燕然飘然而去。
甘家人收拾了碗筷,煮了茶,要与燕然享用。可来到堂屋,他们才发现燕然已不见了踪迹,那甘家老爷子问道:“客人呢?哪里去了?”
那甘家小孩儿答道:“走了,刚走的。”
“哎呀,走得这么急做什么,还没招待周全呢。”
甘家老爷子叹了口气,神情颇为遗憾。这乡下渔村,难得有外客来访,燕然又是个妙人,很会说话,老爷子还想和他多拉拉家常呢,却不想,他走得这么急。
正自感叹间,那甘老大忽然从厨下蹿了出来,手中拿着一颗雪白珍珠,喊道:“这么大一颗珍珠,哪里来的?怎么会在我兜里?”
甘家老爷子一看那珍珠,心中登时明白,连声叹道:“奇人!真是奇人呐!只可惜缘悭一面,未能好好聊聊。唉~”
叹息之中,尽是遗憾。
不提甘家一家人的惊叹,单说燕然,在蹭过一顿饭后,真是吃了个饱,连浑身的力气,都增长了两分。他出得甘家小院儿,便望准了方向,向北而行,要到临海郡去。
那三江汇流的合江楼,乃是临海郡的一处名胜,就在郡城之内。此地离着临海郡,尚有二百余里,但以燕然如今的脚程,也不过是一天的事。他身负师命,因此不愿耽搁,一路紧赶慢赶,就往临海郡去了。
一时天色转黑,月光朦胧,燕然已到了一处山林之中,清冷的月光洒下,将整个林间,都笼罩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燕然见得美景,脚下更生气力,步伐也更轻松了两分,走得更快了。
正行之间,他却忽然停了下来。
略略一怔,燕然随即纵身一跳,跃上一旁的树杈,凝神看向前方。远远地,那边似有脚步声传来,不时有人喊道:“站住……,别……”“小兔……,给爷爷停……”
原来,燕然如今眼耳鼻舌四窍全开,早在远远的地方,便听到声音。他听出这是江湖厮杀,不欲惹事,便起身相避。一会儿的功夫,那厮杀之人便已到了眼前,却没发现燕然的踪迹,兀自拼杀不停。
追逃的双方,人数十分悬殊。追捕的有四个,皆是体型彪壮的大汉,穿着一身夜行依靠,只把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逃亡的却只有一个,也是个昂藏汉子,浑身衣衫褴褛,血迹斑斑,想是受伤不轻。
那追捕的四个大汉,俱都拿着钢刀,明晃晃的刀光,在月光照耀下闪着冷辉。而那逃亡的大汉,也拿着钢刀,旋逃旋架,招式也算有些章法。但好虎架不住群狼,敌众我寡之下,那逃亡大汉终究难以支应,转瞬间就被砍了好几刀。所幸的是,这几刀都没伤在要害。
纵然如此,那大汉连番逃亡,又被砍了几刀,已是体力不支。在又接了几刀后,他终于被一刀砍翻在地,呼呼喘气,再无余力爬起。
“嘿嘿,甘雄,你倒是跑得很快啊!再跑一个试试?”那追捕的大汉之中,有一人踹了逃亡汉子一脚,嘿嘿冷笑,发言嘲讽。
燕然在树上,听得一愣,心说:“这逃亡的汉子姓甘?不会这么巧吧?”当下便隐匿身形,继续看着。
却见那被称作甘雄的逃亡汉子,向那追捕之人吐了口唾沫,呵斥道:“呸!你们这几个鸟人,要杀要剐,动手便是!说那么许多,忒不爽利。”
那追捕的头领冷笑两声,向甘雄说道:“想死?可不能这么便宜了你!”随即吩咐手下,“弟兄们,把他捆回去,找老大领赏钱!”
“是!”其余大汉应了一声,把甘雄捆成了个花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