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晚晴寒(十一)
子剑渐渐跟他熟络起来。潇然倒认为他不失为一个刚正不阿,勤奋上进的好人。但两人的关系似乎很奇特似的,总也有一层膜亘在他们之间。
“有你的信。”一早,一士兵交于子剑一封信。看到信封上那几个字,知道是慕儿的字迹。但是奇怪的是,她的字平常写的并没有这么拙劣。
潇然抓在手上,把纸笺抽出来,一面看着,一面不禁流露出雀跃的神态来。
“是福晋写给你的?”
子剑见他这副神情,忍不住脱口而出。看来王爷还是很在意慕儿的。
“是啊。是我的庶福晋写的。”他飞速地看完信,并万分小心地把纸笺放回到信封里。
冷燕秋。子剑在心内暗暗地想道,是冷燕秋写给他的?但是这个字迹分明就是慕儿的笔迹啊。难道是……
这么想来,他的内心不禁感到一种悲哀。
潇然很快给燕秋回了信。依然是那样的冗长。但是慕儿宛若很乐意替燕秋作回信这桩事,这几乎是她素日生活里最重大的一件事了。而冷燕秋后来几乎是直接把信交于她了,连看也不看就将这信搁之脑后了。她以前收到信的时候,常常是听着听着就连连打了好几个呵欠。
“姐姐,这日后信你也就不用念于我听了,你就帮我回信给王爷就好了。如果你觉得有时想不出写什么要回,那么也不用这么频繁地给王爷回了。”她如是说。
“妹妹,这恐怕不大好吧……”慕儿听了,略觉得不妥。
“庶福晋,你到底把我们小姐有没有放在眼里?你把她当作是你的一个工具吗?”初雪也忍不住打抱不平。冷燕秋自从嫁到王爷府来,整日无事不做,东游西荡,而慕儿就处处维护她,为她着想。
“既然姐姐这么为难,那我就不勉强姐姐了。”她睃了一眼慕儿,抬起手抽走她手中的信。
“不,妹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王爷对你一片真心。你好歹听听王爷信中对你说什么呀。”
“姐姐,燕秋我平常是一看到字就要打瞌睡的人。王爷每次写信来,你都要念上半个时辰。我真是觉得有点……”她想着,不禁露出一副昏昏欲睡的神情来。
“既然这样,那我也就不勉强妹妹了。如果王爷三番五次写信给你,你不回也不太好吧。还是由我为妹妹回吧,反正我整日呆在房里,也没事作,就当是练练字也好。”
慕儿连忙说道。她深怕冷燕秋夺走她替王爷回信的权利。就算她替冷燕秋写信那又怎么样。那也是一个接触到王爷的机会。她不舍得中断与王爷联络的唯一途径。她不能被剥夺打发沉闷日子里唯一乐趣。
“我就知道姐姐还是很乐意帮助燕秋的。”燕秋盈盈一笑。既然完颜慕儿这么喜欢给王爷写信,那她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反正王爷以为是她给回的信。在情在理她也没有什么损失。
“小姐,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帮她?”初雪待她走后,忍不住一跺脚道。
“我不是在帮她,初雪。”她的视线从写满纸的信上收回来停在她的脸上,“我是在帮自己。”她看着信上的字,把它贴在自己有胸口,脸上隐隐透着笑意。
冷燕秋带着若灵在街上走。她越来越觉得嫁给王爷还是相当不错的。以前她总是为生计发愁,而现在王爷府里应有尽有,除了太妃见她刺目外,府中的人对于她还是敬畏几分的。当她路过康家绸缎庄时,不禁驻足。她被店内花花绿绿的绫罗绸缎吸引住了,不免要进去观看。
掌柜一见到她,脸色剧变。只是一个劲地瞅着她看。
“掌柜,这匹布多少价钱?”她拿起一块暗紫蓝的锦缎在身上比划着。说着,她又觉得那块孔雀兰的也不错。还有烟蓝,桃红,青莲色都很悦目。
“康……小……姐。”掌柜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什么康小姐,我在问你这块布多少价钱呢?”她睨了他一眼。
“康小姐,你忘了我吗,我是苏掌柜啊。”苏掌柜哆哆嗦嗦地说,眼前这个人分明是康一旋,但是她怎么是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难道是他看错了?他揉了一揉昏浊的眼睛,再仔细地定睛一看,除了衣着装扮不同之外,其余跟康一旋一模一样的。
“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她迈出门槛,突然又想起什么,不由得又收回脚步,问他:
“你是说康一旋?”
“是,是。”苏掌柜像捣蒜似的连连点头。
她看到倚靠在门框边的若灵,便向她示意回避一下。她知道若灵是太妃的眼线,故不能让她听到她与苏掌柜之间的谈话。
若灵撇撇嘴,虽不乐意,却也只能走得远远的。
“掌柜,你是不是觉得我长得跟康一旋很像啊?”她伏在柜台上问他。
听她这么一说,苏掌柜不由得又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外表实在是十分的相似,但是她的唇边却多出一颗黑痣来。
“你不是!”苏掌柜失望地说道。
“我虽然不是真正的康一旋,但是我是嫁给你们康小姐最爱的男人,潇然王爷你知道吧。”她露出妩媚的笑容。
“你是说王爷。”苏掌柜想到上两个月听说王爷新娶了一房福晋,竟然是眼前这个酷似康一旋的女子。
“你想起来了吧。”她笑着,“王爷是很爱你们康小姐的。”
“是的。以前我们康小姐在世的时候,王爷经常来看望她……”苏掌柜陷入回忆之中。
“是的呀,王爷经常把我当作是康小姐呢。但是我听说康小姐已经去世了。如果她在的话,现在可是跟我一样,是个福晋呢。”她洋洋得意地说道。
“唉我们家小姐福浅命薄啊,她早早地去了,留下我们孤倚无靠的,支撑着这片店铺。”苏掌柜说着,不禁老泪纵横,并举起袖子揩了揩眼角。
“请问你家小姐为什么年纪轻轻就去世了?”
苏掌柜并没有言语,只是警觉地瞧了她一眼。
她连忙答道:“因为王爷每每在我面前提前康小姐就唏嘘不已。所以我便心生好奇来打听下。”
苏掌柜拭泪道:“我家小姐是因为王爷成亲那日投井自溺的。虽然当她跳下去的时候便立即被家丁看到,也来不及迎救。费了好大周章才把人救上来,想不到已经气绝身亡了。”
冷燕秋听他这么说,心里便明白几分。
天变得黑鸦鸦的一片,辽阔的天空寥寥几颗不亮的星星,风呼哧呼哧地吹着,只隐隐绰绰地仿佛有野猫的叫声,喵——呜,喵——呜,仿佛是婴儿的啼哭声,促促的,上气不接下气似的。巷子口的“卖香甜的糖炒栗子”的叫唤声也响起来,喑哑的,喘不过气似的,断断续续。那个蒙着黑纱,一身黑衣黑裙打扮的神秘女子又出现了。她急促地走向老婆婆。老婆婆终昂起头,却递给她一颗栗子,火热的,在她的手心冒着热气,女子接过,略掀开黑纱的一角,樱桃色的,润润的小嘴,把那栗子含在嘴里,继而微笑了。老婆婆哆哆嗦嗦递给她一个小巧的青花瓷瓶子。女子迅速地拿在手上,眨眼间便不见了。风刮得更迅猛了……
冷燕秋特意嘱咐厨房炖了苋实煲老鸭汤,命人端到大厅里。太妃正拉拿着慕儿的手,两人絮絮地叨着家常。一见冷燕秋进来,太妃脸色略略一沉。
“太妃,姐姐,我特意吩咐厨房炖了汤给你们。最近天气潮湿,这汤正好祛祛湿气。”冷燕秋一面笑着说,一面呈上汤,端到她们两位。
慕儿闻到那隐隐的腥味,差点呕出来。但是她到底不忍拂去燕秋的好意,勉强喝了一口。
“这汤好鲜啊。”慕儿吃着,却觉得不腥,不由得多喝了几口。
太妃下意识地想回绝,忽闻那汤的味道,便也尝了起来,果然美味。
“燕秋,最近王爷有没有来信给你?”
太妃忽然想到什么,便问她道。
“有……有的。”燕秋惊惶地说。
“他信上有写什么?”
“王爷……信上说……说……”燕秋结结巴巴地说,并把目光转向慕儿。
慕儿道:“额娘,王爷最近也写信给我了。问额娘身体可好,还问候了下我跟孩子。”
太妃这才展开笑颜:“潇然这孩子,尽只管写信给你们了,也不惦记着我这个做额娘的了。真是气人。”
“额娘,王爷还是很关心你的。这不是给我们的信上都问到您的境况了。”
慕儿说道。
“哎,这孩子……”太妃说道,“也不知道几时能回来。但是他有写信给你们,我就放心了。”
“额娘,王爷信上说就快打完了,一打完胜战,就马上回来。”冷燕秋也疾快地补上一句。她根本没有看过王爷的来信,这句她是为了讨太妃的欢心,信口胡诌的。
太妃瞟了她一眼,俨然是认为她多舌了。
她吓得不敢再多说一句。
这几天,慕儿时常觉得头晕,胸闷,她以为是晚上没有睡好的缘故。再则她怀孩子的先兆明显加剧。时时觉得作呕。
初雪照例给她每天端来安胎药汁。
这天初雪往她的脸上深深地一瞥:“小姐,你最近脸色不太好啊。”
慕儿揽镜自照,发现自己的脸色愈加的白皙,她本来就肤白如雪,这下更是雪上加霜,白的出奇,那种白却不是红润的白,病态的白皙给这张脸涂上了单薄的美丽。并且嘴唇略微有些发紫暗淡。
“可能是最近没有睡好吧。”她对着镜子将口脂放于两唇之间,轻轻地抿了下。取下来顿觉气色缓和了许多。
“要不要叫下御医瞧瞧?”
“不必了。我没事的,只要多歇息一下就好了。”她又取了胭脂来对着镜子搽上。
初雪将药汁端给她。
她便一股作气地喝干了。一喝完便觉得心头泛酸,她哇地又吐了出来,溅湿了衣襟。
初雪连忙拿起巾帕拭了拭她的嘴角。
“今天觉得这药分外的苦涩。”她说道。
初雪取了颗蜜饯给她。
她含在舌头下,方才觉得好多了。
“初雪,王爷就快打完仗回来了。”她兴高采烈地说道。前几天破天荒收到王爷的来信。她又起身从枕头底下取了信,将纸笺展开,递与初雪看。
初雪只扫视了一眼,仍是寥寥几个字。
“小姐,王爷给你的回信仍是写那么少的字?”她鼓起嘴说道,心里为慕儿感到不值。
“我最近好久没给王爷去信了。他今儿个能写信给我,我就很满足了。”她甜丝丝地说道,一面用手抚着褂子底下的腹部。
初雪看在眼里悲从心来,小姐从小到大都是金枝玉叶,如今嫁给王爷却卑怜地乞求那一分薄爱。但是她作为一个下人,又能说什么呢。
慕儿轻轻地抚着肚子,温柔地笑着,想到不久的一天王爷就会回到府上,虽然王爷不会像重视燕秋一样重视她,但是她起码能天天见到他。没有王爷的日子里,时间都是麻木的,刻板的,扳着手指头日日数着,盼的就是能见到王爷。
“乖囝囝,阿玛就快回来喽。你是不是跟额娘一样,很开心呢。”她一面说着,一面嘴角微微张开,笑意从眉梢眼底肆意地洋溢出来。她是满心欢喜地盼着他回来。
军营中,由于又一次击退了外番。外番的精锐军队已经被他们缴灭得差不多了。过几天他们便可以收队回朝。这几天军营上下都充满了喜气。潇然第一次出征便取得这样的胜利。他的心里也是喜不自禁。
一天,他的部下交于他一封信,说是在帐篷外发现的。因署名是完颜慕儿。便以为是福晋写给他的。
潇然觉得心中异样。看看信上的笔迹,根本不是他所写。他好奇地拆开信来一看,原来信中写的只是寻常的问候,信的内容并无异样,但是落款人居然是子剑。
子剑怎么会与慕儿相识的。他震惊极了。他忽然想起来在完颜笑愚做寿时曾经见过他。但是他一直没有想到原来慕儿的关系与他这么亲密!随即恍然大悟,怪不得子剑与他时时保持疏离。他想到那天子剑对他说的那个心中所爱枉作人妇的那名女子,难道就是慕儿。这么一想来,他不禁觉得万般忿怒涌上心头。难道慕儿在与他成婚之前就与子剑有奸情?他紧紧抓着这封信,把它团成一团,牢牢攥在手上,恨不得将它碎尸万断才好。
“贱人。”他啮着嘴说道,直到嘴唇发白。他虽然不像疼冷燕秋那样疼惜她,但是也待她并不薄啊。见她素日里一副文静孱弱的样子,原来都是假装的,她根本骨子里就是一个****。他一拳头砸在案头上,案头的上文房四宝不禁抖颤了下。
守在帐篷外的士兵将领听到帐篷里传来惊天动地的响声,刚一进去便被他一阵咆哮给呵斥出来,只得在外面面相觑,再也不敢进去自讨没趣。
凯旋的捷报阵阵传来。
“太妃,王爷回来了。”下人一阵阵愉悦的呼喊声响彻了整个府邸。
王爷回来了。太妃激动得颤巍巍地走出门口。没过半晌,慕儿,冷燕秋以及下人们也一起簇拥到门口。
潇然抱着鎏金龙铁制头盔跳下马走了进来。几个月未见,太妃似乎衰老了许多。她一向是最为注重养生的。如今她曾经引以为傲的青丝多了几根白头发。潇然卟通一声给她跪下来。一向坚毅的太妃也忍不住潸然泣下。
“回来了就好。”太妃扶起她唯一的儿子。几个月不见,潇然变黑了变得精壮了,以前儒雅白净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强壮挺拔。
慕儿在人群中看到潇然的归来,几乎要喜极而泣。她那样殷切地期许着他的归来。如今见他平安地回来,她不禁掩面而泣。她有好多话要跟他说。却只能怔怔地收了泪,眼底充满深情,吃吃地看着他。
潇然在人群中环视着,却只将目光留在冷燕秋的身上。他拜见过太妃,便深深地拥抱着燕秋。
“我回来了。”他嘶哑着低沉地用力地揽着燕秋。他的目光却扫过她,凛然的一睃,止不住的怨恨倾泄出来,便疾快地将目光收回,只当作没见到她这个人。
她心里怔忡地一惊。为什么这次回来他对她如此地不满。顿时一种淡淡的失落洒遍她的全身。她黯然地望着他们炽热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