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陈年积下的病,各位伯伯应该比我这个小孩子更知道该怎么说。”
几人面面相觑,没有反驳。
“因衣,你好厉害啊!”这事儿一完,凌亦便跑过去跟因衣走在一起。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知道那人是蟹民,谁都知道该怎么办。”
“那为什么只有你知道?”
“因为,一般大夫不会问病人住在哪里。落雷村离这儿有四座山那么远,要不是来镇上办事,估计也不会找大夫看病。”
“来镇上办事?”
“嗯。附近的村民都像我这样的,每年村里定期摆集,小物件就在集子里采买。若没有大事,不会来镇子。我想,那人应该是趁着来镇子办事,顺道看病的。并非是肚子疼了就来。毕竟好多山路呢,估计从疼开始,到镇子,也就不疼了。”
“呵呵~~”一旁的田掌柜悠悠捋着胡须,“说得不错。百姓看病要花很多钱,又费事,一般在村子里有长者给看,抓点草药吃了。谁都不会没事就跑这么远找大夫。也就是因衣他们村子命好,住了个名医。别村的人,有很多一辈子来不了镇子几次,更不用说花钱治病了。”
“那不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非也。”掌柜摇头,“这位看着像是家境殷实的小少爷,所以觉得生病请大夫是常理。可对于那些村民来说……养家糊口已是不易,哪里有余钱送给药铺呢。若非攸关生死,做乡野大夫的,奔到人家里时,往往已是无力回天。”
因衣沉默不语,他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么?凌亦不禁这么想。
一行人穿过前厅,在客堂坐定。一个年轻人抱着一个包裹,来到客堂。
“喏,这是你师父要的东西。可算是凑齐了。”
“多谢。”因衣摸出一个小布袋,交到田掌柜手上,是碎银。
“你师父还是这么客气。”田掌柜也不掂掂分量,直接把布袋放在手边,“其实,自从给我们病历起,我们已经抢了你和你师父不少生意。那老不死的没少嘀咕我吧?”
“师父好清闲,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躺着等天上掉馅饼。田爷爷不用在意。师父给你们病历,不过是他偷懒罢了。”
“那你呢?可不是少了练手的机会?”
“被谁养大的,自然就像谁。”因衣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我也懒。”
“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愿意来我们济生堂,不管开什么条件,哪怕我这老头子的全副身家都给了你,我都是肯的。”
“您又说这话,不怕叔叔伯伯们说嘴?”
田掌柜瞥一眼凌亦和羽岚,把话吞了回去。“我这儿还有两坛子好酒,你一并带回去。就算是一点补偿吧。”
因衣站起来,端正地鞠躬,“那我就先替师父谢谢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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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怎么知道那人是个蟹民?我记得落雷村邻湖是不假,可主要产的是鲜果,怎么不猜他是个果农?”离开济生堂,羽岚问道。
“那人身上有股水腥味。蟹民一般吃住都在湖上,靠水吃水,纵使换了衣裳,身上的水腥味是去不掉的。何况嘴里。”
“就因为这个,你才去闻他嘴的?”凌亦吐吐舌头,虽说望闻问切是医生问诊的常事,可亲眼见了还真觉得恶心。
“是闻过了才确信的。我师父说,行医最重要的是找病源,知道怎么得的病,就知道怎么医治。”
“你怎么会知道,他是来镇上的时候顺带看的病?”
“湖蟹收获有两季,一季在夏初,叫‘六月黄’;一季在秋末。来镇子上自然是为了卖螃蟹。不过这次为什么来,我就不知道了。”
“听不懂。我想吃那个。”凌亦指着街边的点心铺子。刚出笼的馒头包子,放在窗口,蒸汽升腾,烟雾缭绕的。
“可我还得买肉呢。”因衣把凌亦从铺子前面拖走,“包子而已,等会儿若还有余钱,我给你买龙须糖,好不好?”
从来没听过的东西,是某种糖吧。“说话算话。”
快到中午的关系,街上安静了不少。羽岚想着去哪里解决午饭,可他猛然记起,这种熟悉而恐怖的感觉。
“别出声。”他快步凑到凌亦身后,一手抱住一个孩子,往小巷里拐去。
七拐八绕之后,羽岚从另一条小巷子钻出来,走在镇子最繁华的街道上。此处,离他们歇脚的旅店不到百步。
“我们得走了。”羽岚低声对两个孩子说。因衣还不明就里,被凌亦握住的手疼了疼,凌亦的脸色突变,大事不妙。
进入店内,羽岚推着两个孩子进房间,“赶快收拾东西。”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与长剑相比,气场实在弱了不少。
“发生什么事了?”因衣囫囵地将物品聚拢,用包袱布扎紧,可终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有人发现我了。”凌亦说,“追杀我的人。”
“啊?!”
“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今晚怕是要露宿了。”
“无妨。”凌亦的眼神一下子从小屁孩转变得凌厉冰冷,因衣反应不过来,就被连人带包袱抱了起来。等他回过神,已经身处竹筐之中。
来时为了装东西,带了两个竹筐,此时两个孩子一人装一个,再盖上一层草药,算是掩饰。羽岚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粗布外套,披在身上。
“别怕。有我在。不管看见什么,听见什么,别乱喊乱叫。”羽岚捧着因衣的脸蛋,嘱咐道。
“好。”因衣依旧懵着,不过答应还是答应了,头上立刻蒙了布,哗啦啦倒了一脑袋的药,视线马上暗了下来。
羽岚牵着马,不紧不慢地走出驿站,混在一队茶商之间,出了城。
“为什么有人要杀凌亦?”离城约莫两个时辰,羽岚才松了口气,在一处山涧旁把孩子们从框里抱出来。
“我是存活的六个皇子之一,如今父皇尚未定封太子,你说为什么?”回答他的,是从竹筐里冒出的声音。
“可是,你连十岁都不到,再轮也轮不到你啊。”
“谁知道。”这次回答的是羽岚,“皇嗣之争,向来如此。我以为到了南边,他们会稍稍放松警惕,谁知……竟是如此咄咄逼人。”
“他们?”
“三皇兄景王,六皇兄祈王,九皇兄元王。”凌亦揉着自己麻木的小腿,“不知道十二皇兄有没有事。”
“我想,消息也快传回来了。”羽岚在竹筒里盛满水,掏出干粮递给凌亦。
“那现在怎么办?回家么?”
“不。幸好他们还不知道我们具体藏在哪里,不然就会直接找到桃园村拿人。我们可以利用附近的茶盐商道,先绕去其他村子,再回桃园村。”
“那得要多长时间?”
羽岚摸摸因衣的脑袋。凌亦道,“难为你跟着我们一起,本来也不想连累你们。”
“我是没什么。说不定还能给你们指条猎人才知道的小道。只是,我怕回去晚了,师父担心。”
“那也没有办法,只能事后向成老大夫陪不是了。你刚才说猎人打猎的小道,你知道怎么走?”
“嗯。不过,那路根本就是兽道,很难走的。”
“能走马就行。”
因衣转向正在喝水的马儿,“马太容易受惊吓,山路又陡,会有危险的。”
羽岚顿了顿,“老马识途,是不是真的,就看它们的造化了。”说完卸下马鞍、缰绳和蹶子,撬掉马蹄铁,在它们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马儿们嚼了会儿草,相伴着离开了。
因衣有些担心,“它们不会有事吧?早知道带两个避狼的铃铛。”
“这山里有狼吗?”
“狼没听说过,可是有山猫和熊,就算没有,若碰上野猪或者猞猁,也是够呛。”
那该担心的应该是我们自己吧?羽岚按按袖子里的匕首想。突然很后悔放走两匹马,危急时刻还能当个肉盾什么的。
“那么,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走?”凌亦问。
“不混茶盐道了?”
“本来是不认识路,只好跟着商队,现在有更好的办法了,干嘛不用?”
“那是更好的办法么?”因衣觉得走大道才安全啊!
“过来的追兵不论是谁的手下,都不应该适应在丛林里追杀。何况是这种……”羽岚环顾四周,若是当年的他,也绝不敢轻易踏足此类人迹罕至的森林。“深山老林。”
“这才哪儿跟哪儿?”因衣活动开了手脚,开始整理行李。要走兽道,这么多东西肯定是不行的,只能分小包。有些东西,能舍就得舍了。
羽岚背着最大最重的包袱,包括田掌柜给的两瓶酒。两个孩子背比较轻的,都是些干草药。各人带着各人的水和干粮。
山对因衣来说并不陌生,自从能说话,成岳山就背着他进出山林,最长的一次,师徒二人在山里待了两个月,比寻常猎户都要深入。而最险的一次,成岳山为采一株灵芝,差点摔下悬崖,若不是因衣急中生智丢了根老藤,他现在就是个孤儿了。
“还有一次,我们进山大概七天,回程的时候路过天坑,准备休息,没想到有只大猞猁躺在那儿睡觉,把我们吓得腿都软了。那只猞猁跟头小牛犊差不多,叼我那是一口一个准。不过还好它刚吃饱了在打盹,懒得理我们,只抬眼看了一眼就又睡了。当时我和师父觉都不敢睡,一路跑回的村子。那次师父不知道是累的还是给吓的,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才缓过来。”
“难道你们随身不带武器?”
“带啊。那也就是壮胆,真遇见什么,就凭我和我师父那几下子,归西只是时间问题。”
“你老是死啊活啊的,不嫌不吉利啊?”
“师父说了,做大夫的看惯了生死,好人活不久,恶人臭千年,不是嘴上说或者不说能左右得了的。何必在意这些?”
“你除了你师父的话,自己没点想法么?”
“师父的话多了,我只挑有道理的讲。”
“哼,没脑子。”
“那你说点有道理的听听?”
“………………”凌亦向羽岚求援,那人正在努力装出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抬头数树叶。
“不许笑!”
“我没笑。”羽岚很委屈。
因衣停下来辨识草木,指着一处道,“往前应该会有一个小山谷,大概还有两个时辰的路。我们今晚可以在那儿休息。”