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说到这儿,就算是合上了扣。虽然个中曲折,十分复杂,可燕然一面听着,一面让小鬼询问,还是把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只有一点,甘雄在说到那驼子时,都敬称其位“师父”,因此燕然也不知道驼子长什么样,只当他是个散修异人。
这件事情,关乎盐帮几百条人命,又关乎到许多良家的冤屈,其中干系不可谓不大。甘雄虽说得满眼是泪,双目赤红,燕然也听得心有戚戚,却也不敢听信他的一面之词。待甘雄说完后,燕然便摇手示意小鬼,让他确认真假。
小鬼会意,喝问那头领道:“他说得都是真的?”
那头领浑身一抖,不敢答话。
小鬼可不会让他就这样糊弄过去,当即厉声再问:“老实交代,他说得都是真的?”
那头领和另一个清醒的大汉,身子一颤,便即跪倒在地,向着黑暗不住跪拜,求告道:“前辈饶命!前辈饶命,我们也不知道真假。我们只是替慈云观做事,我们也不知道啊!”
小鬼问道:“那慈云观观主,是不是个四五十岁的老道?”
那头领和大汉立刻点头。
小鬼又问:“你们是不是一个月前归附他的?”
那头领和大汉相视一眼,又点了点头。
小鬼再问:“老黄庄大火,三百余口被杀的事,你们总知道吧。”
那头领和那大汉面露犹豫,却是不敢点头了。小鬼高声喝了一句:“说!”二人相视一眼,那头领竟突地一跃而起,向着黑暗跑去。却是见势不妙,想逃之夭夭。
燕然见状,心中叹了口气,猜测甘雄说的,多半不假。当下捡起一块泥巴来,往那头领背心一掷,那头领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被泥巴砸晕。
燕然的动作十分隐蔽,甘雄是看不穿的。
做完了这一切,燕然才意兴萧索地向小鬼摆摆手。
小鬼会意,喝令唯一清醒的大汉:“快把这黑汉子放了!”那大汉不敢违命,忙给甘雄解开绳索。甘雄一得自由,便一脚将大汉踢翻在地,夺过手中的钢刀,高高举起,便要剁下。
“且慢!”小鬼喝止了他。
甘雄猛然抬头,看着朦胧的夜空,面露悲容,双目含泪,说道:“前辈,这人是慈云观的走狗,慈云观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还请前辈不要阻拦我!”
小鬼哈哈一笑,说道:“我不会阻拦你,只是这毕竟是四条人命,我不能轻信你一面之词。你若真要杀他们,便带到郡城城门,堂堂正正地杀,把他们人头挂在城墙上,也把他们的罪状,一一罗列清楚。叫天下的人,都做个见证。不然的话,你杀不了他们。”
甘雄闻言一怔,情知这是暗中那位“前辈”的底线,心中便有了计较,点头答应道:“好,我就依着前辈。”说罢捡起绳索,把四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小鬼笑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这四人就交给你了。我去也!”话音落下,便再无声息。
甘雄试着唤了两声:“前辈,前辈?两声之后,也没得到任何回应,甘雄便道这位“前辈”已经走了,于是拖着四个大汉望北而行,要到郡城去。
燕然弱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唤道:“壮……壮士。”
甘雄猛然回头,问道:“做什么?”
燕然缩了缩脖子,似是被甘雄的凶恶面容吓着了,干笑了两声,才道:“这群人抢了我的珍珠,我……我……”
一连两个“我”字后,便不再往下说了。
甘雄心领神会,从那头领身上,把十来个珍珠摸出来,隔空丢给燕然道:“你点点,有没有少。”燕然数了数,一颗不少,便向甘雄摇了摇头。甘雄又道:“拿回了珍珠,就赶紧回去吧。以后大晚上的,别在外面瞎逛。”
说罢拖着四个壮汉,径自走了。
燕然笑着,喊道:“谢谢壮士!”
甘雄却充耳不闻,连头也不回。
燕然也不甚在意,只把自己的包裹收拾好了,又把珍珠收进了包裹,这才错开甘雄,往临海郡城行去。行得一段,小鬼的身形在他旁边慢慢浮出,与他并排同行。
“我就说你多事吧,救了别人,反而要给别人道谢。”
小鬼摇头晃脑地说着,明显是在说刚才的事。
燕然笑着,反问道:“一声谢谢和一条人命,哪个更重要?不弄清楚,可不能胡乱杀人救人。”
小鬼摇头叹气,也不多话,又变成头发丝,藏回了燕然发间。讶然笑笑,便继续前行。到了第二日晌午,燕然翻过一座山头,临海郡郡城的城墙,终于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到了此地,燕然驻足眺望,看向那一座雄城。
和燕然见过的所有古城相比,临海郡的郡城的确算雄城了。十几丈的城墙巍峨耸立,光是一道城门,便有三丈见方,左右两道耳门,也有两丈来高。驻守的官军个个精神饱满,站得笔直;许多百姓在城门下排着队,进入城中。此情此景,真是一派繁华景象。
“真好!”
燕然见着这样的雄城,本想念两句诗礼赞一番,无奈他胸无点墨,只得作罢。发出这样一声感叹后,燕然便下了山头,往郡城走去。
到得近处,巍峨的城墙和厚重的城门,便更加直观了。城墙上的斑驳痕迹,还有城门上发黑的铜钉,都在诉说着这座雄城的古老历史。燕然排在长龙后头,等待审核进城。
轮到他时,几个兵丁照例上前,要进行搜查。可一旁的兵丁长官却嗤笑一声,骂道:“你们几个真是不长脑子,这样一个细皮嫩肉的少年郎,怎么会是杀人挂头的暴徒呢?”
那几个兵丁讪讪一笑,便让燕然过去了。
燕然似有所觉,进了城后,向一个路人问道:“大哥,今天城里出什么大事了么?怎么搜查这么严格。”
“你还不知道呢!”那路人也是健谈,笑道:“今天早上,城门上忽然挂了四个人头,城墙上还用血写着‘为虎作伥,不得好死’八个大字,官老爷们擦了好久,才擦干净血字。这会儿正严密排查,要找出那杀人挂头的凶徒呢。”
“这样啊……”燕然点点头,心中明了。
这杀人挂头的凶徒,无疑便是甘雄了,他不敢暴露行迹,又必须在城门口杀那四个大汉,因此才深夜行动。然后趁着无人之际,把人头挂在城墙,随即远遁千里。
这番行事,真有江湖豪侠的风范!
燕然谢别路人,一边走,心中一边想着:“这么拉风的事,我怎么就让甘雄抢了先头呢?不行,下次见到甘雄,我得好好教训他才行。”
这般作想之间,燕然便到了城中繁华处。他又找了个路人,问明了合江楼所在,便即前往那里,要等下雨时取三江无根水。
今日是个大晴天,还没下雨,因此燕然不必急着赶去。他慢悠悠地在街上走着,一面走,一面欣赏着尘世美景,倒也怡然自得。不知不觉间,燕然便走到了合江楼。
临海郡是靠海之地,许多江流在此汇聚,流入大海。这合江楼一地,实在是临海郡的一处造化胜景。三条宽敞的大江,在此地合作一处,卷着滚滚巨浪,流向东海。合江楼上游,是三条支流;合江流下游,则是主流。
由于是三江汇流,水色不一,因此下游主流的水时清时浊,偶尔也会出现半清半浊的场景;其中颜色变换,蔚为壮观,实是一道奇景。因此会做生意的,就在江边修起了合江楼,方便人们观景。
合江楼实际上是三栋楼,每栋五层,各自檐角相接,廊曼勾通,相互守望,十分壮观。它既是酒楼,也是客栈。燕然也就不麻烦了,便在合江楼住了下来,静候下雨。
走进合江楼中,便有小二迎上,带燕然去柜台办理入住。这一应程序,都是老路子,没什么可说的。只有一样,让合江楼的掌柜有些为难,那便是燕然拿出的珍珠,价值太高了。
“客官,你这颗珍珠,少则三千两金子,多则五千两金子。一下拿出来,小店实在是找不开啊。”
掌柜摇了摇头,把珍珠递还给燕然。
燕然失笑道:“怎么,这么大个合江楼,连三千两金子都拿不出来么?”
那掌柜的道:“自然不是。只是客官住店吃饭,拢共花不了二十两银子,要为了这个就使掉这颗珍珠,实在不值当。并且这珍珠的价格也不是个准数,没人掌眼,小店可不敢擅自开价。”
燕然摇头笑道:“既然这样,你全收下吧,就不要找了。”
掌柜的闻言,立时瞪大的双眼,着实被燕然的豪气,给震慑了一把。临海是富庶之地,合江楼也算临海的高档场所了,掌柜的也见过一些奢遮人物,可三千两黄金就为了住两天店的人,可着实没见过。
什么叫一掷千金?这就是!
掌柜的虽然震惊于燕然的豪气,可真要他收下这些金子,他也不敢,当即摇头苦笑,说道:“客官你就别为难我了,我要是昧了你的珍珠,东家得把我的腿给卸下来。”
“唉,我说。你们这儿还真是怪了,拿着钱还住不了店么?”
燕然有些苦笑不得,怪声揶揄了掌柜一句。
掌柜的摇头失笑,正欲开口,却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随即有人说道:“哈哈,哈哈哈……,这世间真是怪事多,常事少。有人拿钱住不了店,有人开店却不敢收钱。真是有趣,哈哈,哈哈哈……”
燕然和掌柜的闻言,皆向门口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